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身后那道棕色的钢制大门传来敲击声。任祖雍没有回头,因为这种时候只有一个人会来打扰他,他的好友——滕灏。
“今天没有约会吗,祖雍?”一张温煦的俊脸笑得无害。
身为某科技集团的少东之一,生性好自由、无拘无束的滕灏,宁可屈就在任家老二——任冠廷的网路公司里任职主管,也不愿回去替兄弟们分担家中庞大的事业体系。
任祖雍转回办公桌前将手中的烟捺熄,坐进皮椅中,将长腿跷在大办公桌上。他神情莫测高深,不客气地问:“找我有什么事?我不爱与人废话,阿灏。”
滕灏扬扬手里刚出炉的晚报,看着头条的文字,一字一句地念道:“‘翱翔饭店’负责人任祖雍和严立委侄女、也是当红的名服装设计师严卿传婚讯吗?据严立委公开对外表示,他本人十分赞同这门婚事……”他大概花了五分钟将长篇报导的经典处念完。
任祖雍一句话都懒得说地看着滕灏耍宝。
“祖雍,什么时候有这回事,我居然不知道?”
报纸上大大刊登出任祖雍和严卿深夜出游的照片,照片里头的两个人还状似亲密的相拥,想教人不多加以揣测都难哪!
“我没必要事事都向你报告吧?”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也对我这么冷淡了?你上了报纸头条,我赶来通知你,你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对我摆脸色?”
滕灏认识任祖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也知道他的个性会越来越冷漠是事出有因的,好像自从五年前一个几乎快成为他未婚妻的女孩自杀之后,他原本就不甚热络的性子更是变本加厉!
“冠廷的公司没接到什么生意是不是?”任祖雍瞥他一眼,问了个完全无关的问题。
滕灞被问得愣了下,直觉地答道:“案子多得数不清呀!”让他每天累得像条狗一样。
“忙不忙?”任祖雍似笑非笑的挑眉问。
“忙呀,忙死了,你家小弟任翔要我帮他弄个程式,还有啊,冠廷最近被个女人给缠上了……”滕灏连声抱怨着,不一会儿他才突然发觉这好像偏离了之前的话题,连忙兜了回来。“等一下!怎么会说到这儿来?我们刚在说的不是你的感情问题吗?”差一点就被唬了。
“那就怪了,既然冠廷被女人缠上、又接了小翔的案子,那你为什么还有空三天两头就往我这儿跑?我还以为冠廷的公司快倒了。”任祖雍的唇边带着一抹没有温度的笑。
“别跟我打哈哈好吗?我可是很正经的哪!你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和严卿交往?那韵雅怎么办?”
滕灏与袁韵雅是熟识的。五年前在任祖雍的房子里第一次见到袁韵雅时,他就发现她和自家小妹的相似外形,就连荏弱的体质都很相像。多聊了下,才知道她和小妹以前的病症是一样的,于是就建议袁韵雅到美国去找一位心脏科权威医生,小妹就是在那位医生的手术刀下重新活过来的。可是袁韵雅却只是笑着谢谢他,没多说什么。
自那之后,他就把袁韵雅当成自家妹妹般疼爱,而她也将她当成哥哥般敬重,两人培养出连任祖雍也理解不了的兄妹情。
“阿灏,你不要多事好吗?”任祖雍的声音温度降至冰点。提那个让他不愉快的人做什么?
“我不是多事,只是觉得韵雅是个好女孩,可你却把人家当成是‘解闷’的工具。想要她的时候,无论她在哪里都要飞奔回来你身边,不需要她的时候,又把她给踢得远远的,没几个女人可以忍受她爱的男人这样忽略她的。”
他本来也不会这么鸡婆的,可是当他看见报导,被上头的文字吓到了。以往任祖雍是和几个名媛淑女有过不寻常的关系,可后来都是无疾而终,但这回连婚事都被搬到台面上了,却也没见注重隐私的任祖雍怎生反应,这可真是奇怪了!
“你倒是挺关心她的,还是……她叫你来跟我说的?”任祖雍严峻地板着张脸,觉得很有可能是她要滕灏来探探他的。
“你在说些什么呀?明知道韵雅不是个碎嘴的人,你却偏偏要这样误会她!”他真会被任祖雍这头固执的牛给气死。
“你好像比我还了解她嘛!”任祖雍说得讽刺。“小心啊!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为达目的可是会不择手段的。我不知道她是用什么来蛊惑你,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我还是要警告你一声。”
“祖雍!”真拿他的偏激没辙,滕灏有点灰心了,只好作罢,但是末了他还是语重心长地劝了句。“韵雅要是看到这篇报导,一定会很难过的。”
“没什么好难过吧?她应该很清楚我跟她之间是绝对不可能有结果,又何来难过?”任祖雍连一丁点担心都没有。
“算了啦!最好祈祷她没看见。”翻了个白眼,滕灏假装不经意地问:“喂,你和严卿是怎么认识的?她不是才刚从米兰回台湾没多久吗,怎么那么快就和你搭上线了?”见任祖雍摆出不耐的表情,他忙伸手示意,挡下他要发飙的怒容。“当我是朋友就告诉我!”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任祖雍便懒懒地陈述了他和严卿认识的经过。“几个月前‘王氏企业’的太爷过七十大寿,我本来不想去,可是你却说王家的三小姐你很感兴趣,硬要我一起去。结果我到场了,你却打电话给我,说你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不来了。”
本来就不爱参与那种仿佛是用金钱和权势堆砌出来的宴会,害他那天险些被那些盯了他很久、却苦无机会接近的女人给生吞活剥,恰巧严卿主动和他说话,替他解了围。毕竟以严卿的身家背景和出色外貌,还没几个人敢出来较量呢!
