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那些数不清的问题所淹没了,躲不开,也逃不掉,大家把我围得紧紧的。我既无法否认,只得一语不发的低垂着头。在我旁边,柯梦南也被男孩子所包围着。接着,不知怎么一回事,我和柯梦南被推到了一块儿,周围全绕着人,一片吼叫声:“表演一下,柯梦南!像个男子汉,吻吻你的爱人!”
我的脸已经烧得像火一般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滋味。可是,我心中却充塞着温暖和感动,从那些吼叫里,我可以听出大家的热情,和那份善意。显然,他们也在分沾着我们的喜悦和爱情啊!
柯梦南站在我的面前,终于向那些吼叫低头了。他用手扶住了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低的说:“怎么办?不敷衍一下无法脱身了!”
说完,他很快的在我面颊上吻了一下,全体的人又吼叫了,拍掌的拍掌,提抗议的提抗议,说我们这个“吻”太“偷工减料”了。柯梦南微笑的看着大家,然后,他不顾那些吵闹,开始唱起歌来,他的歌一向有镇压紊乱的功效,果然,大家都安静了下去。柯梦南唱得那么好,那么生动,是那支我所心爱的“给我梦想中的爱人”。
他唱完了,大家用怪声叫好,吹口哨,并且缠着他不停的问:“这支歌是你为蓝采写的吗?”
“这个‘你’是蓝采吗?”
“你诉过了你的心曲,和你的痴迷了吧?”
他们缠着他闹,他却只是好脾气的微笑着,听凭他们起哄,直到祖望喊了一声:“我们到底还吃不吃烤肉呀?”
大家在笑声中散开了,找砖头搭炉子的去找砖头,找木柴的去找木柴,生火的去生火,我也走到放东西的地方,把签子拿到水边去洗。水孩儿跟到我身边来帮我洗,一面凝视着我说:“蓝采,我早就猜到会这样的,你跟他是最完美的一对,上帝不可能有更好的安排了。”
我望着她,有些讶异,这句话多熟悉呀!不久以前,我还这样猜测过她和柯梦南呢,她的眼睛清亮的闪烁,唇边带着个温温柔柔的微笑:“恭喜你,蓝采。”
“水孩儿,说实话,我──一度以为──”我结舌的说。
“你想到那儿去了?蓝采?”水孩儿很快的打断我,停了停,她又说:“我说过我不爱凑热闹的,对不?”她扬起了睫毛,唇边的笑容洒脱而可爱,站起身来,她用手按了按我的肩膀:“改天告诉你我的故事,我爱上了一个圈外人。”
“真的?”我惊异的问。
她笑着点点头,走开了。我拿起签子,到草地上去坐下来,开始把肉穿到签子上去,怀冰也和我一起穿,注视着我,她说:“蓝采,你真幸福。”
“你何尝不是?”我说。
我们相对而视,都忍不住的微笑了。
火烧旺了,大家都围了过来,一边烤着肉,一旁吃着。肉香弥漫在山谷之中,弥漫在水面上,欢乐也弥漫在山谷中,弥漫在水面上。大家吃了半天,才发现少了一个人,是何飞飞,而且好半天都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祖望说:“我敢打赌,她又有了什么花样。一向吃起东西来,她都是‘当人不让’的,现在躲在一边干嘛?”
“我找她去!”我说,站起身来,走到水边去张望着,找了半天,才看到她一个人坐在水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呆呆的望着天空发愣,我喊了一声说:“何飞飞,你在做什么?”
“我在看那些鸟儿呢!”她说,继续的看着天空,天上有好几只鸟在飞来飞去。“它们飞呀飞的好快活!我在想,我的名字叫做何飞飞,我何不也去飞飞呢?”她那认真的模样和那些傻话使我笑了起来,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你别想飞了,你再不去吃烤肉呀,那些肉都要‘飞’进他们的肚子里了,那你就什么都吃不着了!”
“我不想吃,”她闷闷的说,“我想飞,飞得高高的,飞得远远的,飞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
“你这是怎么了?”我诧异的望着她。
“我吗?”她咧了咧嘴,耸了耸眉,又是她那副调皮的怪样子。凝视着我,她用一种夸张的悲哀的态度说:“蓝采,我失恋了。”
“好了,好了,”我说:“你的玩笑开够了没有?”
“你居然不同情我吗?”她瞪大了眼睛问。
“好,很同情,”我抱住手一站,看样子她一时间还不想吃烤肉呢!“告诉我,你爱上的是谁吧!”
“柯梦南。”她咧着嘴说。“你让给我好吗?”
我啼笑皆非的望着她,禁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口长气,这个促狭的小鬼!怎么永远没有一句正经话的呢!看到我的尴尬,她笑了,打地上一跃而起,叫着说:“放心!没人要抢你的柯梦南!唔!好香,我要去抢烤肉了!”
