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她有些意外我说中她的心事。
“猜的。”国中生也猜得出来,何况好久以前的某个夜里,我还听过她为了殷然玺不送她回家的事大发瞠怒。
“交男朋友这回事呀!在五专时候是看不准的。”方真绮自后照镜里瞄瞄姜美祯,“你们当初怎么会选择读五专?高不成低不就的,遇得到好男孩吗?”
美女相会就会这样,总是想分出个高下来。方真绮和姜美祯外表的美态是各有各的味道,只是姜美祯略带少女的纯真,稍稍胜过方真绮成熟女人味的造作。难怪方真绮急于在言词上压低姜美祯的姿态。
只是方真绮太小看姜美祯了。姜美祯外型虽纯,内在可老练得出乎人所能想像。同班几年来没看过她爆发脾气过,再怎么激她、惹她,她也能笑着说没关系。不过可别真的以为没关系,她若兴头一来,可是三言两语就损得人无力招架。
我看着姜美祯,她慧黠的黑眸闪烁着顽皮的晶光,两手扶着驾驶座的椅背,一边听方真绮的话,一边看着前方路况。
“五专毕业后能做些什么?要再进修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吧!另外,即使有了男朋友,男朋友凭五专学历,一个月能有多少薪水?好,就算男朋友争气考上大学、再上研究所、再当两年兵,这么多年下来,能确定他的心不变吗?”方真绮喋喋不休,继续说道:“女孩子的终生幸福决定在能不能遇到一个好男人。所以在国中毕业后的抉择是最重要的,决定你未来的路后,也就决定了你未来的生活空间。进入五专实在是个不太正确的选择,你们不觉得吗?”
对于她一副“师母”教诲着学生的模样,我看不惯;对于她话中的内容,我更听不惯;我和姜美祯交换了个眼神,决定由她出马和方真绮对阵。
姜美祯从中间的空隙,爬到前座。她眨眨清亮的大眼,看着方真绮的侧面轮廓,“师母是大学毕业的?在大学里头认识老师的?”声音是一派让人不设防的清纯。
“我在大学毕业后,出国进修了两年;进入电脑公司后,认识然玺的。”方真绮露出自傲的微笑,“好男人只会聚集在某些高阶环境里,你必须努力进入那个环境,才能遇见梦中情人。”
“哦——没想到师母除了美丽外,还有那么优秀的学历。那么师母,今天这么优秀的你,怎么会来载我们这两个小五专生?不是太小材大用了吗?”
我捂着嘴窃笑,在文字里动手脚是姜美祯的习惯。只可惜被损的人常常还不自觉呢!
方真绮清清嗓子,我相信她应该已经发现姜美祯话中向她下战书的意味,不过她倒也沉着,自信的神采未曾减弱。
“还不是因为你们的老师。当初他只是南下探视重病的姑婆,没想到竟接下你们学校的聘书;这才真是大材小用。害得我只好也申请南调。”
姜美祯点点头,“师母,你不赞成老师在这所烂五专教书,为什么老师还来教呢?”她食指轻抚着下唇。连跟女生说话,她也不忘摆出动人的姿容。“据我所知,一旦男人真的爱上某个女人的话,不是会对那个女人言听计从的吗?”
方真绮听出她的隐喻,强忍着不动气。“我们女人当然不能恃宠而骄,要尽力体谅对方的心思。”
我动了动鼻子嗅嗅,闻到火药味了。
“哦——可是师母不会觉得这场出游对你很不公平吗?你为什么不向老师提出别带我们这些电灯泡一起出来玩的要求?”姜美祯逐步攻进主题。
“这……既然他已经答应你们,我自然得配合他来照顾你们呀!”方真绮聪明地经营后退之路。
“可是,我怎么觉得师母和老师之间,一点也不像我和我那个没前途的小男朋友?我觉得好像都是师母在迁就老师。”姜美祯索性点明,“现代的爱情不是提倡女人是要让男人宠的,而不是要伺候男人的吗?”
我忍不住想鼓掌。不是因为姜美祯的言词够犀利,而是因为她的观察够灵敏;竟然看得出殷然玺并不喜欢方真绮。只要她点出这个重点,绝对能将方真绮的脸刷得铁青。
方真绮颜部肌肉抽动了两下,“你的意思是我在伺候然玺?”
“没有哇!我只是觉得师母好像在用死缠烂打的烂招,倒追老师而已。”
喔哦——姜美祯居然这么大胆,不怕中途被赶下车吗?
我看见方真绮紧紧握着方向盘,她说:“所以我不喜欢和像你们这种年纪的女孩谈话,一点也不成熟!”
“师母,我们的年纪相差很多吗?”可怜的方真绮,又中姜美祯的计了,“啊!你不说我还不觉得,师母的眼尾有不少微细的纹路,只要一眨眼或一笑都看得到吔!你今天是不是忘了用欧蕾?”
