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一人静一静。”左樱夺门而出,远离那令人难堪痛心、充满死亡气息的卧房。
任无恩望着她飞奔而出的轻颤身影,他那纠结的一颗心也跟着她的离去远扬。
左樱离开那令人窒息的大宅后,独自一人来到宅后的后山林。
她不知自己在林中步行多久,走过不知数的林中羊肠小径后,最后她来到一条山溪边。
深山的天气异常湿冷,她站在山石边,望着山溪急流的涓涓溪水,心底有着不知所措的茫然矛盾。
她该叫那个老头一声爷爷的,不是吗?可是……她却喊不出口。她心底的一隅仍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他是她爷爷的事实。当年,如果不是爷爷赶爸妈出门,她也不曾往父母车祸双亡后,成为无依无靠的孤儿,在一家又一家的认养家庭中流浪。直到最后,她受不了认养家庭的虐待和欺负,终于逃出那如地狱的养父母家。后来,她在纽约街道鬼混,成为街道帮派的小太妹,成天和一群小混混和蹩脚的黑道小卒厮混。
十五岁那年,当时她为了维护她的男人,得罪另一帮小蹩三,于是她就在那一晚被那群混蛋逮去修理,最后她甚至在自己男人眼前,被那群人渣欺负,而那个她以真心相待的男孩子,竟然因为怕死,就这么袖手旁观,而他身上毫无所伤……
左樱猛地摇晃着脑袋,试图甩掉这过往的一切。如果不是爷爷他老人家的顽固不灵,她怎么会沦落到无父无母、尝尽冷暖、自生自灭的堕落生活?她恨他的,尤其在得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亲生爷爷之后,她心中的怨恨之情更加猛烈。
原本打算再见到他老人家之后,好好羞辱他一顿,然后一走了之。然而依照她刚刚亲眼所见的状态,她根本连羞辱他的机会都没有。左樱闷哼一声,将脚下的石子猛然踢出去。
尖硬的石子噗通一声,散了一圈水花,直往溪中落下。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左樱大吼好几声,回声荡漾在充满湿气的空气中。
她好恨……好恨自己没有勇气喊他一声爷爷,对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她还有什么值得计较的呢?她既不奢求他的庞大财富,也不冀求他一丝一毫的亲情,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爷爷,她可以当作是老天爷开她一个玩笑,在戏弄她罢了。她不需要对它太认真的,只要她演场戏,喊他一声爷爷,任无恩就会给她白荷现在的下落处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她就是开不了口……
左樱嘶吼完毕,筋疲力竭的在溪畔坐了下来,她感到全身虚脱,没有力气。不过发泄完后,她心底的郁气舒畅许多,总算可以好好呼吸一下空气。
她疲惫地在岩床畔坐下,随手拿起牛仔裤后的香烟,这才发现烟盒扁扁的,只剩下最后一支烟。
“去!”她低咒一声,将干瘪的烟盒随手丢入河中,在口袋摸索半天,她竟然找不到随身携带的打火机,她皱着眉,索性将手中的那支烟折成半截也丢入溪中。
找不到烟抽让她心烦,于是她站了起来,决定回老宅去找些烟或酒,然后找个清幽的地方好好喝个烂醉;全底才刚打定主意,一个声音就已出现。
“你的脚程可真快,好不容易终于追上你了。”元祈边说边解下额上的领结,气喘吁吁的从林中走来。
“你跟我来做什么?”左樱见他尾随在后,心底当然不悦,不过她并不讨厌此刻见到他,或许他身上有烟。
“我跟着你做什么?当然是奉我们老大的命令喽。他要我保护你的安全,预防你再作傻事或其它什么的。”
“他把我看成什么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她的语气并不强烈,近似低喃。
“所以喽,只要你不出乱子,我也乐得轻松。”他走近她身边,给她一个相当迷人的微笑。
她的眼珠实在诱人,冷冷的深褐色中常着强烈的个人性格,难怪任无思会待她特别了。
“我现在哪有心情找你麻烦?你那边有没有烟?”她斜睨他一眼,同他要烟。
她和元祈虽然斗嘴,两人却有一种默契在,他视她如哥儿们般,两人较无隔阂。
“我没有抽烟的习惯。”他摇头。
“你还算是个男人吗?”左樱难以相信,这家伙的身上竟然没烟可抽。
“我将我的男子气概表现在其它地方,别怀疑我的性别。”他低笑一声,这小女人真的很可爱,率性坦白不造作。
“我才没兴趣去怀疑你,烦都烦死了。”她近乎抱怨的低喃一声。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的困难,我绝对义不容辞帮助你。”他很够“意思”的夸下海口。
“少来,谁都知道你是任无恩最忠心的左右手,你才不会出卖他。”她闷哼一声。
“你虽然聪明,但脑筋有时候太死了,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绝对不会改变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她摇头,别过头去。元祈究竟想暗示她什么?
