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了吧!我送你。」还停留在我身旁的卢庭南说。
「不用了,还有两个小时才下班。」我拒绝。
「这么长时间的工作,对身体不太好吧!」
「不会。」我翻翻书单,还好不少书架必须补书。「抱歉,我还有工作。」
他点头,「你去忙。」
☆ ☆ ☆
走出书店,我仰头望望夜空;虽然无星,但偌大的感觉依旧使我整个轻松起来。
开始工作时,买了一辆中古脚踏车;价钱很便宜,但脚踏车的车链常常动不动就脱落。
今天凌晨自茶艺馆骑车回宿舍时,车子又出问题。还好今晚茶艺馆休息,也就不急着修理。
早上是搭公车到百货公司的;现在一天的工作已提早结束,可以轻松踱步回家。
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对体力是个极大的挑战;不过为了早日还清债务,两个月我应该熬得过去。
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一辆进口车在路旁停下来,从驾驶座走出来的人是卢庭南。
「上车吧!我送你。」他笑着说。
是另一个巧遇,还是他刻意等我下班?
不知怎的,易燕的脸孔出现在我脑海,反复地叮咛我不可以对卢庭南有兴趣哦!
奇怪,我又搪入另一道浑水了吗?我什么也没做,怎会渐渐与其它人缠上一个个的结?
卢庭南纠着我的目光看我,「上车吧!」
他的邀请是温和的,却与潘朗瑟的霸道一样令人难以拒绝。
或是,是我自己怯懦的个性使然?
「怎么了?」
见我一直不回答,卢庭南走近我。
我微笑的轻摇了摇头,走向车子的右座。
「我的脚踏车刚好坏了,就麻烦你载我回宿舍。」
☆ ☆ ☆
我站在宿舍前,目送卢庭南的车子驶远。
虽然一路上并未多谈,但我发觉卢庭南的确是关心我!以一种兄长般的关怀。
我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的关怀。处理人际关系我一向笨拙,因我不擅与人交心。
但我不想改变自己,反正也不知该怎么改。
在脚踏车旁蹲下,试着将链子装回轨道上。
一双名贵的短皮靴出现在我身旁,我惊觉地抬起头,是潘朗瑟!
潘朗瑟一脸怒容俯视着我。
我不明白。难道潘家跟我有仇?
没同他招呼,我低头一一将链子上的洞对准齿轮装上。
他不耐我迟钝的手法,弯身推开我。「走开。」
我侧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他便粗蛮地拉我起身;然后自己动手帮我修脚踏车。
我拍拍裤子上的灰尘,一边看他三两下俐落地弄好车链。
他旋动踏板试车,说:「链子太松了,骑不快也骑不久。」
他的口吻像脚踏车行的老板。一旦想起他其实是大集团的继承人,便觉得他蹲着修脚踏车的模样有点好笑。
正当我极力忍住笑的当口,他已立起身盯着我看;如同刚出现时一脸怒容,我被他瞪得莫名其妙。
「没有道歉的习惯,总该会道谢吧?」他低沉地说。
我没避开他的盯视,与他的目光纠成了缠。
从相识以来,播朗瑟给我的感觉是专制而易怒的;此刻的心绪却掺人了纷乱。
或许是孙香盈的妒恨先行扰乱我心中的平静;而不该在这时候出现的潘朗瑟,偏偏又靠得我这么近……
意识到两人距离三十公分不到,我慌忙退开两步;潘朗瑟眯眼嘲笑我的失措。
我耸耸肩,想起他刚才的话,突想回他是他自己多事,并非我请他帮忙;此话正要出口时,一丝理智及时提醒我别激怒一头醒狮!
「谢谢……」我细声说;发现自己似乎愈来愈无骨气。但同时愈来愈识时务。
毕竟为争一口气而咬牙不称谢,只会徒然惹他发怒,倒霉的还是自己罢了。
且难得今夜茶艺馆休息,为能觅得一夜好眠,倒不如快些吐出那两个字,请他早早走人。
我和他互望,等着他自动告别。
他看出我急欲送客的意思后,唇角微扬,并翻出两张沾了铁锈和油渍的手掌;没询问我的意思,迳自往楼上走去;我快步跟在他身后。
上了五楼,引他到水龙头边,递给他香皂。
他迅速弄净两手,在水龙头下冲着水。
我则慢条斯理的握着香皂,缓缓搓揉出泡沫。
他看不惯我的慢动作,抢下香皂、抓着我的两手帮我除去上头的脏渍。
「我自己来!」我忙喊。急抽回手,以水冲去泡沫。
不用看他,也想象得到他的目光有多讥讽;他似乎很喜欢弄得我惊慌失措。
随便在衬衫上抹干手,我说:「才半个月,我还没领薪水。」
除了那桩债务,我想不出来他为何探夜时分来找我。
听到这句话,潘朗瑟两眼登时燃起火苗。「卢庭南送你回来的?」他怒声质问。
「你看到了?」我很自然的这么说。但这话说得有点多馀,他若没看到又何必问。
「五点半下班,十一点才回到宿舍?」他声音微扬,怒气中带着惯有的讥讽。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现在才觉得怎会这么巧,我刚回宿舍,他便随后出现。他不可能知道我另外还兼了两份差,且今晚茶艺馆休息……
那么,他是在楼下等我。等了多久?像他这样的企业人不是都很忙的吗?
