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琼瑶 > 紫贝壳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紫贝壳目录  下一页

紫贝壳  第5页    作者:琼瑶

  “我看你需要到医院去检查一下!”他瞪着她说。“我?”她愕然的注视他:“为什么?”

  “你完全不正常!你的脑子一定有毛病!”

  她倚窗而立,用种古怪的眼光望着他,他不喜欢这种眼光,带着抹令人费解的微笑。

  “你也不能完全代表正常呀!”

  他有些惊讶,何时她学会辩嘴了?但是,别跟她认真吧,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今晚我不在家吃饭,明天晚上胡经理请客,你别再临阵脱逃,人家请的是先生和夫人一起!知道吗?”

  “为什么你要带我一起去呢?伯南?你明知道我不会应酬,为什么还一定要我去?”

  为什么?伯南自己并没有好好分析过。姸青不是个美女,又不善于谈话。但是,他很早就发现她有种吸引人的本能,尤其是男人。她的柔弱和羞涩就是她的本钱──一如当初她吸引他似的。好的妻子是丈夫的大帮手,假如她能聪明一点!

  “你该学习!世界上的名人都有一个能干的妻子,如果你学得聪明懂事一些,对我的事业就可以帮助很多,例如孟老头,你为什么不到他家里多跑跑,拜他做干爹,让他帮我在上面说说话!”

  姸青咬住了嘴唇,她的眼光定定的停在他的脸上,一层困惑和迷惘染上了她的眼睛,她轻声的说:“哦,我懂了。”

  “懂了,是吗?”伯南沾沾自喜的:“你早就该懂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得学聪明一点!”

  姸青垂下了头,她不想说什么,望着窗外,花园里花木扶疏,一对黄蝴蝶在蔷薇丛中飞来飞去。这不该是个人吃人的世界哦!树木茁长,蓝天澄碧,白云悠然,这世界多少该留下一些不泯灭的灵性。

  伯南上班去了,姸青仍然站在那儿,用手托着下巴沉思。

  每次对伯南多认识一些,她就觉得自己瑟缩得更深一些,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有时会比两个星球间的距离还遥远。但是,她不再有受伤的感觉,长时期的相处,没有给人带来了解,反而带来感情的麻木。

  室内仍然那样静,针掉在地下都可以听出来。她久已习惯于安静,反而不习惯伯南的声音。静静的,静静的,就这样静下去吧!她可以捕捉许许多多飘浮的思绪。

  电话铃蓦的响了起来,在安静中显得特别惊人,姸青吓了一跳,走过去,她拿起了听筒,伯南又有什么新鲜花样了?

  “喂!”对方的声音低而沉:“是你吧?”

  她的心脏猛的狂跳起来,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她的声音颤抖而不稳定:“是的,我是姸青。”

  “我告诉你,我在你家门口的电话亭里,我看到他出去的。”顿了顿,他的语气急促:“我能见你吗?”

  “我──”她的手心发冷,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我用我最大的努力克制过,”他的语气更加迫切:“我必须见你!你出来好吗?我的车子就在巷口。”

  她握着听筒,不能说话。

  “喂喂!”对方喊:“你听到我了吗?”

  “是的。”她轻轻的说。

  “我只想和你谈谈,你懂吗?请你!我在车里等你,如果你不出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电话挂断了,她放下了听筒,愣愣的站着。为什么她的心跳得那样迅速?为什么她的血液奔流得那样疯狂?为什么她控制不住脑子里的狂喜?为什么她有不顾一切的冲动?回过身子,她一眼看到默默的站在那儿的老吴妈,正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她。

  “快!”她急急的说:“吴妈!给我那件紫风衣!”

  “哦,小姐,”吴妈在围裙上搓搓手:“你要做什么呀?”

  “我要出去!马上要出去!我可能不回来吃饭!”