我打了个哈欠。这场舌战才开始不久,胜负却已见分晓。因为姜美祯先是攻她的心,再攻她的外表,不气死她也难。
“你……”她果然回不出话了。
姜美祯趁胜追击,“师母,你说你十八岁就考上驾照,那我能不能大胆的问你,我们该几岁就去隆乳呢?还有,如果拉皮的话,是不是到最后这两个耳朵真的会变成头发上的蝴蝶结?”姜美祯很满意地盯着方真绮忽青忽红的脸色看,“另外,你觉得哪家瘦身美容中心比较有信用呢?”
我笑着摇摇头,换个舒适的姿势,决定合眼小寐一下。接下来的争论将涉及严重的人身攻击,没有认真听的必要。
我一下子就进入恍惚状态,依稀听到方真绮回道:“外表不是女人的一切!”
姜美祯既无理也不饶人,“是吗?所以你才能这么潇洒的换掉你身上很多天生的东西?”
“我身上哪一样是假的?”方真绮尖锐的声音灌进我耳里。
姜美祯语中尽是无辜:“有些地方怎么看都假……你能不能教我们用目测就能分辨出真假呢?师母!”
唉!别说男人和女人之间到底有没有纯友谊,光是女人和女人之间呀——
这两天耳根清净不了了。
如果大伙儿真的能一起玩上两天的话。
到日月潭并未下车游玩,只是坐在车内兜了一圈。我不知道殷然玺那边的情形怎么样,倒是我所在的这辆车里每一分钟的战况都不一样。
整段路我都昏昏沉沉的睡着。有时睁开眼发现姜美祯又回坐在我身边,有时则被两人尖锐的嗓音刺醒;有一回还听到她们在讨论我怎么这么能睡。其实我大半时间都是闭着眼假寐,因为美女吵架,没有我插嘴的份;最好乖乖坐在一旁,省得被当成两人同时攻击的箭靶。
来到九族文化村,大家决定将车停在外头,仔细逛逛这颇负盛名的地方。
可是,停好车时,方真绮却要殷然玺借一步谈话,我们几个学生被赶到大门前等待;姜美祯和龚信文手拉着手,闪到一边谈情说爱去了。
“啊——好地方就是好地方!”许维廷深吸口和城市里不一样的空气,“只可惜没有情人跟我一起来!”
“凭你?”小毛头一个学人要什么情人? “再等个十年吧!”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可是同年吔!”许维廷像兄弟似的以手背拍我的肩。
“女孩子在心智成长上,比男孩子多四岁。你不知道吗?”真的,很难相信这两个学弟竟然和我同年纪。
“你伤到陈昭宜的心了!”许维廷把陈昭宜抓来我面前,“你的意思是他不能喜欢四甲的那个学姊罗?”
“我可没这么说。有些女孩就喜欢像小弟弟一样的小男生呀!”像我就曾经是。
“对了,对了!”许维廷跨一步来我面前,手肘没大没小的就搁在我肩上,“都给你知道我们喜欢谁了,你却还没告诉我们,你有没有偷偷暗恋的人!”
我肩膀一耸,弹掉他的手。“没有!”现在真的没有。
“真的?”许维廷不相信,挑了挑眉打量着我。
陈昭宜跟着也问:“至少有喜欢的典型吧!”
这使我吓了一跳,连陈昭宜也想知道我是否在迷恋着谁?
“没有!”我斩钉截铁地又答。
“怎么可能?”许维廷伸出四根手指在我眼前晃,“要不让你选,你喜欢像我这型活泼迷人的,还是像陈昭宜这种斯斯文文的,或学长龚信文乖乖牌的,或者像老师那种成熟睿智型的?”他睁着大得不能再大的眼睛等着我回答。
我哑然失笑,“你无聊!什么你是活泼迷人的,笑死人了!”
许维廷抓起陈昭宜的衣领,恐吓道:“陈昭宜,你说,我不活泼、不迷人吗?”
“是是是,你说是就是。”陈昭宜敷衍他。
“陈昭宜,你不要被他压在底下,反击他!”我挥舞着拳头道。
“吔——你站在陈昭宜这边?”许维廷眼睛一亮,胡乱配对。“不错哦!反正陈昭宜也喜欢老大姊型,不如要陈昭宜将就将就吧!”
我敲敲他的头,“你说这什么话!”想起殷然玺那边可能有问题,我跑开了两步,“不跟你们闹了啦!我去看看老师他们怎么这么久还不来。”说着便走向停车的地方。
许维廷在我后头喊:“喂!看到不该看的画面,要赶快回来通报哦!”
我回头朝他扮个鬼脸。这小子,脑袋里装的不晓得是什么,八成到现在他还没经历过什么是寂寞、难过、悲伤、痛苦!
而跟他们在一起,我却变得爱笑了起来。
走近殷然玺的车,刚好看见方真绮举起手挥向殷然玺,而他及时抑住了她的手!
