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身心俱佳的清朗早晨。左樱跳上窗台,坐在敞开的窗沿上。她倚靠在白色的木制窗棂,整个人轻松许多。好不容易可以放松心情独处一会儿,却被窗外传来的声音破坏了整个情境。
“早啊,今天脸色不错。”任无恩骑着一匹黑驹,英姿焕发的缓步来到她的窗外。他一身整齐的黑白骑师服装,及不疾不徐的骑马态度,可以看得出他对骑马的专精和喜爱。
“早。”他打扰了她难得的愉快清晨,但她今天心情好,就不跟他计较这么多了。
她的响应反倒是让马上的任无恩感到意外,他以为她定又回以一个冷眼,没想到她还满有良心的。
“干么一直看我?”被他一注视,左樱又感到浑身不自在。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比昨天可爱多了。”他双手持缰,视线落在她那毫无人工粉饰的俏脸上。不同于一般时下女子的追求流行,她的脸上总是白净无瑕,那种清新干净的自然美极适合她。
他这么一称赞,她整个脸颊立刻红了起来,视线遂转移到那匹黑色骏马上。在阳光照耀下,马儿的鬃毛光滑得发亮,相当悦目。
“今天天气很好,你想不想和我一起骑马到外面的树林走走?”他提出邀请,他从她的眼睛看到了她的好奇。
“我从未尝试过这玩意儿。”她摇头,淡淡地表示。
“并不困难,只要你抓好缰绳就可以了。”他将马儿骑到她的窗台前,让她触手可及。
“不……不用了,我向来对大型动物没有好感。”她连忙后挪倚在窗台上的身子,声音竟有些颤抖。
“没什么好怕的,它很温驯,你可以摸摸它。”见她竟然害怕马儿,他不禁笑了。
原来她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相处时间一久,她“可爱”的弱点一一浮现。
任无恩跳下马背,牵着马儿来到她面前。
“我真的不想骑马,谢了。”她和他仅隔着窗台,两人一呎之隔。正当她打算跳下窗台,重回房间地面时,他却已经伸手将她抱出窗台外。
“很简单的,你真的不用害怕。”作风向来强硬的任无恩,可没给她任何可以拒绝的机会,他一伸手,便轻易地将她拖出窗台外。
“我才不害怕,我只是现在不想骑马。”她吶喊道,试图挣脱他的霸道举止。
“早餐还要三十分钟才会准备好,趁这空档运动一下对你的健康很有好处。”
他才不在乎她的拒绝,轻轻一堆,他便把她推上马背,随后自己也跃上马鞍。
这匹黑驹相当高大,坐在上面,整个人离地面至少一公尺以上。
“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她的话还没说完,马儿便已迈开脚步,这突如其来的移动让她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往任无恩怀中撞去。
“抓好疆绳或者抱着我,你才不会跌下马去。”他很好心地给她建议。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见她出糗的窘样。
“我才不想冒生命危险尝试这玩意,你快让我下马。”坐在马背上,她整个人就像是皮球般,上下不停的震动。
“不要说话,会咬伤舌头。”他坐在她身后,从她身后持住马缰,加快马速。
左樱果真闭上了嘴,随着马远加快,风驰电掣的感觉愈行刺激。她从不知道原来骑马竟是如此刺激过瘾的运动,简直比飚车还要过瘾。
“哇呼……”左樱大呼一声,原先百般不愿的态度大为改变。这种腾云驾雾充满感官刺激的玩意她最喜欢了。
见她放开心胸,恣意享受骑马的乐趣,不再排斥他,任无恩竟然感到无比满足和有成就感。这是他第一次和她和平相处,且两人之间竟也能够拥有相同的快乐时光。
“抓紧了,我要让黑驹达到极速。”他吆喝一声,驾驭着马儿往树林的方向奔去。
“过不过瘾,嗯?”任无恩和左樱经过一段奔驰后,来到古木参天的树林中。
两人所在的位置距离高山县并不远,同样位于高海拔的山区内。
“还好啦,马马虎虎。”经过激烈刺激的运动后,左樱的精神大为振奋,就连苍白多日的脸颊也转为红润。
“那么下次再让你更过瘾些。”任无恩笑着摇头,这小女人的嘴巴向来不坦诚,他之前不明白她的这种个性,当然和她相处得很辛苦。
“才不会有下次。”左樱闷哼一声,心底则因现在两人的亲昵状况感到手足无措。任无恩人坐在她的身后,他的气息团团包围住她的,让前座的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现在这种让她发窘的情况该是很正常的,然而很少有和异性接触经验的她,却感到芳心无措,好想从他的气息下逃走,无奈没有勇气开口……
“怎么了?突然变得安静。”见她低垂着头,脸蛋殷红得像颗苹果,他不禁莞尔。