  “小姐……”老吴妈欲言又止,迟疑了一下,就到卧室里去取来了风衣。姸青随便的拢了拢头发,穿上风衣,立即毫无耽误的走出了大门。迎着门外扑面而来的秋风和寒意,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有股焚烧般的热力,涨满在她的胸腔里。

  梦轩的车子停在巷口,他的眼睛焦灼的集中在车窗外面。

  看到了她,他一言不发的打开了驾驶座旁边的门,她钻了进去,坐在他的身边。两人四目相瞩,有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都只是静静的对视着,谁也不说话。然后,梦轩发动了车子,他的手颤抖的扶在驾驶盘上,血管从肌肉下面凸了出来,神经质的跳动着。

  车子滑出了台北市区,向淡水的方向驶去。姸青靠在椅背上,凝望着车窗外飞驰的树木和原野。她没有问梦轩要带她到哪里去,也不关心要到哪里去,她的心脏仍然在不规律的狂跳着,有种模糊的犯罪感压迫着她,心头热烘烘的发着烧。而在犯罪感以外,那喜悦的、热烈的切盼及期待的情绪就像浪潮般在她胸头卷涌着。

  车子穿过了淡水市区,沿着海边的公路向前行驶,海风猛烈的卷了过来,掠过车子,发出呼呼的响声。姸青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浅紫色的纱巾,把长发系在脑后,深深的迎着海风呼吸。海浪在沙滩和岩石间翻滚,卷起成千成万的白色浪花。

  终于,车子停了下来,眼前是一个由岩石组成的、天然的拱门,大概是几千万年前,被海浪冲激而成的,由拱门望出去,大海浩浩瀚瀚,明波万顷。

  “这里是哪儿?”姸青问。

  “这地方就叫石门,因这一道天然的拱门而命名的。”梦轩说,熄了火,掉转头来望着姸青:“我们下车去走走吧!”

  姸青下了车,海风扑面卷来,强劲而有力,那件紫色的风衣下摆被风所鼓满,飞舞了起来,她的纱巾在风中飘荡。梦轩走过去,用手揽住了她的腰。

  “不冷吧?”他低声问。

  “不,不冷。”姸青轻声回答。

  他们并肩从石门中穿出去,站在遍布岩石的海岸边缘,沙子被海风卷起来,细细碎碎的打在皮肤上面,有些疼痛,远处的海面上,在视力的尽头,有一艘船,像一粒细小的黑点。

  “你不常出来?”梦轩说,像是问句,又不像是问句。

  “几乎不。”

  “我喜欢海,”他说,“面对大海,可以让人烦恼皆忘。”

  “你懂得生活,”她说:“而我,我还没有学会。”

  “你会学会的,”他望着她,眼光热烈。“只要你肯学。”

  她凝视他,眼光里带着抹瑟缩和畏惧,嘴唇轻颤,小小的脸庞柔弱而惶惑。他握住了她的手,那双手苍白冰冷,带着微微的痉挛。

  “你在发抖,”他说,觉得喉咙喑哑,嘴唇干燥。“为什么?冷吗?”

  “不,”她咬了咬嘴唇:“我怕。”

  “怕什么?怕这个海风会吹翻了你?还是怕海浪会卷走了你?”他用手轻轻的捧起了她的脸颊。

  她的眼光阴晴不定。

  “我怕你。”她轻声的说,坦白的,楚楚可怜的。

  “别怕,”他润了润嘴唇:“你不该怕一个人,这个人由你才认识了生命──一种再生,一种复活,你懂吗?”

  她的睫毛轻扬,眼珠像一粒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我懂,但是──你不该来找我,你不该带我出来。”

  “我不该认识你。”他低声说,用大拇指轻轻的抚摸她的面颊:“不该参加程家的宴会,也不该在新生戏院门口认出你来。”他的眼光停在她的唇边,那儿有一道齿痕。“你是那样喜欢咬嘴唇的吗?你的嘴边有你的牙痕……”他注视着,注视着,然后,他的嘴唇盖了上去,盖在那齿痕上,盖在那柔软而颤抖的唇上。

  “不要,”她呻吟着,费力的挣扎开来。“请你不要!”她恳求的语气里有令人不能抗拒的力量。“别招惹我,好吗?放开我吧,我那样害怕!”