他们两个站在车子的左后方。我趁着他们没注意,蹲坐在车头前,既不会被发现我在偷听,又可仔细听到他们的谈话。
“我告诉你很多次,我们已经结束了。”殷然玺冷冷的说着,想像得到他漠然的面容。“是你自己要跟来这里,你却又在这里使性子。”
方真绮哽咽了两声,“我说要和你单独行动就叫使性子?你怎么不听听你那些学生损人时的言词,看看那叫什么?”
我觉得姜美祯损她的言词叫大快人心,正点!
“我的学生怎么样我心里有个底。只要你不点火,她们不会故意和你作对的。”殷然玺帮我们说话。
没错,如果她不暗指我们是没前途的五专生,我也不会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坐在这里偷听。
“你连事情真相都不问,就定我的罪!反正你已经不喜欢我了嘛!是不?”方真绮指责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哀怨。
“我早就说过,我没喜欢过你。”殷然玺无动于衷。
方真绮愤然大嚷:“殷然玺,你太伤人了!”
听到这里,我突然有些害怕谈感情。每一段感情,由情愫滋生到双方表白心意在一起后,除却亲密的恩爱关系外,就剩下意见不合、屡生龃龉、彼此妥协在重复循环;一直到情感完全褪去后,双方便决议分手,然后否认以前所曾共有的欢乐。
虽然我常因看不顺眼某些人事物而和别人起冲突,但老和他人起口角的感觉并不好受。我不知道是否能负荷像这类伤人的争执。
殷然玺的声音又起:“是你先提出的,我已经不喜欢你了。真绮,你的条件很好……”
“又来了!你只有这套台词吗?”方真绮的声调频率极高,“我的条件很好,为什么你看不上眼?”
是啊!殷然玺怎么会不喜欢方真绮这样的美人?对同性来讲她是讨人厌了一点,但对男生而言,她该算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白雪公主了呀!何况她还这么恋慕着他。
也许只有得不到的,才是他最想要的吧!
“那你到底要我说什么?”殷然玺显然很受不了方真绮的无理取闹。
“连你的学生都看出我在对你死缠烂打……”
看来姜美祯的那番话还真是剌伤了她。
“我没这么以为。只是,我和你真的不适合。”殷然玺似乎打定了主意要跟她分手。
“哪里不适合?我哪里不符合你的要求,只要你说清楚,我可以改!”
唉!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也就是个藉口而已,哪说得清楚?
“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真绮,你别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殷然玺冷漠的语调一直没有变化。“另外,你把我公寓的钥匙还给我。”
钥匙……听到这两个字时,我的心抖了一下……
“我不要!有时候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还是得到你那里呀!”方真绮仍不死心。
“以后我不会把工作带回家了,你也不需要再帮我。”
原来男生要甩掉女生时,会甩得彻彻底底的,一点牵连也不留。
“反正你就是要跟我一刀两断就对了!”她终于明白了。
“你不要对我要小姐脾气,你知道没有用的。而且,你这次引我来这里,先是要支开学生,再来就是要我去你老家见你父母吧!你的心思我会看不透?”殷然玺说。
我想起那天送邀请卡给殷然玺时,方真绮提议要往她家乡这里来,原来她还有这层心思。
“你是不是另外有喜欢的人了?”方真绮质问他。
“不关你的事。”殷然玺不作正面回答。
“谁说不关我的事?你变心了却不敢承认?”方真绮用力敲了车子一下,由车身晃动的程度,可以感受得到她此刻的愤怒。
“我从未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又何来变心?”殷然玺这句话虽说得很淡,但很伤人。
“不会是你那个学生吧!不可能——”
我的心,在她揣测成分大于疑问的话中又抖了一阵!那天她打量我的时候,似乎就发现了什么。只是,她指的这个学生,是指我吗?
我屏住气,等待殷然玺的回答。
“你不要胡乱猜测。”殷然玺避开问题,“学生们还在等,你就不要再闹了。”
“给我一个答案,是或不是?你回答完我就走。”方真绮坚持要问。
我揪着心口,没想到情势会演变成这样,演变成现场中最紧张的人是我这个第三者。整件事与我无关的;虽然殷然玺提过遇见了真心想对待的女孩,但并不是我啊!我在紧张什么?或者,我在期待着什么?
“为什么要扯那么远?现在只是我和你之间的问题……”殷然玺依旧闪烁其词。
“你老实回答啊!为什么不敢?你喜欢上那个稚嫩的丫头,却不敢承认?”
我愈来愈肯定,她指的是我了。
“我看你还是先离开这里好好冷静冷静,过阵子我们再谈清楚。”殷然玺想结束谈话。
“你不要跟我顾左右而言他,要谈清楚,现在就谈清楚!”
“这是你说的。只要我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之间就算彻底结束。”他提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