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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丝花  第19页    作者:琼瑶

  “死猫!死猫!谁养的要命的猫!自己也不管!”

  由于房门的敞开,小波发现了一条出路,就一跃而出,紧接着跑进我的屋子里去了。皑皑看看她损失了的画,气得眼睛发红,抓起一把画笔,她跳着脚追入了我屋里。我也追了进去,罗教授和皓皓等人也跟了过来。我们这样一拥进内,把惊魂甫定的小波又吓得乱跑了起来,我嚷着说:“好了,好了,你们吓着了它!”

  “死猫!鬼猫!”皑皑仍然嚷着,又是一把画笔对小波扔了过去。小波凌空一跃,半死的老鼠落到地下,小波却冲向了墙上悬挂着的妈妈的那张画上,我只听到当啷一声响,镜框掉了下来,玻璃砸破了。小波穿过了落地窗,跑到外面,从窗子上跳落到花园里去了。

  一场风波,到此应该结束了。彩屏已闻风而来,拾走了半死的老鼠,也扫掉了玻璃碎片。可是,皑皑还在生气,站在我的房门口,她气得浑身发抖,喘息着说:

  “我最近画得最成功的一张画,你赔我!”

  “好了,算了,”罗教授不耐的摆了摆手:“一只小猫,闹得这样天翻地覆,什么玩意儿?”

  “哈哈!”皓皓仰天而笑,看样子非常得意:“我早就知道这只小猫要引起一些风波,果然不错!有趣!有趣!”说着,他转向了皑皑,笑着说:“难得看到你这样大呼小叫,而且运动了一番筋骨,小波值得嘉奖呢!你就缺乏运动,多发脾气,多摔东西对你有益!”皑皑对她哥哥翻了翻白眼,噘着嘴,一转身向门口走去,彩屏已先到她房里去收拾残局了。她在门口停了停,大概越想越有气,转过头来,她突然对我大声说:

  “忆湄!把你的猫丢掉!我们罗家不是收容所!除了收容你,还要收容你的残废畜牲!”

  她走了,我僵立在室内,这几句话像轰雷击顶般的把我打昏了!是的,罗家不是收容所,收容了我已经是大面子了,而我还不识趣的弄了一只残废小猫来!我咬住嘴唇,有两股热潮往我的眼眶里冲,迅速的模糊了我的视线,于是,我听到罗教授一声巨大而震怒的吼声:

  “皑皑!你给我站住!”

  接着,我听到罗教授沉重的脚步声奔向走廊,几乎是立刻,他已拖着皑皑走回了我的房间。我惊愕的瞪大了眼睛,泪珠还在眼眶中打转,泪雾迷蒙中,我看到罗教授巨大的手掌紧握着皑皑的手臂,带着一份野蛮的强迫性,把她给硬拉了进来。同时,暴跳如雷的在对皑皑喊:

  “你道歉!皑皑!向忆湄收回你刚才讲的那几句话!赶快!说!”皑皑一定被罗教授的手握得非常疼痛,她的眉毛蹙着,脸色苍白,却紧闭着嘴一语不发,罗教授更加激怒了。他跺了一下脚,使整个地板都震动了,然后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吼:

  “皑皑!我叫你道歉!听到没有?”

  皑皑开始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那美丽的黑眼睛里滚落下来,再加上她那细致的抽泣呜咽之声,竟出奇的美丽和柔弱动人。我已经忘了我的伤心,反而对皑皑生出一种强烈的同情和抱歉的感觉。我的小猫弄坏了她的画,打翻了她的颜料,又惊吓了她,还害她挨罗教授这样的一顿大脾气!我用手揉掉了眼睛里的泪,愣愣的说:

  “噢,罗教授,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罗教授盯着我,他的眼光看起来是奇怪的。半晌,他又在喉咙里发出他习惯性的那种模糊不清的诅咒,不知是在咒骂我的不识好歹,还是咒骂皑皑对我的侮蔑。转过身去,他似乎对于我们间的纷争失去了兴趣。一边叽咕,一边大踏步的走开了。这时,罗太太走上前来,她的脸色和皑皑的同样苍白,牵住了皑皑的手,她把皑皑也带出了我的房间。望着她们母女一齐走出去,我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孤独和苦涩,心中模模糊糊的掠过了“天伦歌”歌词中的两句:

  “人皆有父,翳我独无,

  人皆有母,翳我独无……”

  如果我有父母,又怎会为了收养一只小猫而呕气!我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把两只手交握着放在裙褶里,静静的陷进了沉思之中。有人走向了我,停在我面前,我抬起头,是被我忽略了的皓皓!他正望着我微笑,看来心情良好而精神愉快。用手揉了揉我的短短的鬈发,他笑着说:

  “一件小事,是不是?假若你是株劲草,应该连台风都不在眼睛里。这,不过是阵微风罢了!何况,你不止是株劲草,你还是棵小小的忘忧草!”

  劲草!劲草和菟丝花!看样子,这个典故已经传遍罗宅了。我仰望着皓皓,他对我眉飞色舞的笑笑,再揉揉我的短发说:“快乐起来,忆湄!欢笑应该属于你!”

