“好了好了,你就别说了!靖萱的婚事,奶奶已经做了决定,你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可是,问题并没有解决呀!”雨杭激动的说:“靖萱心里,爱的是秋阳呀!这样勉强靖萱嫁给顾正峰,就算她屈服了,以后的漫漫长日,你们要她怎么过呢?”
“能过就过,不能过也要过,冰清玉洁的女子,就该有一颗冰清玉洁的心,和冰清玉洁的灵魂!中国多少的女人,就在这种洁身自爱的操守下过去了!相夫教子,勤奋持家,是一个女人的本分!谈情说爱,那是下贱女人的行为!咱们曾家的骄傲,难道要在这一代彻底毁灭吗?你们这些孩子,到底心中还有没有是非善恶的观念?怎可以用‘婚姻自由’几个字,就把行为不检,放浪形骸都视为理所当然呢?”奶奶说完,掉头就走了。雨杭气得脸色都发青了,他看了梦寒一眼,梦寒慌忙把眼光转开,脸色也苍白得厉害,奶奶的一篇话,已经棒打了好几个人。雨杭又用了三天的时间,去向牧白和文秀做工夫,文秀的心早就软了,但是,她丝毫都做不了主。牧白痛苦得简直要死掉,又担心靖萱,又担心雨杭和梦寒,他根本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对雨杭的话,他只是爱莫能助的听着,一筹莫展。雨杭也去了卓家,看到被相思煎熬得不成人形的秋阳,就如同看到了自己。至于卓家一家子的悲愤,更让人心中充满了酸楚和无奈。距离预定的出发日期,只剩下三天了,雨杭心急如焚,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时间来耽误了。他只好先做了再说,一方面打电报给江神父,托他再多买三张船票,另一方面就是准备逃亡时的车子。车子很简单,他放弃了熟悉的水路,改走公路,因为曾家在水路上太多眼线了。他雇了一辆大货车,足以装下他们全体的人和简单的行囊。至于行期,他把它延后到二十日出发,以免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说服梦寒。最后,万事俱备,只剩下两件事毫无把握,一件是不知道江神父能不能顺利的买到三张船票,另一件是不知道梦寒肯不肯走。
这天晚上,梦寒和平常一样,在靖萱房里照料靖萱。靖萱的精神和体力都已恢复得差不多了,每日只是用焦灼的眼神,询问的看着雨杭。雨杭见到靖萱房中,就剩下慈妈和绿珠在侍候,立刻给了靖萱一个暗示,靖萱马上叫绿珠去休息了。慈妈也立刻机警的说:
“我还是去门外把风,我知道你们要商量大计!你们把握时间,有话快说!”她看了雨杭一眼:“我反正跟定咱们家小姐了,她怎么决定,我就怎么做!”说完,她就出房守卫去了。
房里只有梦寒,靖萱,和雨杭了。雨杭走到桌子前面坐下,靖萱和梦寒都紧张的坐在他的对面。雨杭看着靖萱,低沉的说:“靖萱,我无法说服奶奶接受秋阳,这个家庭,已经到了有理说不清的地步,所以,你只有一条路可走,离开这个家,和秋阳去另打天下!”靖萱激动的点点头。眼光热烈的看着雨杭。“车子我已经安排好了,路线我也安排好了,我们先到杭州,让江神父为我们主持婚礼,然后,我们直奔上海,坐船去英国。我们最晚的出发日期,是二十日,再晚,就赶不上船期了!”“我们?”靖萱迷糊的问:“你陪我们一起去吗?”
“不止我去,还有梦寒,慈妈,和书晴!”雨杭坚定的接口,眼光落在梦寒脸上。梦寒脸色苍白,眼神阴郁,整个人神思恍惚,失魂落魄。靖萱看看雨杭,再看看梦寒,回头又看看雨杭,又看看梦寒……雨杭的眼光,只是直勾勾的停在梦寒脸上,头也不回的说:“靖萱,你想的没错!这个家庭里,并不是只有你在恋爱,我请求梦寒跟我走,已经请求过许多许多次了!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说动她,所以,你要帮我!要走,咱们就一起走!”靖萱的呼吸急促,这个大发现使她那么激动,脸孔上竟浮现了红晕。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兴奋的看着梦寒和雨杭,恍然大悟的低喊:“我真笨呀!居然到现在才明白了!雨杭,怪不得你不要我!”“我才笨呀!”雨杭说:“怪不得你不要我!”
靖萱扑了过去,一把就抓住了梦寒的手,热切的说:
“你为什么还要犹豫呢?有雨杭大哥这么好的男人相爱相伴,你不走还要怎样?真要在这曾家大院里活埋一辈子吗?走吧走吧!跟我们一起走!我不管是到英国还是美国,想到可以和自己相爱的人相守,我就恨不得插翅飞去了!你想想看,假如咱们一块儿走了,有你,有雨杭,有书晴,有慈妈,有秋阳,咱们可以组成一个多么亲密和快乐的家庭啊!咱们不会孤独,不会寂寞……在那个陌生的地方,不会有人指指点点,说那一个大小姐跟家里长工的儿子私奔了,说那个大伯和弟妇畸恋了,没人知道贞节牌坊是什么东西,咱们可以自由自在的活着,大大方方的爱着咱们所爱的人,你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滋味吗?我不知道,可我多么多么的向往啊,难道你不向往吗?你不渴望去过一过那样的日子?”