  “怕我吗?”

  “是的,也怕我自己。别惹我吧,我这里面有一座活火山。”

  她把手压在自己的胸前。“它一直静伏着,但是,它将要爆炸了,我那么怕……一旦它爆炸了,那后果就不可收拾。”

  “你是说──你的感情?”

  “是的。”

  “如果那是活火山,它终有一天要爆发的。”

  “我不要,我害怕。我会被烧死。”

  “你在意那些世俗的事情,是吗?”他有些生硬的问,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块。“我们离不开世俗的,不是吗?”她反问,脸上有天真的、疑问的神色。

  “或者──是的。”他不能用谎言欺骗自己,或欺骗她。自己是骗不了的,骗她就太残忍了。拉住她的手,他说:“我们走吧!这里的范围太小了。”

  重新上了车,他发动了车子,他们没有往回去的路上走,而是一直向前,沿着海岸的公路疾驰。

  “现在去什么地方?”姸青问。

  “金山。”他头也不回的说,把车行的速度加到时速八十公里。他内心的情绪也和车速一般狂猛。

  金山距离石门很近,二十分钟之后,他们已经到了青年育乐中心的广场上。把车子开到海滨的桥边,停下车来,他们在辽阔的沙滩上踱着步子。她穿着高跟鞋,鞋跟不住的陷进沙里去。

  “脱下鞋来吧!”他怂恿着。

  她真的脱了下来,把鞋子放在车里,她赤着脚走在柔软的沙子上。他们沿着海边走,两组脚印在沙滩上留了下来,她的脚细小而白暂,在海浪里显得特别单薄。这是深秋,海边只有海浪的喧嚣和秋风的呼号,周遭辽阔的海岸,找不到一个人影。他的手挽着她的腰,她的长发在海风中飘飞。

  “你怎么嫁给他的?”他问,不愿提起伯南的名字。

  “不知道。”她迷惘的说:“那时爷爷刚死。”

  “你原来和你祖父在一起的吗?”

  “是的,我六岁的时候,爸爸离家出走了,他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九岁的时候妈妈改嫁了,我跟爷爷一直在一起,我们相依为命,他带我来台湾,然后,五年前,他也去了。”

  “哦!”他握紧她的手,站住了,注视她的眼睛,喊着:“你是那样一个小小的女人,你怎么接受这些事情呢?”

  她微笑,但是泪珠在眼里打着转转。

  “爷爷死了,我觉得我也死了,他帮我办丧事,丧事完了,我就嫁给他了,我觉得都一样,反正,我就好像是死了。”

  “这个家并不温暖,是不是?”

  “一个很精致的坟墓,我埋了五年。”

  “却拒绝被救?”

  “怕救不出来,再毁了别人。”

  “但愿与你一起烧死!”他冲动的说,突然揽住了她,他的唇灼热的压住她的唇,手臂箍紧了她,不容许她挣扎。事实上,她并没有挣扎。那压迫的炙热使她晕眩,她从没有这样被人吻过。他的唇贴紧了她的,颤栗的、烧灼的吮吸转动,那股强劲的热力从她唇上奔窜到她的四肢、肌肉、血管,使她全身都紧张起来。终于,他抬起头来,捧住她的脸凝视她,然后,他把她的头揽在胸前,温柔的抱着她。她的耳朵贴着他的胸口,那心脏正疯狂的擂击着。

  “第一次看到你,我就知道我完了。”他低语:“我从来没有动过这样强烈的感情。”

  “包括你的她?”她问,感到那层薄薄的妒意,和海浪一般的淹了过来。

  “和她的爱情是平静的、稳定的、顺理成章的。”他说。

  “你们的感情好吗?幸福吗?愉快吗?”

  “看──从那一方面讲。”

  “你在回避我,”她敏感的说,叹息了一声。“但是,我已经了解了。”

  “了解什么了?”

