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筠分开人群,直钻了进去,于是,她立即看到竹伟,正按着一个人,在那儿拳打脚踢的狠揍着,一大堆人在那儿扯竹伟的胳膊,抱竹伟的腰,要把他硬拉开,可是,他力大无穷,谁也拉不住。芷筠扑过去,一把抱住竹伟的胳膊,大声的叫了一句:“竹伟!住手!竹伟!”
竹伟挣脱了芷筠,还要去揍地上的人,芷筠急了,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她带着哭音喊:
“竹伟!你还不停止!”
竹伟立即住了手,回过头来,他望着芷筠,一面呼呼的直喘气,一面结结巴巴的说:
“姐,他……他是坏人,我……我打坏人吗!”
芷筠望着地上,是邻居张先生的儿子!一个十八、九岁的高中生,早被打得头青脸肿,鼻血流了满衣服满脸都是,张太太正扑过来,抱着他的头,尖声大叫着:
“打死人了!哎哟!打死人了!疯子打人呀!疯子打人呀!”
芷筠慌乱得手足失措,就在这时,一个人大踏步跨进来,是霍立峰!他双手叉着腰,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副威风凛凛,仗义执言的样子,他在人群中一站,低吼了一句:
“张志高,你给我滚起来,是好汉少躺在地上装死!要不然有你好看的!”那个张志高真的从地上哼呀哼的爬起来了,手捂着鼻子,满身都是血迹。那张太太还要叫,但是,一眼看到霍立峰凶神恶煞似的瞪着她,就吓得叫也忘了叫了。霍立峰狠狠的瞪了张志高一眼,朗声说:“今天总算让你尝到滋味了,平常你总带着头欺侮竹伟,骂他是疯子,是白痴,在他头顶上放鞭炮,拿火柴烧他的裤子,你坏事做够了!我早就想教训你了,我不打你,我让竹伟自己报仇!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惹他!我告诉你!今天他是手下留情,否则你的肋骨起码断掉三根!现在,你滚吧!”
那张志高回过头来,用充满怨毒的眼光,扫了芷筠姐弟一眼,就一跷一拐的往家中走去。张太太本来还在发呆,看到儿子忍气吞声的样子,她就气冲冲的对芷筠望过来,咬牙切齿的说:“董芷筠!你不管教这个白痴,我们大家走着瞧!等我先生回来,再跟你算帐!”“慢着,慢着!”霍立峰拦了过去。“张太太,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找麻烦,就找我吧!”
张太太望了霍立峰一眼,显然是有所顾忌,她恨恨的打鼻子里哼了一声,跟在儿子后面走了。
一场小风波平息了,人群也纷纷的散开了,只有几个好奇的孩子,还在那儿缩头缩脑的东张西望着。芷筠站在那儿,望着霍立峰,摇了摇头,她含泪说:
“霍立峰,你实在不该教他打架的!这样,只会给我们惹麻烦!”“不教他打架,永远让他被人欺侮吗?”霍立峰直眉竖目的问:“你知道张志高今天做了什么事?他叫他弟弟小便在竹伟身上!”他扫了殷超凡一眼。“好吧!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有办法保护他,我以后就不管他!”他掉转身子,昂着头,扬长而去。芷筠看了看殷超凡,带着竹伟,他们回到房间里。关上了房门,芷筠跌坐在藤椅中,乏力的说:
“竹伟,你的祸闯大了。”
竹伟瑟缩的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他每次觉得自己做错事的时候,他就去坐在这张小板凳上。他悄悄的望着芷筠,怯怯的说:“姐,霍大哥说的,他是坏人吗!姐,我打坏人吗!姐,你生气了?”“是的,”芷筠含泪说:“我生气了,生很大很大的气了!”
竹伟往后缩了缩身子,把头缩进了肩膀里,他呆呆的、愣愣的坐在那儿,困惑而不解的望着芷筠,虽然弄不清楚姐姐到底为什么“生了很大很大的气”,却因姐姐的生气而悲哀了。
殷超凡走到芷筠身后,怜惜的把双手从她肩后伸过来,把她拥抱在自己的怀中。芷筠伸手握住殷超凡的手,低叹了一声,说:“你还要娶我吗?”“为什么不要?”“你同时还要娶一个麻烦,我只有这一项陪嫁,不能拒绝的陪嫁。”她注视着竹伟。
“从今以后,你的烦恼就是我的烦恼,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让我们共同来担负这一切,好吗?”