“你该拥有自己的人生,不要一辈子活在白荷的阴影下,现在这种态势对你是不公平的。”有时,他替她感到不平。
“无所谓,我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平之处。”如果连这点事也要计较,那么当初白荷救了她一命的恩情,她要如何偿还得起呢?
就在此时,元祈身上的大哥大响了起来,接了电话之后,他温和的脸色瞬时丕变。
“你爷爷的情况相当危急,无恩要我们立刻回去。”挂上电话后,他二话不说地拉着左樱离开,往老宅方向奔去。
左樱呆若木鸡的站在病床前,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一个钟头前一息尚存的老人家,竟然就这么离开人间。
一条白布巾触目地披覆在他的脸上,她无法想象在那白布市底下会是怎么样的情景。
左樱一动也不动地站在病床前,她甚至没有勇气去揭开那块白布巾,更无法想象他身躯冷冰冰,已然成为一具死尸的模样。
“不……”左樱低喃一声,眼神失去焦距地直落在那白布中上。她特地赶回来,竟然连和老人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他就这么撒手走了。不公平……真的不公平……
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她真的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左樱感到一阵脚软,她有气无力的滑坐下来,瘫坐地板上。
一旁的任无恩忙着交代旁人处理后事,当他发现左樱整个人滑坐在地板上时,连忙跨步冲过去。
“樱!”他急唤一声,弯下身来扶持住她,深怕她承受不住这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你要不要紧,嗯?”他相当关心她的反应和身体状况。今天之前,她还是个躺在病床上的病人,好不容易病情稍有好转,她绝对禁不起太大的刺激。
“我没事……你不要管我。”她甩开他扶助的双手,本能地拒绝他的好意。
“我只是担心你,不是管你。”他低叹一口气,什么时候她才会了解,她这种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淡态度是很伤人的。这得怪她没有足够勇气面对他。
“我想静静……”左樱使尽力气使自己从地板上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这时候你不该一个人独处。”见她打算转身离去,他拉住她。
这时他才发现,她的手脚冰凉,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不要烦我,我已经够烦乱的了。”她回过头来,抬起低垂的头。她的眼眶含着泪水,晶莹的泪水堆积在眼眶周围打转。初见泪水的剎那,任无恩呆愣住了,泪水竟然停留在她的脸蛋。
“你如果现在就走,休怪我违背我之前的诺言。”他不得已以此要胁。
“你打算毁约?”她果然正视他,定住欲匆忙离去的脚步。
“我别无选择,如果你坚持现在离开。”他严肃的看着她,正色中隐着关怀和悲痛,他知道此刻她心底相当悲伤,然而非不得已他却得再次伤害她。
“那么这笔恨我会永远记住的。”她咬着牙,身子轻颤。因他的背信,也因爷爷的骤然往生。
丢下狠话后,她瞪他一眼,随后头也不回的带着泪水奔走离开。她恨他,她真的恨死他了……
左樱夺门而出,任无恩并没有追上前,他只是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会跟着她。”一直在旁静观一切的元祈终于开口。
“不,不需要。”任无恩制止元祈欲跟上的行动。
“为什么?”他不明白。此刻放左樱一人离去实在危险,谁知她会在悲怒之下又做出什么傻事?
“我自己去就行了。”任无恩的心首次因女人而纠成一团。
左樱心神无主的奔跑出古宅,不顾外头正下着滂沱大雨,她整个人冲进那灰压压的雨幕中,让雨水冲刷她内心的哀痛与悲伤。
天色渐暗,阴暗的视线加上她毫无目的的胡乱奔跑,不久,她已置身在一个完全原始陌生的树林中。
左樱气喘吁吁的跪了下来,她身上的最后一滴力气已经用尽,整个人虚脱得俯躺在淤黑的林地上,身上的衣服及肢体早已狠狠不堪。
她就这么将整个人埋进泥水,静静的让自己和大自然的土地化为一体,一动也不动,除了雨水冲刷声,她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感觉到四周的空气相当肃寒,身体逐渐冰冷……
“樱!”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急促的叫唤声自林中某处传来,这个声音充满急切与忧虑。
随着叫唤声的接近,在阴暗的视线中,任无恩终于发现她的踪影。
“樱!”他唤她,急切的奔到她的身边。此时的她动也不动地倒躺在林地中,若不仔细分辨,根本发现不到她的身影。
“我知道你现在心底很痛苦,但你何苦如此自虐呢?”任无恩低望她狼狈自责的窘状,心疼不已。他蹲了下来,伸手抚去落在她发上的枯叶。他将她翻过身来,拭去她脸上的污泥。
左樱没有反抗,全身虚脱的她已没有任何力气可以浪费。她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任由他的关心和温柔包围着她。
“你的身体太冷了,再这样淋雨下去,你的身体绝对会受不了。”他紧握着左樱冰冷的双手,试图给她温暖。现在天色已暗,早已分辨不清东西南北,要在黑暗中摸索到回家的路,简直难如登天。若不想办法回到老宅,他和她都将因失温而冷死在这原始森林中。任无思想拿出西装裤口袋中的手机,摸了半天,他却找不到手机的踪迹。
“该死!”他低咒一声,因手机的遗失而懊恼不已。连唯一的求救媒介都弄丢了,身陷黑暗林中的两人该如何是好?