  他走了,帮我关上了房门。我目送他走开,心底涌上一股暖流,眼睛居然再度湿润了,皓皓!我喜欢他,真的。

  中□下课回来,走进我房间的时候,我正在收拾我的行装。我带来的那口又小又破旧的皮箱放在桌子上,满床堆满了衣服书本,我却对着那些衣物发呆。记得我来的时候,只有一点点简陋的东西,现在,我的衣物已经增加了一倍有余。这些,大部份都是罗教授给我的钱买的,小部份是中□买给我的。如今,这些东西我是带走好呢?还是留下好呢?中□推门而入,对这零乱的情况大感惊讶,皱了皱眉,他说:

  “忆湄,你这是在干什么?”

  “收拾东西。”我轻轻的说。

  “做什么呢?”我抬头望着他。“回高雄去,到林校长那儿去!”

  “你发疯了吗?”中□问。

  “没有。只是——我住不下去了。”

  中□走到我身边,用手臂圈住了我的肩膀,把我揽到床边,让我坐下。凝视着我的眼睛,他温柔的说:

  “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的额倚在他的肩膀上,我的身子靠着他。慢慢的,细细的,我把“小波”造成的“小风波”叙述了一遍。他仔细的倾听着,然后,他放开了我,站起身来,在室内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子,似乎在考虑着什么。最后,他在我面前一站,下决心似的说:“忆湄,你是不是决定要走?”

  “嗯。”我哼了一声,老实说,我并不十分“坚决”。

  “好吧,这样吧,”他说:“我们一起走!寄人篱下的生活本不好过,我原准备,等你考上大学,就可搬到宿舍里去住。现在只好在外面租一间屋子给你住,我可以和朋友合租一间,要不,也可以到教员单身宿舍去。只是这样当然很不方便,例如生活起居,衣食住行这些问题,你一个单身女孩子,难免让人不放心。至于你说要回高雄,我是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去的。”他把两只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俯身看我,又低低的说:“你总会成为我的妻子,请让我照顾你。”

  我默然不语,他又在室内走了一圈,站住说:

  “你先别忙着整理箱子,让我先给你把房子找好了,你才能搬出去。做事要有计划,不能太鲁莽,对吗?”

  停在书桌前面,他拿起妈妈的那张画,仔细的看了看,玻璃已经打碎,木边的框子也折断了。他下意识的取掉了四边的木框,把画在手上卷了卷,又摊开来看,说:

  “你母亲可以成为一个画家,她的笔触很有魄力,皑皑的画就太柔媚了一些。”翻过画的背面,他看了看,突然深思的望着我,仿佛有所发现。过了好半天,他才用一种特殊的声调说:

  “忆湄,你出生在什么地方?”

  “噢,”我愣了一下。“我不知道,妈妈没说过,可能是四川吧,怎么?”“我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他说。

  “有趣?”“你母亲这张画的背面写了几行字,你知不知道?”

  我摇摇头。“那是妈妈自己配的镜框,我从来没有打开看过,怎么会与我的出生有关呢?”中□把那张画象到我面前来,于是,我看到在这张石峰夕照图的背面,有妈妈娟秀的毛笔字,题着两句诗:

  “点点孤峰衔落日,行行哀雁带斜晖。”

  这两行字的旁边,还另外有一行细小的,耐人寻味的字:

  “一九五九年秋,遥忆湄潭风光,往事如烟,不复可寻,因而作此图。”

  我抬起头来,看着中□。中□也深深的望着我,他显然在想着什么问题,我几乎可以看到他脑海中那匹思想的马在如何奔驰着。他的眼睛专注而凝肃,牙齿轻轻的咬着下嘴唇。

  “中□——”我说。“别吵,”他打断我。“让我想一想。”

  “你在想什么?”我问。

  “一个问题,”他回答了等于没有回答。然后,他放开眉头,重新又“看”到了我。“湄潭是一个地名,”他说:“在贵州省。是个小县份。”“哦?”我说:“你认为我母亲是在湄潭生了我,所以给我取名叫忆湄?”“不,我想的不是这个,”他说:“你母亲可能是在湄潭生了你,也可能湄潭是她难以忘怀的地方,或者是她与你父亲相遇的地方,所以为你取名忆湄,你的名字,当然与湄潭有不可分割的关系,而湄潭,又与你母亲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可是,这些都不是我想的。我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事?”我不耐的说:“别卖关子。”

  “一年以前,我曾经帮罗教授整理一份地质资料,翻出了许多的旧资料,由于资料残缺了好几页,我在罗教授的书房中翻箱倒箧的寻找,曾经无意间看到一张旧照片,照片里是一男一女,男的是罗教授,女的并不是罗太太,照片下写着一行小字:摄于贵州湄潭。”

  “噢,”我错愕了一下。“你认为——那个女的是我的母亲?”“有此可能。”他望望墙上那张全家福里的妈妈。

  “那个女的像我的母亲吗?”