看着他等答案,只等到一声轻嗤!
「你动作倒也挺快!」
「什么意思?」
「靠山。」他极为简短地说。
靠山?指谁,卢庭南?
我摇头,「我不懂。」不懂让卢庭南送回来一次,就是得到一个靠山,就得接受他的质问?看看夜色,我接着说:「已经很晚,你走吧!半个月后发了薪水,我会将钱送去你那里。」
潘朗瑟却还不放弃。
「卢庭南一向不与员工搭上关系,为什么会送你回来?」
「揍巧。」我诚实地答。「走在回来的路上刚好遇到他。」
「然后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没有。」我说。
「没有什么?」
「没有吃饭,也没有聊天。」见他不信,我郑重的又加了两句:「我和他不熟,他也不是我的靠山!」
「他送你回来!」他执着于他所见的这一点。
这些人的思路着实令人费解!他们以为人的情感全在相识的那一瞬间就决定了?我和卢庭南见面的次数以单手的手指头就数得出来,易燕却频频提醒我别对他有意,此时潘朗瑟更认真地盘问我和卢的关系……
同样的,我只不过是潘朗瑟的债务人,却惹来孙香盈的妒恨……
他们究竟以为人是什么样的动物?人与人之问真的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能那么毫无疑问理智的纠缠在一起?
我不以为然。一直觉得人的情感在细水长流下才会真实,在经过长时间的考验才会明白自己真正的感觉……至少我就是这样。
所以,我和这些人是和不来的。
「真的是揍巧罢了。」我再一次强调,并问他:「他送不送我回来有这么重要吗?公司有什么特别规定我该知道的?」
没想到他毫无掩饰的一怔,被猛然点醒似的,他发觉他何必在意送我回来的人是谁。
「下午你见到我母亲?」
这一提,我才想起除了十一万元的债务外,我们之间还有这项牵连;而这就是他今晚来这的目的。
「我得罪她了。」我自己招认。
「香盈没这么说。她说只是一场误会,说你受委屈了。」
提到孙香盈,他的声音便柔了十分。我真怀疑,孙香盈看不出潘朗瑟对她有多特别?竟会妒恨根本不能和她相提并论的我。
「我母亲却要她辞退你。」播朗瑟接着说。
「她说希望由你来辞退我。」
「她?香盈?」潘朗瑟不解,「她说你很努力。」
孙香盈不仅说我很努力,还说那是一场误会、我受委屈了?「是吗?」我忍不住笑着说。
我对孙香盈的怀疑令他不悦,他立即以足以看透人的目光盯住我。「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轻松地说。我不会傻到想在他面前揭开孙香盈的真面目的,他不会相信,永远不会。「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我就继续做下去。」
我满想知道孙香盈会用什么方法,使潘朗瑟撵我离开那里。
「我不知道什么?」他狐疑地问。
「没什么。」
他的怒气迅速再燃,或者该说未曾熄灭过。「你想隐瞒我什么?」
「没有。」我耸肩,「我刮坏你的车,欠了你一笔钱,依你的方式偿债,我需要隐瞒你什么?」
我答得过于轻松自在,以至于他更加怀疑我瞒了什么。
打量了我半晌后,他未再追问,话锋一转,下了道指令。「明天中午我去公司接你,你和我母亲见个面。」
「为什么?」声音提得老高。
「向她道歉。」
「我已经道过歉了!」我说。虽然她根本不屑接受。
「她接受了?」他问。
「明天再道歉,她就会接受?」我反问。
「你必须试试。」
「为什么?!」我又尖声问。他是来为他母亲讨公道?他觉得下午的事令他母亲的尊严受损,我必须郑重地道歉?
我什么时候成了这么重要的人物了?
潘朗瑟神情笃定地看着我,「不为什么,就是必须。」
「我不明白,我的道歉这么重要?」我哑然失笑,「而重视我的道歉的人是你,还是你母亲?」
他愣了一下,但仍坚持,「你必须道歉。」
「我道过歉了,潘先生。」我寒起脸,「而且相信你母亲一定觉得从此不再见到我,就是我最好的道歉方式。」
我也不想再见到那名掴人巴掌后,还反骂人蛮横无理的妇人。
「你必须见她!」
他竟抓着我的肩膀失控低吼,眸中晃动着不确定的光芒。
我挣开他的手,问他:「为什么?你不觉得奇怪吗?你究竟在坚持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亦疑惑地僵在原地;同刚才不解他何须在意卢庭南和我的关系一样,他终于反问自己,他何必一定要我得到他母亲的认可?
