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怪!老师,她跳舞跳得很好!”姜美祯抢白。
我在桌下踩她的脚,“你是指我‘乱跳’跳得很好吗?”
姜美祯惊叫一声,忙举起脚审视她的鞋子有没有被踩脏。
我乘机掏出钱,问许维廷:“多少钱?”表示要付钱走人。
陈昭宜摇摇手,“不必了,我请客。”
“不行!多少钱?”大家都还是学生,我不时兴谁请谁这套。
“我付吧!”殷然玺出声,“大都是我吃的,不过你也别急着走。”
“我还有事。”我冷冷的答。
“你哪有什么事?”姜美祯又捅我娄子。
我狠狠瞪她一眼。
许维廷和陈昭宜都被我凶神恶煞般的表情吓住了。愣了好半晌,许维廷率先回复本性,努力维持好气氛,“老师,你要不要唱歌?学姊,你们等一下再走嘛!来这么久都还没点歌。”他递给我们点歌单,“你们要唱什么,马上点马上让你们上台。”
殷然玺似乎很有兴趣上台秀秀他的歌喉,“有什么歌比较适合老师唱的?有没有男女对唱的歌曲?”
“有呀!比较新的老师会唱吗?还是要旧一点的?像‘无言的结局’啦!‘分手’啦!也有‘无怨的青春’、‘选择’……等等很多很多!”许维廷念出一堆老掉牙的对唱歌曲。
我和姜美祯同时摆出请许维廷“有水准一点儿”的表情。
殷然玺却拨拨我的短发,“能不能让我的搭挡点歌?”
他的搭挡,很明显指的是我,其他三人则等着我的回答。
经过前天他搂着我的腰、被我以书丢脸之后,他仍未收敛他的逾矩!我挪开上半身,没好气的说:“那我们就该打电话请‘师母’来!”
“别这样嘛!”许维廷那个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就想讨好殷然玺。他帮着殷然玺说话,“你就代替‘师母’ 一下,陪老师唱歌好了!”
“不好意思!”我愤怒地站起身,“我从不代替某某人,更何况是师母?”我将椅子拉后一步,腾出空间,“我先走了。”不顾其他人莫名我为何突然翻脸的表情,我旋身离开。
走在洋溢着食物香味与笑声的空间里,朝我袭来的,却是孤寂。
总是无法圆滑的待人处事、与人和平共处,总是处于后悔之中。
如果刚才我笑着和殷然玺合唱呢?即使走音,也会是快乐的一曲吧?!
总是在与人起冲突俊,想到如果当时能想开一点,一定会比使过性子后,才又懊恼不已的情形好。
唉!如果我不要故意去讨厌殷然玺,最近的日子应该会过得不错……
如果,如果我向章翰郎告白……
太迟了!都太迟了!
为什么我总是活在后悔之中?
深夜。我瘫在顶楼空中花园的长椅上,望着蓝黑色调的夜空。
经过一个下午的冷静,我终于接受了章翰郎已经有了女朋友的事实。
我不是个会死缠烂打的人,更不会抱着不可能的感情平空想望。既然他已心有所属,我总算也可以死心了。
前一阵子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他。现在我可以大声的回答,是真的,我真的喜欢过他!没有原因的,好喜欢、好喜欢他这个人!
但是毫无疑问,他毕竟不是我所等待的人。
我所等的人,必须爱我更甚于我爱他,必须有伴我一生一世的决心。
章翰郎不是这个人……
而喜欢他的这段时间里,虽然泰半都是自我怜惜的苦楚,但当和他不期然相遇、谈了几句话时,那种快乐得想手舞足蹈的心情,我不会忘记。关于爱情的酸甜苦辣,我多多少少尝到了一些,算是这一段暗恋的所得吧!
真的能死心吗?能吧!
我以手臂遮着脸,奇怪这回竟没有流泪。
移开手,再睁开眼,被眼前的身影吓得险些丧了心魂!
该死的殷然玺不知何时也登上了顶楼,站在我身旁,俯着身看我,霸住了我的天空。
“真巧!我心血来潮上楼散散步,没想到能遇见你。”每一次他都能以惊喜的语气开头谈话。
“真不巧!我实在讨厌听到你的‘真巧’!”我坐起身,还没坐稳,他一骨碌就坐到我身旁。
“早上你好像很生我的气?”
“不止早上,我每一次都很生你的气!”又来了,我就是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你喜欢前天误会我是你男朋友的那个学生?”他盯着我的表情,“所以那天你才会气成那样?”