和严卿之间充其量也还在交往阶段,没有报导上的夸张不实,更没有那所谓的婚期近了。
不过他不想让滕灞这个“袁韵雅的专属广播电台”知道,免得他又要去跟她多嘴什么,徒惹麻烦!
滕灏想了下,才击掌大叫:“对了!严卿她哥哥严皇是王家的女婿嘛,所以你和严卿是在那场宴会上认识的喽?”
真是的,幸好被他给问出来了,不然到时要是韵雅问起,他还真不知要怎么回答呢!他很怕见到她失望的表情,那模样让他觉得好像也看到小妹的失望。
“怎么,很后悔没出席吗?”任祖雍揶揄他。
“是啊!”是很后悔没亲眼看见他们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认识的。“她还不错吧?”像严卿那种自小在众人的疼宠下长大的公主,脾气一定不如韵雅好!滕灏偏心的想。
“比以前的那些都好。”至少他不排斥,还觉得可以拿来当成是未来妻子的候选人。
“是吗?”滕灏有点不信。
“改天再介绍你们认识。”好让滕灏这个家伙知道,世界上比袁韵雅好的女人还很多。
“好啊!尽快,确定了就告诉我。”
他要去探清那个严卿的底细,看看她是不是真像任祖雍说的那么完美,然后再去报告韵雅!嗯,就这么决定。
第五章
一如往常的早晨,微微的风吹来有些凉意。
搭着电梯,袁韵雅正准备要去上班。她手上抱着一叠幼教专刊,不是很多,可是那不轻的重里对她而言却是一种负担。
当电梯在一楼停住,袁韵雅踩过光亮的大厅地板,吃力地抱着那堆书往擦洗得晶亮的大门走去。门口几名年轻的保全人员一见她出现,都有丝腼腆地和她打招呼。
“袁小姐要上班了吗?你手上的书一定很重吧?需不需要我帮你拿?”
这座大厦住的都是一些名人,像是政治人物、商界名流和影视红人,个个都是用鼻孔看人,全都把他们这些保全人员当成泊车小弟、门僮,就连那些大人物家请的菲佣都比他们有尊严。
而这个袁小姐住在这座大厦里,家境应该也不错!从不会对他们颐指气使,每回也都会笑容满面地回应他们的问候,更是让几个年轻小伙子爱慕不已。
袁韵雅客气地笑道:“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自己拿就行了,不差这几步路。”这座大厦也有学童念袁韵雅任教的幼稚园,所以每天袁韵雅也会搭娃娃车到幼稚园。
“袁小姐,需不需要报纸呢?来,这里。”保全人员殷勤地将报纸递给她。大厦每天都会提供住户国内外各大报。
“喔,谢谢你,方先生。”
被袁韵雅唤作方先生的保全人员害羞地搔着头,憨厚地说:“袁小姐,你叫我小方就可以了,叫方先生怪别扭的,嘿嘿……”
“小方,谢谢你,再见了。”袁韵雅遂其所愿的说,之后朝所有的人挥挥手道再见,坐上已停在门口的娃娃车。
和小朋友打过招呼后,司机阿正笑着说:“袁老师,你真是准时。”
袁韵雅笑而未答,在车子开上路后就阅读起手中的早报。
最先是一张不小但却模糊不清的照片映入她眼中,里头一对男女亲昵的身影显而易见。她定住了焦距,早已知道那里面的男人是谁,可纵然如此,头条上斗大的铅字还是无可避免地重重惊撼住了她,让她的秀眉紧紧拧了起来。
他……要结婚了?!
袁韵雅眼里泛起淡淡雾气,为怕被发现而将脸转往窗外的方向。她咬着下唇,报纸被她紧捏在手中,绉成一团。
和他在一起那么久,她居然会愚蠢到没想过他有一天也会有家室?或者是她故意忽视这个必定会发生的事实呢?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的她,还盲目地认为,他们可以一直维持这种关系下去……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傻瓜!
他本来就没给过她任何的承诺,而她还笨得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一直待在他身边……他终究会是别人的呀!
和任祖雍一起上报的女子是严立委最疼爱的小侄女严卿,不仅外貌摩灯、抢眼,本身又是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傲人的家世背景更是让一般人望而却步。
而她呢?她算什么?