靖萱这样热烈的一大篇话,字字句句,说进梦寒的心坎里。她不自觉的面泛潮红,呼吸也急促了起来,那种向往跟渴盼,燃烧在她整个的脸庞上。雨杭重重的吸了口气,也扑了过来,用掏自肺腑的声音,恳求的说:
“听着,你不是什么罪人,你只是个需要爱,也有权利被爱的女人!给我机会来爱你吧!我保证你不会后悔!你就自私一次,让我们为自己而活吧!我会用我整个的生命,来怜惜你,呵护你,照顾你!”
梦寒看看靖萱,靖萱含着眼泪,对她拚命点头。她再看看雨杭,雨杭用双手紧紧的握住她的双手,握得她的骨头都痛了,心都痛了,他的眼睛,渴求的盯着她,满溢着澎湃的热情。她投降了。猛的深呼吸了一下,她颤抖的,喘息的低喊出声:“我投降了!我被你弄得筋疲力尽,再也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了!天涯海角,咱们一起去!”
雨杭握紧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将眼睛紧紧一闭,两滴泪,竟夺眶而出,滴在她的手背上,烫痛了她的五脏六腑。
第十三章
接下来的几天,曾家非常平静。
靖萱不再闹脾气了,安静得出奇。当奶奶再向她提到顾家的时候,她也不反对了,只是要求把订婚的时间延后,让她的“伤口”有足够的时间来愈合。奶奶对于她使用“伤口”两个字,颇不以为然,但,见她已经屈服了,也就不再逼她了。连日的操心和忧虑,使她精神大大不济,这晚,又受了点凉,就感冒咳嗽起来。雨杭热心的为她开了药,她就卧床休息了。奶奶病恹恹的,牧白和文秀也好不到那里去。总算靖萱想通了,两老心情一松,这才觉得筋疲力尽。于是,也蜷伏在家里“养伤”,对小一辈的行动,实在没有精力来过问了。
于是,雨杭和秋阳安排好了所有的行程。两人几度密谈,把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全都想好了,各种应变的方法也都想好了。最后,秋阳开始为家人担忧起来,这样一走,对曾家来说,大概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灾难吧!面对这样的灾难,他们怎会放过卓家的人呢?现在,卓老爹和秋贵就已失业在家,以后还要面对儿子私逃,和曾家必然大举而来的兴师问罪,卓家两老,怎能应付呢?曾家在狂怒之余,会不会对卓家的人进行报复呢?雨杭承认,秋阳的顾虑确实有理。两人思之再三,竟做了一个最大胆的决定。在动身前两小时,把卓家三口全骗上车去,只说雨杭需要他们帮忙做点事。等到了杭州,再给卓老爹和秋贵找工作。有江神父在那儿,要找卖劳力的工作实在不难。结果,这次的“私奔”,到了最后,竟演变成了一次大规模的“集体逃亡”。当梦寒知道整个计划一变再变,居然变成这样的结果时,心里真是不安极了。她私下问靖萱:
“我们这样做对吗?不会太残忍,太无情吗?将来不会良心不安,后悔莫及吗?我们全跑了,留下三个老人,会给他们多大的打击呀!现在奶奶已经卧病,看起来那么衰弱,爹娘又都是老好人,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呢?”
靖萱紧张的握住她的手,激动的说:
“此时此刻,你是不能再反悔了!一切都已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了!咱们并不是铁石心肠,要毁这个家,而是无法在这个家里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们是逼不得已呀!如果我们不残忍,就是他们残忍!没办法了!我跟你说,我们并不是抛弃他们三位老人家,而是要证明一些事情给他们看!等他们发现我们两对,确实幸福美好的时候,他们就不会再反对我们了,到那时候,咱们还谁会想待在英国呢?只要他们肯接受我们的那一天,我们立刻回家,再来弥补今天带给他们的伤害!”梦寒看着靖萱,不能不佩服的说:
“靖萱,你比我勇敢,比我坚强!但愿我能有你的信心就好了!”“明晚就要动身了,你可不能再举棋不定,你会让雨杭大哥发疯的!”靖萱着急的说:“如果你不走,我也不走,待在这个家庭里,你的结果我还不能预卜,我自己,是只有死路一条了!”“别急别急,”梦寒稳定了一下自己。“已经走到这一步,怎么还能临阵脱逃呢?你说得对!将来,我们还有的是机会来弥补他们三位老人家!我,不再犹豫了!”