左樱摇摇头,决定转移他和自己的注意力。
“这片树林好美。”她抬起视线,目光落在眼前氤氲绕撩的氛围中。当她的视线触及眼前那极相似的森林景象时,原本殷红的脸蛋倏地变得惨白,她那持握住缰绳的双手甚至还不住地头抖。
“怎么了?”任无恩感受到她的惊恐,他停下马匹的脚步,低头问她。
“没……什么。”左樱收回方才的视线,黯然地低声摇头。
“怎么会没事呢?你的手抖成这个样子。”他的右手放下缰绳,转而紧握住她的。她的手冰冰小小的,冒着冷汗。
“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她下意识的想躲开他的掌握,却被他抓得死死的。既然躲不掉,她也懒得挣扎了。任无恩并无恶意,他只是关心她,这她能理解。
“什么事?可以让我知道吗?”他追问,试图分担她的痛苦。
“你不需要知道。”她咬着唇摇头。会让她如此害怕和震惊的,也只有神德会和白荷了,这片林子和她上次在妻女山和三神组交手的森林极为相似,一瞬间,她的回忆被拉回当时的情景。白荷和死神在妻女山的一切过往同时侵蚀着她的记忆。
“你不愿意说,我也可以猜测得到。”任无恩低叹一声,她这种倔强的个性迟早有一天会把她自己逼疯。“这片林子让你想起白荷和死神在妻女山的一切,是不是?”他从身后爱怜的望着她,能够让她如此激动的除了白荷还会有谁。
左樱讶然地侧身回头,为何他会知道这一切,为何他总是能够轻易地抓住她的心思?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左樱望着他的棕眸,一阵鼻酸。
“当时我以为我自己活不了了,没想到我的命竟然是她答应死神的条件交换而来的。”她哑着声说。
“所以你一直很自责?”他的语气相当温柔,毫无平日的强硬霸气。
“如果小姐不是为了故我,她也不会被死神……”她痛苦不堪的颤着身子,情绪相当不稳。
“以你对白荷个性的了解,如果当时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喜爱死神,她会让死神碰她吗?”他从身后紧握住左樱的双手,给予她精神上的安慰和鼓励。这小女人需要开导和帮忙,不然她将一直活在牛角尖中。
“你是说……不,那是之后的事情,小姐会爱上死神是后来才……”被他这么一点,左樱忽然骤醒。没错,依照白荷那种冷傲的强硬个性,她绝不会因此而让死神碰她的,至多她会与死神同归于尽,抑或她会自行了断……左樱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是左樱促成了白荷暗恋死神的姻缘,如果白荷不是为了救左樱,依照死神和白荷的不坦白个性,他们两人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即使对彼此都有爱意,也不可能迸出火花的。
顿悟到这一点,左樱又是哭又是笑的趴伏在马背上。她该是开心还是难过呢,是她自己把白荷推到死神身边的,说起来,她还是他们两人的媒人呢,白荷和死神该感谢她的。
“如果我不和三神组交手,这整件事情的结果或许就会不一样,而我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了。”她有气无力的趴在马额上,觉得好累好累。那次和三神组交手的结果,让她全身是伤,且在背部留下难看的疤痕。只要从镜中看到那些伤疤,她就会想起所有的一切,她永远摆脱不了她曾经遭遇过的所有,永远摆脱不了……
“左樱?”见她侧趴在马背上许久没有动静,他关心的轻唤一声。
“让我静一静……”左樱虚弱的轻应一声,动也不动地闭眼休息。
她那毫无防备之心的弱态,看在任无恩眼底,竟激起他强烈的保护欲望。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能够助她一臂之力,多么渴望向她表达他的关心,然而他却害怕他会吓到了她,他们两入的关系到了今天好不容易稍有改进,如果他轻举妄动“绝对会吓了她,但她现在这种极需人支持保护的弱态,却又让他无法袖手旁观,真叫他进退两难……
任无恩坐在马背上,强忍住内心的波涛汹涌,望着她娇弱的姿态在心底苦叹。
待她能够接受认同他的存在,进而愿意接受他的好意和帮忙,不知还要等上多久。
他的年纪已够大了,可耐不住久候的。
任无恩脱下他的外套,轻覆在她的背上,在幽静明亮的树林中,与她一起静静沉淀过往回忆。
第八章
“待一会儿见到你爷爷,可别和他说太多话,他的身体不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任无恩和左樱两人的座车来到东川老宅不远处,他坐在车内对她表示。
“那么我是去见他最后一面喽?”
