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走慢一点行不行?”凤月追了上来,“我把你当什么?”她摸不着头绪,“当你是好朋友,好兄弟呀!我们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你不要谈个恋爱就不理我嘛!喂!”
“你也会紧张呀?”他缓下步伐。
“……如果你谈恋爱就不理我,我当然会紧张。”她沉默了一下子,“是不是你的女朋友误会我们……”
“不是女朋友啦!”他脸红的一别头,“……只是我单恋人家而已。”
凤月愣了好一会儿,“……好凄美喔!真好,知道恋爱是什么。想到她是不是心里蹦蹦跳?会不会睡不着觉?”她满脸兴奋。
汉霖翻翻白眼。他这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感情还像是一张白纸,连憧憬的颜色都没染上过。如果凤月哭了,或者是嚷着要跟他绝交……或许,他就能够咬牙放弃这种“太喜欢”吧。
但是凤月这样的反应,却让他觉得自作多情。
“到底是谁嘛。”她不肯放弃,“告诉我,告诉我嘛。”
“不告诉你!”他生气的转过身,“不是说女孩子比较早熟吗?你怎么一点成长的迹象也没有?笨蛋!”
凤月望着他生气跑掉的背影,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我是笨蛋?恋爱的人果然怪怪的。”
* * *
岁月流转,开拍了将近一年的年度大戏,终于杀青了。这一年,藉着这部戏,山红推掉了许多其他的戏和演出机会,准备渐渐淡出演艺圈。
秋天来临的时候,她的新专辑也开始录制,在夏天又将来临的时候,终于赶在“流金月津”这部戏开演时发行。
乡土剧与韩剧氾滥的此时,“流金月津”这样富人文气息的本土大戏,反而非常惹眼,老编剧果然不同凡响,许多隽永的台词,让人津津乐道,几个主角竞相飙戏,更让这部可看性极高的戏剧焕发出鲜艳的光彩,盐水小镇突然涌进许多观光客,争着凭吊古称“月津”的小镇流金岁月。
连配角都有演不完的戏约,身为第一女主角的“薛雪涛”却推掉所有戏约,静静的在家养花莳草。
“你家快变花园了。”常常来玩的汉霖满腹牢骚,“我真的得拨开花叶才找得到你。”
从秋天以后,他就和山红变得很好。山红紧密行程里硬排出来的约会,他总是会拖着凤月硬跟着去当电灯泡。每天不忘打电话给她,比嘉斓还勤快多了。
“请用英文跟我说话,先生。”她好脾气的笑笑。“麻烦帮我把花铲拿过来?谢谢。”
默默的看她专心分盆,汉霖的心里有种满足和优越。担心被嘉斓发现真相,到现在,老师还没来过山红的家。但是他可以藉着找凤月的借口,悄悄的跑来她家里。
“让我休息一下可不可以?”汉霖叹气,“英文老师已经觉得我的英文好得过分。”
山红笑了,她温柔的笑容让他少年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他很明白,山红有多爱老师。她对自己,不过像个宠溺的小弟弟。
“我爱上一个年纪比我大很多的人,怎么办?”他很认真的问。
“你才几岁?”山红一点戒心也没有,“小孩子跟人家谈什么恋爱?”
“我不是小孩子。”他闷闷的跳上屋顶花园的绳床,晃荡着看夕阳西下的天空。
他的家庭破碎的很早。父母成天吵架,一直到他要升国中了才离婚。离婚后谁也不想带他,将他放在冷漠的祖母家里。祖母成天念佛,视他为累赘的业障。他不想麻烦任何人,总是默默的回家,默默的上学。
所以,对于“爱”,他比一般孩子还敏感,还渴求。以前投射在凤月和老师身上,现在却一股脑的投射在山红身上。
“我喜欢你。”他扑进山红的怀里。
“呀,你都这么大了,还撒娇?”山红又好笑又好气,“我满手泥巴呢!”
他固执的不肯放开。
但是,老师的电话来了,山红雀跃的过去听,他却觉得非常锥心、拿起书包,指指门口,山红歉意的挥挥手,仍然抱着电话不放。
落寞的走出来,正要按下电梯,冷不防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的老天,你真的到薛雪涛的家里去?”凤月不敢相信的看看他,“你去找谁?该不会是老师的女朋友吧?”
“你怎么不猜我去找薛雪涛?”他仍旧落寞。山红有老师,凤月有家人,只有他,什么也没有。
“你认识薛雪涛?”凤月的神经再大条,将近一个学期的时间,她眼看着汉霖种种异常的行为,怎么可能还没发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她可是老师的女朋友欸!老师对你那么好……”
“想不想去坐一下?”他恳求着,“一下下就好了。哪,小歇行不行?我还有零用钱。”他再不找个人说说,已经快爆炸了。
凤月和他在小歇坐定,随便点了红茶,“你说吧。怎么回事?”