“你胡说什么?”没想到他竟揪中了我的心事。“他比我小,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殷然玺不相信我的说词,直接又探入我心底,“他就是你希望他能真心待你的那男孩。”
我惊讶的看着他,他说得太笃定,宛如他比我还了解我自己。“没……没错!我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怎么样?”承认了!我居然能向他人承认埋藏在心中整整一年的心情!是因为已经能彻底放弃,还是因为对方是殷然玺……
殷然玺脸色明显一沉,他避开脸,“值得吗?你确定你们能在一起?”
“不能在一起就不值得吗?”我理直气壮反问他,对于他的怀疑我不大高兴,好像他早就知道对方不会喜欢我似的。
他有些吞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的眼光……”
“我的眼光怎么样?碍着你啦?没错!他已经有女朋友了,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你高兴了吧?”
他的神情居然真的闪过欣喜,但随即又一沉,“有女朋友的男孩子,你绝不列入考虑?”
没想太多,我直接回道:“我没那本钱去跟人家争男朋友。更何况,会改变心意转而喜欢我的人我也不敢要,难保下一次被甩掉的人不是我。”
我望着他,等着他再问话,不过他却沉默了下来。我觉得和他单独坐在这么高的顶楼有些不对劲,于是想要下楼回房。没有打断他的思考,我直接站起要走。
“等等,”他唤住我,“你不觉得既然只是男女朋友,就还有再选择的权利?”
对他这话我嗤之以鼻,“为什么还要再选择?既然已和对方在一起,为什么不能定下心,而还要再四处观望呢?”
他也站了起来,正对着我,“你相信命运吧!相信每个人都有他今生的伴侣。如果现在我身旁的女友并非我真正的另一半,而当我遇见我想真心对待的女孩时,难道我就没有资格去追求了?”
我想退后一步,膝盖却抵到长椅边缘。我只好侧开一步,离他远些。“既然当初决定要在一起,就要有今生相许的决心!既然没有那份决心,当初就不该在一起。”
他眼眸闪着异样的光芒,看得我的心绪起了波涛。“你是一生只爱一次的拥护者吧?但是,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想的。而且,你有把握那个注定该真心爱你的男孩,在遇见你之前从未对别人动过心吗?”他向前一步,逼近我些。
我向楼梯口的方向又跨了一步,嘴硬地道:“我非常有把握!我只会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闻言,他扯了扯嘴角,讽刺我道:“你自己呢?你已经喜欢过那个男孩,你已经对别人动过心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听起来你好像想甩掉你现在的女朋友。”对于他的嘲讽,我没有生气,只是不明白心底那份异状。这种鲜少的异样思绪并不是第一次才有,只是第一次这么明显,明显到清楚的感觉到一股危险——
“你说她不是你想真心对待的人,那么为什么你昨天还带她一起去学校舞会,在学生面前亲密共舞?为什么你还能那么热情的和她接吻?甚至……你们上过床了吧?你们已经亲密到这种地步了,你却说你对她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所谓的真心,在你的心里到底是怎么定义呢?”
而那股危险——又无法说得出来……
我看着他,他的情绪有些失去控制;和我那时听他和他女朋友吵架时的情形不同,和他一贯对待我的态度也不同。
他有些沮丧的说:“那些事……那些事,有时候是发生得很自然的……”他别开脸,夜色将他的脸映得有明有暗,轮廓不明显,却像幅画似的。“你相信吗?有时候必须经过那些事,才能更清楚的确定自己要的并不是她!真的,经过那些事,才会怀疑起自己……”
我无法认同他的这番话,“你究竟想要我相信什么呢?你这些辩解只让我觉得你是个虚浮的人!”我进一步说出我的看法。真的是我的看法,面对这样的他,我不想一味的和他唱反调。“你说你遇见了想真心对待的女孩,现在在我看来,那个‘真心’也只是一时的吧!等你得到那个女孩,或者你又遇见另一个女孩,你又能以同样的藉口甩开她?”
我话才说完,他竟低吼了起来:“不是!这不一样!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我被他吓着了,愣了一下,才问:“哪里不一样?”
“这一次真的不一样!那种陷下去的感觉,那种不知所措……漫努……”他转过脸看着我,眸光中有着温柔、有着愁怅、有着不被了解的忧郁……有些似曾相识……
看一个人,要看他的眼睛……
我蒙胧地看出些什么,可是……我刻意忽略心底没来由的悸动,认真的与他讨论:“我懂了!你想说虽然外人觉得你很花心,实际上对你的每一段感情,你却是无比认真的吧?的确,这也是人类谈感情的另一种方式。”
“不是的!”他的表情因不被了解而痛苦。
我有些心疼,也有些生气,“到底是怎样?”气我怎么不了解他?
“我……漫努……”
“说不出来?”这样静默的与他对视,危险的感觉渐渐地淹过心中鲜有的悸动,我不能再留在这里!我说:“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有兴趣再多听。再见!”
他两手一伸,扣住我的肩,“你别走,听我把话说清楚。”
我想都没想就推开他,“不要碰我!”