我们走回到炉子旁边,大家正吃得开心,何飞飞从炉子上抢了一串肉就往嘴里塞,刚刚离火的肉又烫又有油,她大叫了一声,烫得蹲下身子,眼泪都滚出来了,大家围过去,又是要笑,又是要安慰她。她呢?一面慌忙用手捂着被烫了的嘴巴,一面又慌忙用手去揉眼睛,谁知她的眼睛不揉则已,这一揉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个不停了。我和怀冰一边一个的揽着她,我急急的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
“人家烫得好厉害吗!”她带着哭音说:“不信你瞧!”
她把嘴唇凑近我,真的,沿着唇边已经烫起了一溜小水泡,想必是痛不可忍的。怀冰也急了,说:“谁带了治烫伤的药?油膏也可以!”
谁也没带。红药水、紫药水、消炎药都有,就是没有治烫伤的。大家看到她那副眼泪汪汪的噘着个嘴巴的样子,手里还紧握着那串闯祸的肉,就又都忍不住想笑。小俞把一串刚烤好的肉吹凉了,送到她面前去,一面笑着说:“别哭了,疯丫头,谁叫你这样毛手毛脚呢!快吃一点吧,你还什么都没吃呢!不过,你烫这一下也是活该,你心眼坏,老天在惩罚你呢!”
“滚你的!”何飞飞气呼呼的推开他:“别人烫了你还骂人!没良心,你们全没有良心!”说着,不知怎的,她竟“哇”的大哭起来了。我们全慌了手脚,搂着她问:“怎么了?怎么了?”
“又是你,小俞!”彤云狠狠的瞪了小俞一眼:“人家烫了,你还拿她开玩笑!你们男孩子没一个是好东西!”
“我又做错了?”小俞愕然的瞪着眼睛:“这才是好心没好报呢!”
“你还不道歉?”紫云推了他一把。
“我道歉?”小俞叫:“我干嘛道歉?”
“你把何飞飞都弄哭了,你还不道歉?”彤云骂着说:“快呀!去呀!”
“好,好,好,我道歉,我道歉,”小俞用手抓抓脑袋,垂头丧气的站在何飞飞面前,对她鞠了一躬,像背书一般的说:“小姐,我对不起,得罪了小姐,一不该让火神烫伤你,再不该让烤肉发烫,三不该好心送肉给你吃,四不该说笑话想讨你开心,五不该……不该……”他眨巴着眼睛,想不出话来了,最后才猛然想出来说:“不该让那串发烫的肉,那么快的跑到你嘴里去!”
何飞飞眼泪还没干呢,听了这一串话,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从地上一跃而起,她揽着小俞,亲亲热热的说:“你是好人,他们都坏!”
我们大家面面相觑,好生生的,我们又都“坏”起来了!
小俞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总算何飞飞不哭了,一件“烫嘴”的公案也过去了。我们又欢天喜地的吃起烤肉来。那一整天,何飞飞都跟小俞亲亲热热的在一块儿,我们甚至于背后议论,春风起兮,恐怕又要有一段佳话了!
夏天将来临的时候,大家都很忙,聚会的时间自然而然就减少了。主要是因为期终考马上就要到了,而我们大部分都已是大三的学生,柯梦南比我们高一班,暑假就要毕业。别看我们这一群又疯又爱玩,对于功课,我们也都挺认真的,所以,那一阵我们只是私下来往,整个圈圈的团聚就暂时停止了。
这并不影响我和柯梦南的见面,我们几乎天天都要抽时间在一块儿谈谈,走走,玩玩。尤其因为暑假里他要去受军训,我们即将面临小别的局面,所以我们就更珍惜我们可以相聚的时间了。日子里是掺和着蜜的,说不出来有多甜,说不出来有多喜悦。我们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浪潮里,载沉载浮,悠游自在,把许多我们身外的事都忘了,把世界和宇宙也都忘了。
许久没有见到怀冰他们,也没有人来通知我聚会的时间,我呢,在忙碌的功课中,在恋爱的幸福里,也无暇主动的去和他们联络。因此,我好久都没有大家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怀冰突然气急败坏的来找我:“蓝采,你知不知道祖望出了事?”
“怎么?”我惊愕的问。
“他喝醉了酒,骑着自行车,从淡水河堤上翻到堤底下去,摔断了一条腿!”“什么?”我大惊:“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两天以前,现在在××医院。”
“你去看过他没有?”
“没有,我正来找你一起去。”
“等我一下。”
我跑进去和妈妈说了一声,立即走了出来。我和怀冰一面走向公共汽车站,一面谈着。我问:“祖望从不喝酒的,怎么会去喝酒呢?而且,他一向做任何事都是小心翼翼的,会骑着自行车翻下河堤,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假如是无事忙或者三剑客,都还有可能,祖望怎会如此糊涂?”
“还不是受了刺激!祖望就是那么傻里傻气的!”
“你是说彤云?”我问。
怀冰点了点头,叹口气说:“有那么傻的姐姐,又有那么傻的爱人!”