芷筠一语不发,只是紧紧的倚进殷超凡的怀里。
第十一章
早上,殷超凡很早就起床了,昨晚回家太晚,母亲早就睡了,父亲却不知道跑到那儿“应酬”去了,大约深更半夜才回来,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父母,更没机会告诉他们关于芷筠的事。他和芷筠已约定了,五点钟去嘉新接她下班,然后直接就回殷家,两人都有个默契,关于竹伟,还是让他稍晚一些露面较好。总之,这是芷筠第一次来殷家,带着个弟弟总是不合适的。殷超凡三级并作两级的下了楼,坐在餐桌上。时间又太早,父母都还没有起身,他就靠在那有丝绒靠背的高背椅上,对着餐桌默默的发呆。周妈走了过来,笑嘻嘻的望着他,说:
“你们年轻人啊,真是的!前两天好像天都塌下来了,这两天又高高兴兴的了!”她对殷超凡挤挤眼睛:“少爷,我知道你的心事!”“你怎么会知道?”殷超凡笑着问。
“把你从小抱大的,还不知道你少爷的心事吗?”
周妈倚老卖老的。“二十四了!是大人了呢!一忽儿伤心,一忽儿生气,一忽又开心得半死,……你不是和女朋友呕气吵架才有鬼呢!这会儿准是和好了!是不是?”
殷超凡失笑了。“周妈,你可以去台大医院当心理科医生了!”
“什么都瞒不过我,”周妈得意了起来。“这几天啊,范小姐也不来我们家了,你又整天关着房门呕气,我就知道小两口儿吵了架了。你别以为老爷太太不知道,他们也明白得很呢!太太那天还说,要给你早点儿办喜事,把范小姐给娶过来,免得夜……夜……夜什么的!”周妈碰到成语就没辙了。“反正是说要给你和三小姐一块儿办喜事,所以,少爷,咱们快喝你的喜酒了!范小姐那长相,还真没得挑,你和三小姐亲上加亲,真真是……”“周妈!”殷超凡叫,眉头紧紧的蹙在一块儿。“你在胡说些什么?”“胡说吗?”周妈瞅着殷超凡。“没看到这么大的一个人,提到娶媳妇还害臊呢!”“谁娶媳妇呀?”楼梯上,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殷太太正慢吞吞的走下楼,还有点儿睡眼惺忪。“周妈,你又在诌个没完了!”她一眼看到殷超凡,就高兴得眉开眼笑,精神全来了。“呵,超凡,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妈!”殷超凡正正经经的问:“爸爸呢?”
“昨晚灌了酒,现在还在睡呢!有事要找爸爸吗?”
“嗯。”殷超凡哼了一声,望着周妈。“周妈,有酒酿鸡蛋吗?我忽然想吃点酒酿鸡蛋了!”
“你少爷想吃什么,会没有吗?”周妈笑着。“我给你做去!太太,你呢?”“还是稀饭吧!”殷太太说。“别等老爷了,我们娘儿俩先吃……”“还有我呢!”雅佩从楼上奔了下来,穿着件白兔绒毛衣,红长裤,头上,歪歪的戴着顶红色的小绒线帽,说不出的俏皮和艳丽,浑身都是青春的气息。“今天要陪书豪去大使馆办签证。”她说,坐了下来。
“雅佩呀,”殷太太盯着她。“你和书豪到底准备怎么样?是结了婚出国呢?还是出了国再结婚?总要给我们一个谱,才好办喜事呀!”“出了国再说!”雅佩很快的接口。
“我反对,”殷太太不满的。“为什么不先办喜事呢?你可以和超凡一块儿办喜事……”
“超凡要办喜事了吗?”雅佩紧紧的注视着殷超凡。“新娘是谁?”“当然是书婷啦!”殷太太抢着说:“这些年,除了书婷,也没看他和那个女孩子好过……”
“妈!”殷超凡打断了母亲,两根眉毛在眉心打了个结,神气是又尴尬又懊恼的。“婚姻大事,不是你们说谁就是谁的,我什么时候表示过要和书婷结婚?世界上的女孩子又不是只有范书婷一个!”“又来了!又来了!”殷太太说:“听到‘结婚’两个字就好像有毒似的!你二十四了,虚岁就是二十五,结婚也不算早呀!你们这一代的孩子,越来越新潮,我简直不了解你们!为什么都不肯结婚呢?……”
“我并没说不肯结婚!”殷超凡提高了声音说:“我是要结婚,也想结婚!只是,婚姻的对象并不是范书婷!”“哦!”殷太太吃惊的望着他。“你另外有了女朋友吗?怎么我从来没听你说过?”雅佩深深的望着殷超凡。
“超凡,”她说:“你真的认真了?是董芷筠!是不是?你要和她结婚?”“是的!”殷超凡迎视着雅佩。“我要和她结婚!”
“啊呀!”殷太太大叫了起来。“怎么回事吗?你们姐弟什么事都瞒着我!超凡,弄了半天,你和书婷吹了呀!你们这一代的孩子,我真不懂!做了好几年的朋友,怎么说吹就吹呢!好吧,我也顾不得书婷了,你讲讲清楚,你新交的这个女朋友,姓……姓什么?”
“董!董芷筠!”“好吧,这个董芷筠是哪一家的孩子呀?”