“我……”他两手僵在空中,好像也被他自己吓着了。
“你敢再碰我一下的话,你信不信我到学校去告你性骚扰?”这句话是从前天他抱过我的腰之后,就准备好了的。
他低着头,深吸了两口气;鼓足了勇气才又开口:“漫努,我对你……”他不自主地想握住我的手。
我尖声斥断他的话与他的动作,“你该了解我的个性!我会告到底的!”
“为什么?难道因为我是你的老师?”他因懊恼而有些怒气。
“我讨厌老师!”我真的讨厌老师!
“是因为我是老师,所以你讨厌我;还是即使我不是老师,你也讨厌我?”问这句话时,他的声音暗哑而沧桑。他到底怎么了?
我照实回答。“都是!”
当初听说电脑老师要来,便没什么期待:后来几次谈话,就觉得我要讨厌他!没有原因的,就像我喜欢章翰郎一样,真的是没有原因的。
我等了一下,打算绕过他举步下楼。才走了一步,他便拉住我的手臂,低声问道:“你喜欢那男孩什么?”
我被他扣得手臂无法动弹,“我警告你,你马上放开我,否则我说到做到!”
“告我什么?”他哑然失笑:“告我性骚扰?”
“老师,你神智不清了!”我下了一句结论。我宁愿他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对付我,也不希望看他这么痛苦的表情。“请你放手。”我平淡的要求。他却不动,紧紧的拉着我。我于是朝他耳边嚷道:“混蛋,你放手呀!”
他先是放松了力道,然后手掌沿着我的手臂滑下来,轻握住我的手,“你说得对,我神智不清……抱歉……”他放开我。
他的一句抱歉着实扎进了我的心。我却发不出声安慰他……这种场面我完全不知如向应对。我想了一下,便往楼下奔去。
回到自己的房里,我将自己用力的摔到床上。当头撞上床上的凉席之后,耳边嗡呜了一阵;这种不适感和我紊乱的心绪很搭配。
说我讨厌殷然玺,不如说我怕他。
这几次和他说话,我隐隐约约的总感觉到了什么。
感觉和他之间似乎有比他人更深一层的联系,却又与别人有层不一样的隔阂。感觉到两人之间有种诡异的情愫滋生——是他对我?还是我对他?
不可能的!我坐了起来。我怎么会思考起我和他之间的可能性?他身处在成人的世界,那个世界对我而言既陌生又遥远,我还没准备好去接触那个世界的人……
危险……是觉得好不容易将差点交给章翰郎的心收回,在还没好好重整心情前,不该又胡里胡涂的爱上别人的危机意识吗?
不会的,我不会再这么傻的一味的把感情投注到一个不可能的人身上。
第六章
期中考过后,科里的大事就是一年一度的英文话剧比赛。
我脚挂在桌底的横杠上,半翘着椅子,一晃一晃的在心里默背自己的台词,顺道再仔细思考某些细节的演法。
有时候台上讲课的殷然玺的声音,会把我的思绪截到千里之外。
看着他拿着粉笔流畅的在黑板上写字,一边作讲解时,我不禁想起他在课堂之外的各种面貌——当他伴在他女朋友身旁时、当他在校外工作时、当他和我嬉笑怒骂时、当他那夜在顶楼,神伤的想表达些什么时……
我发觉我无法确切的、肯定在我脑海里的这些影像真的是殷然玺。我常常会觉得和殷然玺有过的每一段对话,其实都只是梦境里发生的事:他对我而言,就像是其他老师一样,除却学生与教授的关系以外,没什么多余的牵连。
但是,又觉得和他之间,总该多点什么……
自从园游会那晚之后,我未在教室之外和他碰过面;也许他刻意避开我,也许因为排戏的关系,我的坐息和以前不一样,便没有再在电梯间里遇见他。而担任讲师的他,自然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两堂课下来,连一眼也没有看过我。
我在意吗?在意什么呢?
我敲敲头,敲回飘远的思绪。两脚回到地上,椅子同时弄正;我两手撑着下巴,低头看剧本。
这出长仅二十分钟的戏,我早已熟稔到不能再熟稔了。现在一次又一次反覆在脑中推演,主要是假想各种临场问题的发生及应对方法,确保到时候不会有任何差错。
戏里其他的演员都还好,都能称职的演出各自的角色。
而且这次演出还得到了全班的支持。我们分别在英文会话课与商用英文书信课时,在教室后头演了两次,班上同学给予我们热烈的掌声。而当英会老师拐弯抹角批评我们的剧本太粗糙、太简易时,班上竟有人帮我们反驳,指出真正的英文话剧就该这样,让每个人都看得懂。当时的感动真难以言喻,没想到同班几年下来,大家到底还是有情谊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