  “你们是幸福的。”她低语。“她很可爱吗?”

  “何必谈她呢!”梦轩打断了她。“我们往前走走吧!”

  他们继续往前面走去,他的手依然挽着她的腰,两组脚印在沙滩上蜿蜒的伸展着。姸青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那样缓慢的一步步的踩在那柔软的沙子上。等到涨潮的时候,那些足迹全会被浪潮所带走了。一股怆恻的情绪涌了上来,酸酸楚楚的压在她的心上,喜悦和激情都跟着浪潮流逝。人生不是每件事都能公平,有的人生来为了享福,有的人却生来为了受苦。

  “你不高兴了。”他低徊的说,叹了口气。

  她有些吃惊,吃惊于他那份敏锐的感应能力。

  “我一向生活得非常拘谨,”她说,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我不习惯于──犯罪。”

  “你用了两个奇怪的字,”他不安的说:“爱情不是犯罪。”

  “看你用哪一种眼光来看,”她说:“许多东西是我们回避不了的,你也知道,对吗?”

  是的,他也知道,知道得比她更清楚。来找她的时候,所凭的只是一股激情,而不是理智。他没有权利搅乱她的生活,甚至伤害她。低下头,他沉默了。有只寄居蟹背着一个丑陋的壳从潮湿的沙子里爬了出来,蹒跚的在沙子上踱着步子。姸青弯腰把它拾了起来,放在掌心中,那青绿色的壳扭曲而不正,长着薄薄的青苔。那只胆怯的生物已经缩回了壳里,躲在里面再也不肯出来。

  “看到了吗?”姸青不胜感伤:“我就像一只寄居蟹,不管那壳是多么丑陋和狭小,我却离不开那个壳,我需要保护,需要安全。”

  “这壳是安全的?”梦轩问,“你不觉得它脆弱得敌不住任何打击,轻易就会粉碎吗?”

  “可能,”姸青抬起眼睛来:“但是,总比没有好,是不是?而且,你不该做这个敲碎壳的人哪!”

  他为之结舌,是的,尽管这壳脆弱、狭小、丑陋,他有什么权利去敲碎它?除非他为她准备好了另外一个美丽而安全的新壳,他准备了吗?注视着姸青悲哀的眼睛,他懂了,懂得她的意思了。握住她的双手,他诚挚的、无奈的、而凄楚的说:“我想我懂你的意思了,我会很小心,不去敲碎你的壳,除非……”他咽住了,他没有资格许诺什么,甚至给她任何保证和希望。她是一只寄居蟹,另外一个女人也是,他同样没有权利去敲碎另外一个壳!

  她把她纤细的小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她微笑的注视着他的脸。

  “我们都没有防备到这件事的发生,是不是?我丝毫都不责备你,在我这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充实过,我还求什么呢?我终于认识了一个像你这样的人,你聪明,你智慧,你热情,所以你要受苦。我是生来注定就要受苦的,因为我属于一个遗失的年代,却生活在一个现实的社会里。让我们一起受苦吧,如果可以免得了……别人受苦的话。”

  他望着她,好长好长的一段时间,他就这样子望着她。那不是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她有见识,有度量,有勇气!在她而前,他变得渺小了。他们对视良久,然后手牵着手站了起来,今天,虽然没有很好的阳光,但总是他们的,至于明天……他们都知道,所有的明天都是破碎的、阴暗的,他们没有明天。
欢迎您访问浪漫一生言情小说阅读网,努力做最好的免费言情小说阅读网!

 
 



言情小说强烈推荐:古灵 简璎 寄秋 艾蜜莉 黎孅(黎奷) 金萱 忻彤 于晴 典心 凯琍 夙云 席绢 楼雨晴 余宛宛 蔡小雀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第5页已经更新并由网友上传至浪漫一生言情小说阅读网、本书的文字、图片、评论等,都是由喜欢琼瑶的作品<<紫贝壳>>的网友FANS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阅读更多小说请返回浪漫一生言情小说阅读网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