殷超凡愣了一下。那一家的孩子?这算什么问题?芷筠是那家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问题是芷筠本身是不是一个好女孩,一个值得爱的女孩,谁去管她的祖宗八代!他又不娶她的家谱!“妈!”他正襟危坐,一脸的严肃,一脸的郑重。从没看到他如此慎重,殷太太就不由自主的紧张了。殷超凡直视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清楚楚的说。“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我要和她结婚,她的名字叫董芷筠。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弟弟。她父亲生前是个小公务员,他们生活十分清苦,自从她父亲去世,她就背起抚养弟弟的责任。她刻苦耐劳,善良真挚,热情漂亮……集一切优点于一身!她是我见过的、遇到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子,我不知道她的祖宗八代,也不想知道,那些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我所重视的,只有她本身!”
殷太太睁大了眼睛,她慌了,乱了,手足失措了!殷超凡那一本正经的面孔震慑了她,那郑重其事的语气惊吓了她。一时间,她觉得这件事突兀得让她无法应付,简直不知道是悲是喜。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就一迭连声的嚷了起来:
“哎呀,哎呀,我得告诉你爸爸!哎呀,哎呀,我去叫你爸爸下来!”她站起身,扬着声音叫:“文渊!文渊!文渊!你快来,你赶快来,你儿子要结婚了,文渊!文渊!……”她奔上了楼。雅佩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殷超凡,低声的说:
“我给你一句忠告……”
“什么?”“关于芷筠有个白痴弟弟的事,你还是不提为妙!”
“为什么?”殷超凡扬了扬头:“这根本是瞒不住的事……”“随你听不听!”雅佩说。“你如果希望事情成功,还是慎重一点好!”殷超凡愣了。坐在那儿,他默默的出着神,周妈开出了早饭,他也忘了吃,只是瞪着那碗酒酿鸡蛋发呆。很快的,殷文渊和太太一起下了楼,殷文渊显然已经听过殷太太的报告,但,他的神色却是安详的、愉快的、而又精神抖擞的,既不激动也不惊讶,他走过来,用手按了按儿子的肩膀,先就给了他一个温和、了解、而鼓励的微笑。坐下来,他一面喝着咖啡,一面笑吟吟的看着殷超凡。
“恋爱了?超凡?”他说:“我知道你迟早会开窍!你比你爸爸晚了好几年!哈哈!”他笑了。“告诉我,那是怎样一个女孩子?一定很漂亮,是吗?殷家的男人,没有眼光低的!”他又笑了笑,开始吃早餐,说:“你妈惯于大惊小怪,你别懊恼,我从没认为你一定该娶书婷!书婷这孩子太傲……”
“董芷筠更傲!”雅佩插嘴。
“哦!”殷文渊望着雅佩。“你见过?”
“见过。”“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殷文渊很感兴趣的。
“爸,”殷超凡叫着。“你别问,今天下午五点多钟,我带她回家来,你们见见她,自己去判断她,别人的看法总不如自己来得深刻……”“呵!”雅佩嘲弄的瞅了殷超凡一眼。“紧张些什么?我不会说芷筠的坏话!更不会来破坏你们,免得被你抓住小辫子,又说我偏心范家了!”“总之,这姓董的孩子一定比书婷强,是吧?”殷文渊继续笑着,审视着殷超凡:“你认识她多久了?”
“四个月!”“四个月!”殷文渊惊跳了一下。“四个月的时间,从认识,到恋爱,到论及婚嫁,你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婚姻是终身的事,不要到以后来后悔呵?”他收起了笑容,正视着殷超凡。“超凡,你是不是很爱她?”
殷超凡直视着父亲,点了点头。
“爱到什么地步?”殷超凡皱起眉,深思的看着面前的筷子。
“爸,你很难对感情的事像计算成本似的去计算,是不是?我只了解一件事情,人生很多事都有一定的极限,像年龄,财富,事业……到达一个最高的地步之后,你就再也上不去了。但是,爱情是没有止境的,你永远无法测知你爱了多少,因为,真正的爱情像江河大海,你不可能测知那水量到底有多少,有多深!你只知道它源源涌来,无休无止!”
殷文渊惊愕而困惑的看着儿子,睁大了眼睛,他半晌无言,然后,他点点头:“你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真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董芷筠!好吧!”他盯着他。“吃完你的早饭,先上班去,不要因为爱情而疏忽了事业!我等你晚上把芷筠带来!”
殷超凡看着父亲。“爸,”他深沉的说:“不要用世俗的眼光去衡量芷筠,当我把她带来的时候,我不希望我们的家庭给她任何的压迫感!她纤细而敏锐,是很容易受伤的!”
殷文渊更加惊愕了。“超凡,你不是在警告我,需要对她低声下气吧!”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我们家的人都有先天性的优越感,和后天所造成的骄傲与自负,这非常容易使人误解为势利心重……”“我知道了!”殷文渊沉吟的。“她是个穷苦的女孩,一个自食其力的女孩子!你怕我们家的财富会烧痛她吗?还是烧伤她?”“曾经烧痛过她,也曾经烧伤过她!”殷超凡严肃的说:“我不愿再发生第二次!”殷文渊紧盯着儿子。“她在什么地方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