  “这个我可不敢说,那张照片里的女人是什么样子我早就记不住了,只记得是个很年轻的女孩。那张照片起码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罗教授年轻漂亮,和——皓皓几乎一模一样。”

  我沉吟不语,中□又说:

  “你看,忆湄,我获得了一个观念,你母亲大概曾经是罗教授的旧情人,或者和罗教授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恋爱,所以,你母亲临终的时候,会想起把你托付给罗教授,她知道罗教授一定会看顾你。”“这——只是你的猜想,”我说,本能的抗拒这种“可能性”。“你并没有办法证实照片里的女人确实是我母亲。而且,如果真像你所分析的,我母亲一定不会把我交给罗教授!”

  “为什么呢?”“我的母亲个性很强,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孤儿托付给旧日的恋人。尤其,你该记住一点,我母亲和罗太太以前是好朋友,假若我母亲和罗教授恋爱过,一定和罗太太有过摩擦,怎么还肯让我来和罗太太生活在一起呢?罗太太又怎么会友善的待我呢?”“你以为——”中□慢吞吞的说:“罗太太对你很友善吗?”

  “虽然不见得很喜欢我,最起码也无恶意。”

  “是吗?”中□用浓重的鼻音说:“你不觉得她——好几次半夜出现在你屋里,多少有些奇怪吗?在你来以前,她并没有夜游的习惯。”“你觉得——”我有些不安了。

  “我觉得,”中□加重语气说:“整个的事情都不简单,整个罗宅都是一个谜——包括突然插入这个家庭的你在内!”。

  “我记得——”我嗫嚅着说:“我刚到罗家的时候,你曾经说我会习惯罗宅。那时,你似乎并不认为它是一个谜。”

  “确实,那时的罗宅比现在单纯些,你来了,使所有的事情复杂——”他凝视我,突然停住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我又有了一个想法。”“什么想法?”我问。“别忙,”他说:“我必须仔细的分析一下,也证实一下!现在我还不能具体的说出来,让我好好的想几天。”他走到桌子旁边,把我放在桌子上的皮箱阖起来,塞进了壁橱里,又把床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抱起来,向橱中乱塞,我跳起来说:

  “你干什么?”“把你的东西收好,”他说:“你暂时不搬出去,等我弄清楚再说,我要解开这个谜!”他把橱门关上,返身望着我:“别那么不开心,好吗?忆湄?来,今天晚上放一天假,我请你到外面去吃晚饭——儿童乐园的烤肉,怎样?然后,我们去看场电影!”他对我微笑。“把所有的问题、烦恼都暂时抛开,你是株忘忧草,是吗?走!出门玩玩去!

  “中□,”我蹙着眉说:“你有了什么新发现?”

  “什么都没有!”他说,拉着我的手:“别再去想了,想得越多,烦恼越多,思想最简单的人,才是最快乐的人!”

  他拉着我走出房门,跑下楼梯。一个烦恼的白天过去了。一个美好的晚上正迎接着我们。

  第十四章

  这天下午,细雨绵绵密密的洒着,天空全是暗沉沉,灰蒙蒙的一片。报纸上的气象报告,寒流正从华北而来,高气压向东南移动。我的房间因为有一面落地长窗,虽然严严密密的关着,又拉紧了窗帘,仍然觉得寒冷。炉火烧得很旺,熊熊的炉火使人昏然欲睡,这样的天气,最好是躲在被筒里看小说,再准备点儿瓜子牛肉干,如果再有个知心的人随便聊聊,这才是人生最大的享受。抛开了书本,我叹口气,从火炉的椅子里站起身来,桌上的茶杯中,剩着一点儿冷冰冰的残茶,温水瓶里已经空了。抱着水瓶,我走出房间,到楼下厨房里去灌开水,我高兴有这么一点小事来让我做做。说真的,那枯燥乏味的课本真让我厌倦透了!

  下了楼,正想到厨房里去,餐厅通罗教授书房的那扇小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扇门是半开半阖的,似乎正在诱惑我走进去。侧着头想了想,今天是星期三,罗教授下午有课,不会在家里。皑皑躲在她的房里烤火,不会出来,罗太太就更不用说了,皓皓中午就出去了,临出去之前,还到我房里来转了转,发誓说一定要帮我找一只和小波一模一样的猫回来。(我忘了叙述一点,自从上次小波受惊从窗子里跳走之后,就宣告失踪,为了这事,我曾经浪费了不少的眼泪。)中□每天下午都有课,所以,家里的人都不会到书房里来,这扇门一定是罗教授走的时候忘记关好。我沉思了几分钟,终于抵制不了那扇门的诱惑,把水瓶放在餐桌上,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书房门口。把头伸进书房,我张望了一下,果然,像我所预料的,整个一间书房中,除了冷冰冰的空气,和暗沉沉的光线之外,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跨了进去,返身关上了房门。于是,我置身于一个寒冷、阴森而空旷的大房间里了。一瞬间,我心头掠过了一阵奇异的,不安的感觉。四壁的大玻璃橱,橱下都是抽屉,橱顶堆满了乱七八糟的纸张——可能是历年来学生的考卷,也可能是罗教授的研究资料。我相信这些东西都有多年没有整理,空气里散发着一层淡淡的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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