“薛雪涛和薛山红是同一个人。”他低着头。
“你胡说……什么?!”凤月差点跳起来,突如其来的大声让附近的客人都回头瞪他。
“你不用惊讶,是真的。”汉霖沉默了一会儿,“去年秋天我就发现了。”他抖着手折着桌上的火柴棒,一小截一小截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爱上她。可是……你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人,可我就没有……”一向自恃稳重的他,哭了起来,“我只是……我只是……”
“哎唷你唷……哭什么?”凤月手忙脚乱的拿面纸在他脸上粗鲁的擦着,“我不是跟你兴师问罪啦,我只是觉得……觉得……你这样不太好……”
“凤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心好像变黑了。看到她越跟老师甜甜蜜蜜,我就越难受。好几次,我都想告诉老师,薛山红就是他最讨厌的艺人……虽然我没说,但不是因为怕老师难过……而是因为……因为我怕她会讨厌我……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果然是大坏蛋。妈妈说得对,因为我是爸爸的孩子,所以……我的心也是黑的……”
“你妈妈胡说八道啦!”凤月生气起来,“没那回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知道你是很体贴,很好的人!”其实她的脑中也一片混乱,“你先别哭,跟我说说看”
等听完了整件事情,凤月觉得更混乱了。她的世界太单纯,情爱尚未染上她纯洁的心灵。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要对这种事情有所建议,实在太难了。
“……你不会说吧?我也不会。他们在一起会幸福啊……”她激动的握住汉霖的手,“我知道我很笨,什么也不会。但是汉霖,我们是好朋友吧?你还有我啊。你怎么可以说没有人属于你?有啊有啊,我就是啊。所以……不要一个人难过,也该找我商量嘛。来,眼泪擦擦,我会保护你的。”
她的安慰还真笨拙……看她拍胸脯,这么小的个头却一脸的义薄云天,汉霖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保护我?以后不要没穿胸罩到处跑,我就谢天谢地了。”
“喂!你干嘛老注意这种事情?你这个人喔……”
他果然还是喜欢凤月的。只是,喜欢山红的心思,比她多很多,多很多……
* * *
当然,汉霖和凤月的烦恼,山红与嘉斓不知道。
忙完了整年的行程,在他们相识的初夏,他们俩甜蜜的庆祝了一周年。
周休二日,他们踏遍了阳明山国家公园以及花市,等到暑假来临,他们又到太鲁阁玩了十天。
跟嘉斓在一起,触目所见的动植物都变得这么有趣。他像是开启了一扇七彩缤纷的大门,让山红惊喜的发现生物界是这样的多采多姿。跟着精力充沛的嘉斓,她像是从他身上借了许多活力,上山下海,这辈子没玩到这么疯过。
等她回来,小乔看到她,几乎昏倒。她晒得这么黑,不知道该怎么上节目。
不过,素颜的山红,却焕发出亮艳的光彩,即使大眼镜和麻花辫,朴素到不行的穿着,还是遮掩不住她的美丽。
“你真的很漂亮。”嘉斓注视她好一会儿,虽然赏鸟协会的同伴盛赞着,直到现在,他才承认别人的赞美。
她太美了,美得让人不安。
“有……有吗?”她心虚的摸摸麻花辫。
“有。”他长长的叹口气,“这样我好担心。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就好。现在你这个样子……工作环境又那么复杂……不可以演戏喔!真的不行。不管别人怎样的引诱。”
“不会啦。”她已经推掉所有的戏约,这一年,她希望能韬光养晦,“薛雪涛也减轻了我的工作,你没发现吗?”
“我知道,我很感激。”他敷衍的道谢,“尽量不要跟演艺圈的人扯上关系,知道吗?”
她是很希望。只是,有些邀约是推不掉的。“流金月津”太成功,电视台邀他们全体演员去参加庆功宴,她还是得盛装出场。
她晒黑了很多,却黑得这么有自信。她穿着样式保守的火红礼服,却显得肤色更亮丽,神情轻松而稳重。
以前觉得她像白荷,现在却觉得她像是盛开的黑玫瑰。颜日升远远的看着她,好不容易死心的欲火,又熊熊燃起。他挤到雪涛的身边,悄悄的说,“你让我恨不得一口吞下。”
“你不怕舌头断掉吗?”她满脸温和的笑,吐出来的却是充满威胁性的话语。
“为了你的话,这代价很便宜。”他大胆的把手搭在雪涛的肩膀上。
雪涛微微侧肩,快步走到陈豪的身边,与之谈笑着,眼睛冷冰冰的扫过他。
颜日升恨得牙痒痒,却不敢动弹。陈豪虽然病重,仍然权倾一时。他虽然非常想得到雪涛,但他并不是没有脑子的。
为了个女人自毁前程,不值得。再说,陈豪的身体还能撑多久?不久的,不久的。
到时候,看谁让她撑腰。
他恨恨的眼光让人注意到了,悄悄的走到他身边,“颜先生喜欢我家雪涛?”