七月二十日,深夜十二点正。
一辆大货车悄悄的驶到曾家大院的后门口,停在那儿静静的等候。卓家的人全等在车上,谁都不说话,气氛十分紧张。卓家二老和秋贵,在最后一刻,终于明白雨杭和秋阳在做什么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震惊,但,想起这些年来,和曾家的恩恩怨怨,以及目前的走投无路,他们也就茫然的接受了这种安排。因为他们早已方寸大乱了,不接受也不知道能怎么办了。曾家大院里,楼影重重,树影幢幢,花影迭迭,人影约约……是个月黑风高的夜。四周寂寂,除了夜风穿过树梢,发出簌簌瑟瑟的声响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白沙镇的人习惯早睡,窗窗户户,都早已熄了灯火。
暗夜里,慈妈背上背着熟睡的书晴,梦寒拿着小包袱,牵着靖萱的手,在雨杭的扶持下,一行人轻悄而迅速的移向了后门口。梦寒手颤脚颤,四肢发软,心脏跳得自己都可以听到。靖萱的手心全是冷汗,脚步颠踬。慈妈更是慌慌张张,不住的回头张望。只有雨杭比较冷静,却被三个紧张的女人,也弄得神魂不定。曾家的后花园实在很大,似乎永远走不完。才穿过一道月洞门,树上“唰”的一声,窜出一只猫儿来,把四个人全吓得惊跳起来。这一吓,书晴就突然醒了过来,眼睛一睁,但见树影花影,摇摇晃晃,她害怕起来,“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娘!娘!”她一面哭,一面叫着:“好黑!书晴怕黑!娘!娘……”四个人全都惊慌失措,手忙脚乱。
“怎么醒过来了?”慈妈急忙把她抱到身前,哄着:“书晴不哭!书晴不怕!慈妈和娘都在这儿!”
书晴这样一哭,梦寒的心“咚”的一下,就直往地底沉去,心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天意如此!老天不要我走,因为这是件大错特错的事!”
梦寒急忙把自己手里的包袱往靖萱怀里一塞,用力把靖萱推向后门口。“快走!”她低呼着:“走掉一个是一个!”
雨杭紧紧的拉住了梦寒的手。
“什么走掉一个是一个,你不走,谁也走不掉!”
“哇!哇!哇!”书晴哭得更大声了:“娘!娘!奶奶!爷爷!太奶奶……奶娘……”她要起人来:“你们都在那儿啊……”“书晴别怕!娘在这儿!”梦寒仆过去抱住书晴。
这样一阵乱,已经惊动了曾家的更夫,只见好几个灯笼都点着了,远远的已有老尤的声音传来:“老杨,有动静,怕是有贼……”
雨杭拉着梦寒,急忙往后门口奔去:
“咱们快跑!车子就等在后门口!孩子给我,我们冲过去!”他嘴里说着,就不由分说的抢过书晴,抱着书晴就向后门跑。
“不行不行!”梦寒死命拉着他,硬把书晴夺了下来,书晴被两人这样一阵抢夺,更是哇哇大哭。梦寒搂紧了书晴,挣开了雨杭的掌握。急促的说:“命中注定,我走不了!雨杭,你快把握时间,把靖萱送走!再耽误下去,全体都会被抓住!你瞧,人都过来了,下人房的灯全都亮了……我和慈妈在这儿挡着大家,你们快走!”
“你省下说话和拖拖拉拉的时间,咱们已经奔到车上了!”雨杭生气的说:“最后关头,你还不快走!”
“来不及了!”慈妈低喊着:“老尤和老杨都来了!雨杭少爷!你快送靖萱小姐走吧!否则,全体都被逮个正着了!”
雨杭看看四面燃起的点点灯火,知道大势已去,恨得想把梦寒杀掉!重重的跺了跺脚,他拉起靖萱的手,就往后门口冲去,嘴里说:“没办法了!只得走一个算一个了!”
“嫂嫂!”靖萱兀自回头惊喊:“那我也不走了,改天再大家一起走……”“你别再耽误了!”雨杭恨恨的说,拖着她直奔而去。“再不走,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费了!”他打开后门,和靖萱消失在夜色里。慈妈机警的奔过去,赶紧把开着的后门,迅速的关了起来,刚刚把门闩闩好,老尤和老杨已经提着灯笼,摇摇摆摆的走过来了。“啊?是少奶奶!”老尤惊愕的看着梦寒。
其他的下人也纷纷赶到,诧异的问着:
“什么事?什么事?发生什么了?”
“没事没事!”梦寒竭力维持着镇定,心脏“怦怦怦”的跳着。“书晴不知道怎么搞的,一直睡不着,大概房里太热了,闹得不得了,我就和慈妈带她出来透透气,谁知道一只猫黑不溜丢的窜出来,就把书晴给吓哭了……惊动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原来是这样啊,”老尤松了口气:“我还以为闹小偷呢!没事就好了!”他回头对家丁们说:“去吧去吧!没事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