他望着漆黑的四周,眉头紧磨。
元祈在老宅若等不到他们两人,绝对会派人出发搜索这片森林,只不过左樱的身体况状很差,他担心待两人被寻获时,她早已支撑不下去了。
任无恩抱起左樱,凭着第六感在黑暗林中摸索,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九章
在山路中摸黑行走约莫一个小时,任无恩原本抱存的一丝希望随着时间消逝及不断降低的气温和大雨而破灭,他那焦急的心情也随之加重。
就在他遍觅不着返家的路途,却无意中发现一间简陋不堪的木制建筑。这骤现的屋子藏匿在森林深处,宛如被施了魔法般,为拯救迷途的两人而存在。
任无恩顾不得这屋子存在此深山的用途,他背着昏睡的左樱,二话不说地开门而入。屋门并没上锁,他感到庆幸。
走进小屋内,他拿出打火机,藉由微弱的灯火,他得以找到一盏煤油灯,以及一些遗留下来的登山配备用具。如果没有猜错,这屋子应是供给登山者或是森林工作队临时休息用的小屋。
任无恩放下怀中的左樱,被淋成落汤鸡的两人全身湿淋淋的,相当狼狈。
他从现场遗留下来的装备中找到了一条干燥的毛巾,替她拭去不断从发上、衣服上滴落下来的雨水。左樱的肢体相当冰冷,若不想办法替她保暖,她的身子一定会冻僵。
任无恩从小屋内的置物柜中找到几件衣服和一件毛毯,虽然衣物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臭味,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他只求能让两人的身子保持干燥和温暖。
拿着衣物来到左樱面前,她整个人瑟缩在地板上,身子不断颤抖,她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可怕。
“我帮你把湿衣服换掉。”他蹲了下来,扶抱起全身冰冷的她。
左樱的意识还算清醒,只是冷极了。又累又冷的她觉得全身虚脱,身体相当不舒服,就连想开口出声,也感到无能为力。
任无思不待她点头或摇头,径自想脱掉她湿冷的衣服,替她拭去身上的水分。
“我……好冷……”左樱低喃一声,她冰冷的心手紧抓着他的。身体的肢体语言向他发出求救讯号。
任无恩的心头一震,视线瞅着她紧紧依偎的肢体上。她从未主动向他有过任何的请求或接触。从认识她以来,即使她深陷危机急需支持,好强的她从未对任何人示弱。孤傲如她,此时此刻却拋下一切的面子和尊严,如寻常女孩一般的瘫在他怀中,渴望他的温暖。
“你……忍着点,我马上帮你换衣服。”他的声音是焦切的。褪下她的皮外套后,他解衣的动作停顿在解开的衣钮上,湿淋淋的衣衫下,有着一片触目惊心的褚红色伤痕。依伤口淡化愈合的状况来看,这伤处应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随着停顿的双手,任无恩的视线无法离开那令他震撼的眼前事实。左樱的成长背景复杂,身上会有这种非一般女孩所有的印记并不让他意外!只是想归想,当他亲眼目睹时,却是异常震愕。那雪白的单薄身子上,如何禁得起如此伤痛的折磨和恐惧,她的过去,似乎比他手中所拥有的资料要复杂多了……
左樱的低喃声拉回他身陷惊愕的情绪,他忍住心底又痛又疼的同情感,继续动手换衣,待他擦拭完她湿冷的躯体,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的体温持续下降,再这样下去,她绝对会失温而死。
任无恩的双手来回不停摩擦她冰冷的肩臂,然而即使换上干净的衣物,她的情况却没有好转,体温反而急转直下。
“该死!”见她已失去意识,他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现在外头又黑又暗且下着大雨,他是不可能去下她独自到屋外求援。然而光是待在这小屋内干著急也不是办法,他必须有所行动。
任无恩触摸着她持续冰冷的躯体,在无从选择的情况下做了决定。他脱下自己身上所有的湿冷衣物,决定将自己身上的体温传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