“可以这么说。”他点头,压低音量。
“除了我之外,还会有其它人在场吗?”
“不会。”他摇头。“你爷爷他自始至终总是孤单一人,除了你,他没有其它的亲人。”他低叹一声。
“等我见了他之后……你会依照约定,告诉我他们两人的下落?”她不放心地问。
“我会的,不过……”
“不过什么?”
“答应我,不要让你爷爷失望。”他侧头望着她,伸手抚去她额前的秀发。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懂的。”他凝视她晶亮的明眸。
“看在他即将进棺材的分上,我尽量不让他失望。”算是答应他的请求。
“谢谢你。”他真心感谢她。
“我最讨厌这种客套话。”显然她毫不领情。
“讨厌归讨厌,我还是得说出我的心意。”他笑了,因她不坦白的可爱。
“有什么好笑的,无聊!”她闷哼一声,将视线拉出车窗外。
“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他依然挂着笑容。
左樱不再理会他,她自顾自的欣赏车外的山区风光,直到车子行经半小时后,进入一间古宅。
“又是这种鬼屋?”她皱着鼻,对眼前这栋百年以上的豪华古宅一点好感也没有。
“我知道你讨厌它,忍耐点,嗯?”他哭笑不得的苦笑着,有时候她却又坦白得让人为她捏把冷汗。
“为了得到我想要的,我会不择手段。”意思是她可以吃苦忍耐,只要能够得到主子的下落。
“如果你今天知道了他们两人的下落,你会立刻动身去找他们,是吧?”这个问题他一直想亲口问她。
“我……还没决定,或许吧。”被他这么一问,她脸上的光彩立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些许的淡淡哀愁。
“如果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他们两人。”这是他的真心话。他早在商界久闻白荷的大名,而死神至今更是没多少人亲眼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们两人的确是相当特殊的一对。
“任无怨或许可以牵这条线。”
“不可能,他连透露这个消息给我时都已是百般为难,不可能还会居中凑合。”他摇头,对于任无怨愿意勉强告知白荷和死神的下落,他已感到相当意外。
“我也觉得不可能。”她的意思是,任无怨不该是口风不紧的人,要他开口出卖他的好友,实属难事。她觉得,这整件事情中定有蹊跷。
“你的意思是……”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还不是时候。”她摇头,表示话题就此打住。她的视线转移到眼前的古老宅邸上,再过不久她就可以和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见面了。姑且不论她心底是否愿意真的承认这位老人家的存在,至少她还是想见他一面的。
“会紧张吗?”见她神情变得严肃,他间。
“没什么好紧张的,不过是去见一个病恹恹的老头子。”她强辩道,满脸不在乎的神情。
“那就好。”他苦笑了下,为她的倔强,也为他的无奈。他担心等一下将有不可控制的意外场面出现,届时他定将因此伤脑筋。
左樱无法相信,这个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老头子,竟然就是任无患口中的“她的爷爷”。
眼前的老头子日薄西山,枯瘦如骨,全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一层皮包骨。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儿的病样,还能够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他的身上插满了医疗仪器的各式针管,显然他现在的生命状况得全靠机器才能维持下去。她不否认,当她在半小时前见到老人家时,心底所受到的冲击有多大。
她呆站在床畔良久,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事实。
“爷爷他到现在还能一息尚存,医生说已是奇迹。”站在床畔的任无恩望着眼前熟悉的形体,神情凝重。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左樱没有想到老人家的身体状况竟差到这种德行,如此她不就连和他翻脸的机会都没有了。
“嗯,一个月前爷爷还可以坐着说些话,现在他连说话,甚至张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任无恩叹口气,语气沉重。
“你要我来见他,有什么用?他的意识昏迷,根本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她将目睹此景的悲伤转为怨气,针对他。
“他老人家知道你现在人在这里,他知道的。”他弯下身来,紧紧握住他干瘪的手,沉痛道。
“就算他现在知道我人在这里,那又怎样?”左樱不忍目睹这令人痛心的一幕,她打算转身离去。
见她准备逃避,任无恩一手拉住她,严肃的低声道:“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见到他老人家,难道你没有任何想对他说的话?”他望着她神情复杂的眼,眼底有着冀盼。
“我当然有话想对他说,不过不是现在。”她咬着唇,无法正视他责备的眼。
“不是现在?那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才说?”他无法理解的质问。
“给我一些时间,半天也好。”这是她最后的让步了,她没有立刻离开已是心软,现在要她对这位仅一面之缘的陌生老人说出心底话,何尝容易。她低垂着眼睑,语中隐有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