「我……」他想开口,却找不到话说。
我则保持沉默,因为只有靠他自己的力量,才能真正将问题看破。
他怔愣地看着我好久好久,在我两脚已开始发酸发麻之时,他未发一语,掉头离开我的宿舍。
看着他的背影,我胡涂了。我什么都没做,又怎会与这些人缠成了复杂的结?
☆ ☆ ☆
昨天没有一丝风,气温再度创下最懊热的纪录。今天却预告暴雨将至似的,走在路上,风沙袭得人泪眼直流、看不清路。
天空罩了重重一层乌云,在午后下班时间开始下起绵绵小雨,入夜后雨势渐大,一时之间不会停住。
几天来全身布满中暑症状的我,从百货公司到书房,再从书局到茶艺馆这两趟路皆淋了雨后,反而变成着了凉般一边发抖、一边冷汗频冒。
连着好些天觉得身体不适。大概因一个月来睡眠连续不足所引起;毕竟现在的生活和以前动不动就寐满一个钟面的情况全然不同。我觉得自己可以适应,但我的身体却不。
早上挣扎着起床时,曾想过请假一天好好休息;但这个念头只在脑中存在一瞬间。
难得三项工作正巧都在今天发薪,说什么也不能错过金钱陆续入袋的愉悦感。所以即使手脚发软、全身上下各个关节泛着断裂般的酸痛,硬是强迫自己挺直腰脊上班。
并不是那么有信心能顺利自孙香盈手上接到薪水,但在下班前刻,她却出现了。
半个月不见,她面对我的神情格外僵硬;放薪水袋在桌上后,没有多说,她优雅地踩着高跟鞋翩翩离去。
一个月下来,我想她应该了解潘朗瑟安排我到那工作,真的是别无用心;所以她于那日露出前所未有的狰狞面目,说了那样的狠话之后,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见我吧!。
同样的,那夜固执地命令我该见其母亲的潘朗瑟,也有半个月不曾露面。相信他也体认到他当时的执着,显得非常可笑而多馀。
另外,口口声声,逢人就介绍我是她的老朋友的易燕,开始放暑假后,鲜少再下楼找我聊天;偶尔在公司一角遇见,她只是颉首轻打招呼。
对我来说,这样也好,因我一直觉得我们目前的交情尚仅只于此。
而易燕曾经耳提面命,要我与之保持距离的卢庭南;自从那夜送我回家后,就没再见过他。
一切似乎又回归平静了。但心中那抹志怎不安的感觉却一再提醒我——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只是表象,只是酝酿下一回更大的震撼……
这使我这两天常常想到!人际关系真的是互动的?一旦在某个时间、被置于某一地,就注定和位于当地的某些人缠错成难解的多角关系?
那么,当中那个破坏原来平衡状况的人,是不是多馀的、不该存在的?
也就是说,我是不是多馀的?
我根本不该存在于潘朗瑟、孙香盈、卢庭南、易燕这些人之问?
每思及此,原本就晕眩的头便胀得更痛了。
见地下室有桌客人已赴柜台,我离开倚靠已久的墙边,步下地下一楼收拾桌面。
茶艺馆离我的宿舍很近。营业空问包括一、二楼和地下一楼。每夜的业绩稳定,像现在外面的天气虽有愈来愈恶劣的迹象,店内依然维持半满的状态,许多客人甚至有久坐至荼艺馆打烊的打算。
在店里我负责一些小点心的烹煮及地下一楼客人的点餐;一夜下来,来来回回 跑那过于倾斜的楼梯不下二十次;刚开始两腿常有抽筋现象,费了好几天才适应。
将一些点心餐盘及高脚杯放在托盘上,拭净桌面,站直身要往楼梯口走去时,眼前突然晕旋了一阵,漆黑登时罩住我的两眼;我急忙蹲下休息。
蹲下时,地面似乎仍在晃动,接着我便感觉混身一阵冰冷,身体不住发颤,直 颤到冒汗……涔涔冷汗。
这样的不适在今天已出现了好几次。
待晕眩稍退,我立刻起身走回一楼。
才放下托盘,一名我不知道名字的服务员,抱着肚子,十万火急地跑进厨房。
「我实在忍不住了,外面二号桌来了一位客人,拜托你帮我一下!」
她匆匆将空白的点餐单塞到我手中,呻——了一声,飞步转往洗手问奔去。
费了几秒钟的时间弄清楚她急些什么、托了我什么,我才缓缓步出厨房,往她所说的二号桌走去。
这里半夜打工的服务员只有一位,由于我独自负责地下一楼,便和其它人完全没有接触。
在一楼工作虽免去了爬楼梯的麻烦,但一日一客人络绎不绝,则工作时间内难有歇腿的一刻。
如今外头风大雨大,有好些人索性待在店里避雨;几名服务员在店内转得手脚忙乱。
二号桌靠近门口,一名西服和头发都半湿了的男子背对着我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