“你是什么意思?”我怔了一下。
“彤云完全是为了紫云,你看不出来吗?蓝采?她对妹妹的感情好到连爱人都要相让,结果,祖望却受不了她的拒绝,一个人跑去喝酒,当晚就出了事!”
“我不认为彤云完全是为了紫云,”我说:“彤云不会那么傻,爱情又不是糖果或玩具,可以送给别人的!”
“事实是如此!”怀冰说:“我问你,假若你的一个亲密到极点的好友,也爱上了柯梦南,你会让吗?”
我望着怀冰。
“不!”我说:“绝不可能!你呢?你会让掉谷风吗?”
她想了想,也摇摇头。
“所以,”她说:“我们都没有彤云伟大。”
“不能这么说,”我不赞同的说:“你忽略了人性,彤云这么做是不合理的,如果这其中没有别的隐情,彤云就是个大傻瓜!”
“人有的时候就是很傻的。”
“但是,彤云是个聪明人。”
“就因为是聪明人,才会做傻事呢!”
我愣了愣,怀冰这句话仿佛哲理很深,粗听很不合理,仔细一想,却有她的道理在。我不说话了,我们默默的走向车站,我心里恍惚不定的想着,我们这一群人都不笨,都是聪明人,是不是也都会做些傻事呢?
我们到了医院,祖望住的是二等病房,一间房间两个床位,但是另一个床位空着,所以就等于是一个人一间。我们去的时候,谷风已经先在那儿了,无事忙和水孩儿也在,另外,就是彤云和紫云姐妹。祖望的父母反而不在,大概因为我们人多,他们又要上班,就不来了。我们一进去,就把一间小房间挤得满满的了。
祖望躺在床上,腿已经上了石膏,头也绑了纱布,手臂上也缠着绷带,看样子这一跤摔得非常厉害。好在没有脑震荡什么的,他的眼睛大大的睁着,神志十分清醒。
“瞧!又来了两个!”无事忙看到我们就嚷着:“祖望,你简直门庭若市呢!刚刚一个护士小姐抓着我问,你是不是交游满天下,怎么朋友川流不断的!”
我们走到床边上,我问:“怎么搞的?祖望?”
祖望苦笑了一下,笑得凄凉,笑得苦涩。
“天太黑,我看不清楚路。”他低声说。
紫云坐在床沿上,痴痴的望着祖望,听到这句话,她眼圈陡的一红,忍不住的说:“什么天太黑?好好的去喝酒,又不会喝,自己找罪受吗!何苦呢?”
她的眼睛闭了闭,再扬起睫毛时,已经满眶泪水,祖望注视着她,他的脸色变了,用牙齿轻轻的咬了咬嘴唇,他的眼光温柔的停在她的脸上。然后,他拍了拍她放在床沿上的手,像安慰孩子似的说:“我根本没什么关系,紫云,我很快就会好的,真的,紫云。”
经他这样一安慰,紫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猛然间扑倒在他床边上,“哇”的大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好伤心,似乎把她所有的痴情,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焦虑和担忧,都藉这一哭而发泄无遗了。祖望大大的动了容,费力的支起了身子,他抚摩着她的头发,一叠连声的说:“怎么了?怎么了?紫云?我真的没什么呀,你看,我只不过伤了点皮肉呀!噢,紫云!”
他的手揽住了她的头,眼眶也不由自主的湿润了。彤云站在床边上,目睹这一幕,也不住的用手擦着眼泪,但是她的唇边带着笑,分不出是喜悦还是悲哀。然后,我们忽然醒悟到应该退出这间房间了,我对怀冰和水孩儿使了个眼色,拉着彤云、谷风、和无事忙,一起悄悄的退出了房间,留下紫云和祖望,让他们好好的哭一哭,好好的诉一诉。无事忙为他们关上了房门,站在门口说:“我要守在这儿,帮他们挡驾别的客人。”
一个护士被哭声引来了,急冲冲的要冲进病房里去,无事忙一把拦在前面,笑着说:“别去,小姐,里面没事!”
“有人哭呢!”护士小姐说。
“你没听过哭声吗?”无事忙笑着问:“别去打断她,这眼泪是可以治伤口的,比你们的特效药还好!”
那护士莫名其妙的望着我们,摇了摇头,又莫名其妙的走开了。我们大家彼此对望了一下,都禁不住的微笑了起来。
我拉了拉彤云的袖子,低低的说:“我要审你,彤云。”
我和她离开了大伙,走下医院的楼梯,来到医院前的大花园里,站在喷水池前,我说:“你想做圣人吗?彤云?”
“想做凡人。”她说,安安静静的望着水池中的荷叶。
“你真不爱祖望?”
“我告诉过你。”
“你确定?你不会弄错自己的感情?”
她抬起头来,深深的望着我,好一会儿,她说:“最起码,我没有紫云那么爱他,我对他的感情早就不忠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