她的外貌只算中等,加上她不如严卿擅长妆扮,相形之下,她这朵小花终究是比娇艳玫瑰逊色。虽说家里也算富裕,但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幼稚园老师,要怎么跟扬名世界时尚舞台的严卿比呢?
这一点一滴掠过袁韵雅脑海,她的头就越垂越低,好像严卿就坐在她对面嘲笑着她似的那般抬不起头来。
配得上任祖雍的,就该是像严卿这样完美的女子,而不是她这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行的袁韵雅。
这种自贬身价的想法让袁韵雅失控地溢出了泪水。
“袁老师,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我叫我爹地帮你报仇!”和袁韵雅住同座大厦的小女孩王品心,一张小脸正气凛然。
被品心这么一叫,不只小朋友好奇地盯着她,连前座因红灯而正巧停下的司机阿正,都忘了要将自己担忧中带着爱意的眼光收回。
“袁老师,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阿正从后视镜看着袁韵雅那让人不舍的红眼睛,怕触碰到她痛处一样的小心问道。
袁韵雅不好意思的苦笑着擦去眼泪,摇头道:“没有,只是想一些事情,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的丑态。”
“别这么说。袁老师,你是同事和小朋友眼中公认的美女呢,怎么会是丑态呢?在我看来,你就连掉眼泪也是很漂亮的。”阿正看着袁韵雅的困惑眼神,黝黑的脸浮上红赧。
“我……漂亮?”袁韵雅机械化的将手放在未施脂粉的清丽脸蛋上,喃喃说道:“会吗?阿正,你是第一个称赞我的人。”多希望这番话是出自任祖雍的口……可她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她还敢说,任祖雍从没真正的看过她,也许在他的印象之中,是没有她的容颜存在?
想到这儿,原本因被称赞而发亮的眸子又黯淡了下来。
阿正看见了她的变化,撇开了不自在,为了想再看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他继续说道:“现在台北已经很少看到不上妆的女人了,连十五、六岁的女孩都是化着浓妆哪!袁老师,你算是少数天生丽质。”
袁韵雅害羞的一笑。“谢谢你的夸奖,阿正,你让我有自信了点。”但那又怎么样?还是不比高高在上的严卿……”想到严卿,她的喉咙就发涩!
“袁老师,你最漂亮了。”小朋友都赞成阿正叔叔的说法。
“袁老师,你真的很像仙女耶,爹地还问品心想不想要袁老师当品心的妈妈呢!品心长大以后也要像你一样漂亮。”王品心直率地说。
当品心是童言童语,袁韵雅纵容的笑笑,轻轻揉了揉品心的发。
阿正傻傻的望着她眩目的笑容,直到绿登亮起,才让车子再次启程。
袁韵雅重新摊开报纸,努力抚平被她捏绉的痕迹,不在乎白净的手上沾染了铅字。她的眼眸瞬也不瞬地看着照片上的男人和女人,心绪飞脱到九重天外,仍是有着任祖雍的影子。
只要他还没有说出要与她断绝的话,她就不会离开!只是,到时候若是他开口,她承受得了要和他分开、再也不相见的思念折磨吗?
无言的水光在她眼里荡漾……
???
一天过去。袁韵雅手里仍握着早上的报纸,搭电梯到顶楼,回到任祖雍为她而设的牢笼,一个她自愿被囚禁的牢笼。
钥匙才刚插进锁孔,门就由里面被打开了,袁韵雅没有呆傻片刻,脸上就已笑开了,非常、非常开心的笑。
任祖雍赤裸结实的上身肌理分明,黑发凌乱的他一手高搭在门框上,另一手勾住牛仔裤裤袋,模样浪荡不羁。
与她对看了几秒,他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眸倏然敛紧。她的笑容就像一道温煦的冬阳般融过他冰冻的心脏,让他又想起温绮——那已经离开他很久很久的人。
“你……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袁韵雅紧张得手心发汗。
“我有朋友,你可不可以回避回避?”他略过她的问话,说着像是征询她同意、其实却是命令的话。
袁韵雅这才看清了他俊美脸庞上有着浅浅的粉红色泽,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有几簇小火苗在燃烧,这是他在情欲游戏中才会有的模样。袁韵雅的心凉了半截,笑容也自嘴角卸下。
她了解的,他所谓的朋友……不只是“朋友”吧!
看着手上的腕表——六点三十分。袁韵雅退了一步,木头人般僵硬地转过身,强逼自己不许在他面前软弱掉泪。她挺起了胸,佯装不在意的说:“那我晚点再回来,不打扰你了。”
话才刚说完,身后的大门就随即关上了。
袁韵雅慢慢走到楼梯间,就着扶手坐在阶梯上。她疲惫地合上眼,热烫的泪珠随即滴满苍白的面颊,一阵阵心悸让她的泪水更是快速涌出,隐忍到最后,啜泣声已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