他回头看着眼前这个面目俊朗却眼神淫邪的男人,这个人是很出名的,薛雪涛的哥哥。他大闹过雪涛的场子,让陈豪叫人叉出去,当时他也在场。
“薛先生?”他皮笑肉不笑的,“我是很喜欢雪涛。”
“不是我夸奖自己妹妹,她的确是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子。”薛健民望着远处的雪涛,“就是那个脾气死拗。不信自己的家人,反而去贴那个老头子,怎不叫人气结?”
颜日升揣测了一下,“雪涛很有主见。”
“什么主见?她只是让陈豪那死老头耍得团团转。说什么她都信。不知道那老头在她身上淘了多少金,她还当恩人供奉着呢。”薛健民冷笑,“不过那老头再活也活不久了。等他死了……雪涛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好?”
“她不是有你这个“好哥哥”吗?”颜日升冷笑。
薛健民却听不出他的讽刺,高高兴兴的回答,“哥哥再好,也比不上丈夫吧?既然颜先生喜欢我家雪涛……”
“雪涛已经超过二十岁。”他提点着这个发淘金梦的男人。
“她是我妹妹,多大都一样。”薛健民兴奋的说,“你大概不知道吧?雪涛其实还是……”他附耳低语。
“处女?”颜日升扬起眉。
“小声点。”薛健民低声的说,“我妈管她很严,她又讨厌男人。如果颜先生愿意答应我们的条件……雪涛就是你的。”
“条件?”他转着杯子,“雪涛不会答应的。”
“她很重视处女这种身份……有我跟我爸的帮忙,你可以……绝对不用担心被告。还可以顺理成章的得到雪涛。这个主意不赖吧?”
颜日升惊诧的望着薛健民,“……你们的条件是什么?”
“我们要当雪涛的经纪人。你别看她一副强硬的样子,她骨子里可是很传统的。刚开始当然不甘愿,但是女人嘛,好好的哄哄她,总是服服贴贴的……只要她乖乖的拍戏录唱片,我跟我爸会亏待她吗?颜先生当然也不会,对不对?”
他注视着远远散发光艳的雪涛,“……我会考虑的。”
等薛健民走了,他摇摇头。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够黑够无耻了,但是比起雪涛的哥哥,还真是远远不如的。
是,他很希望得到她。但是这种手段……不,他绝对不是怜惜那朵白莲,他只是懒。懒得花这么多力气去强摘这朵美丽的花。
但是,自己若拒绝了,下一个……他们打算再找谁?
说不出是基于什么心态,他叫住了薛健民,“薛先生。”
他满脸兴奋卑屈的笑,“什么事?颜先生?你考虑好了吗?”
“舍我其谁?”他笑笑,没想到自己是这样的人,“你说说你们的计画吧。”
* * *
山红没有注意到颜日升和哥哥的交头接耳。陈豪的气色很差,她整晚的心思都在陈豪身上,无暇他顾。
“老板,你回去吧。”她担心陈豪的身体,“这种场面,你何必出来?又不是什么重要的……”
“我的女弟子这么备受荣耀,我能不出来吗?”陈豪露出虚弱却自豪的微笑,“我怕我看不到金钟奖,提前满足一下老人家的虚荣,难道还不可以?”
“老板!”她不悦而心慌,“你才不是老人家。你答应要跟我上台领奖。你答应过的。”她将脸一撇,神情那么慌张而生气。
陈豪苦笑,就算答应,身体也不见得答应。他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好好,乖,我知道。空气不太好,我先回去了。”
当晚,陈豪回去没多久,就倒了下来。慌张的看护将他送进医院,急救后就在加护病房。
医院发出病危通知书,交游满天下的他,临到生死关头,身边只有山红一个人。
时间花在什么地方是看得到的。陈豪还有意识,他模模糊糊的微笑。倾注了半生的关怀与努力,终于有个纯洁的女弟子为他的人生灿烂。
“其实我已经没有遗憾。”他低声告诉山红。“若真要说有,就是没办法挽着你的手,将你交给未来的丈夫。比起金曲奖或金钟奖的荣耀,我更渴望这个。”
“会有那一天的!”山红终于在他面前落泪,再苦再累,这女孩儿也没再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呢。“我一直……一直当你是父亲的……”她挣扎一会儿,“我不叫你爸爸,是因为“爸爸”这个称谓对我来说总是不好的回忆。请容我叫你一声父亲。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唯一的父亲!我已经失去母亲,不要让山红……不要让雪涛没有亲人!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你还没挽我的手进礼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