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答案哪——”姜美祯似懂非懂,赞赏的看着我。
我捂住她的眼睛,“不要对我抛媚眼!”
她抓下我的手,“漫努,我现在觉得殷然玺说得好准!你觉不觉得,你对感情的看法经常出乎别人的意料。难怪他会把你的名字改为爱奴——”
我心慌的抽回手,反问她:“变心等不等于花心?”
姜美祯皱着眉,努力分析变心与花心有何不同。当她手指一弹,有了答案时,她身后的龚信文突然拉拉她的头发,她立刻绽放美丽的笑容回头应他。
我手扶着额头,在纸上写了变心与花心四个字。
我是不是变心了?前几天章翰郎提出想和我在一起的暗示时,我竟能毫不犹疑即刻拒绝他。我是不是不再喜欢他,转而喜欢殷然玺?为何有此转变?是因为章翰郎有了女友,还是因为殷然玺的吸引力强过他?我这样的转变应该吗?我算是花心吗?
而殷然玺……是不是也变心了呢?他的心,由方真绮的一方转向我这方。如果真是这样,我该向他表白我的真实心意吗?
人的一生,得受几次情苦才足够?
“你圣诞节要怎么过?”姜美祯转过头来,就朝我耳边嚷。害我耳朵被刺得嗡嗡叫。
“还那么久以后的事,你现在就在紧张?”我拿着笔在纸上乱画。
我讨厌圣诞节……唉!我讨厌的事还真的很多。
姜美祯双手合抱在胸前,“哪算久,圣诞节是年底的大事吔!”
“我要过行宪纪念日不行呀?”
“随便你啦!”她说着说着,突然凑近我耳边,小小声地说:“你相信刚才教官说的吗?”
“说什么?”刚才上课我并没有很专心的听教官讲些什么。
“那个啊!”她抢了我的笔跟纸,在纸上画了两个双唇相接的侧脸,上方则写着KISS!
我回想刚才上课的情形。这个外语科的教官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教官,因为他上课总是有的没有的乱聊,在考试前再画出考试重点。刚才他好像谈了些男女之间的什么事,连带地讲到了接吻的法则。
我指着纸上的人物,“这样又怎样?”
她有点羞赧的望望四周,“哎呀!教官不是说接吻时,男生轻吮女生的下唇,女生则含着男生的上唇——你相信吗?”
“你相信吗?”我反问她。我听得出她想说的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另有事情想向我报告。
“我才不信咧!”她舞动修长的睫毛。先前还羞得像新出阁的小嫁娘,现在又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告诉你,只要天雷一勾动地火,谁还管要吻哪里才对啊!”
重点来了。“说得好像你很有经验似的!”
“没有啦!我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哦!”唉!又来了。她凑在我耳边,瞄瞄旁边的龚信文有没有在偷听。“别看那家伙既斯文又彬彬有礼的,一热起来呀——弄得我嘴唇冷敷了两天才消肿!”
我忍着笑,“这么严重?”
“你不知道?还上下其手咧!”她两手搓着自己的两臂。
“你很高兴嘛!”我记得姜美祯虽然有多任男友,但绝少让对方碰她。可见龚信文还真是个例外。
“当然!我爱死他了!”她嘻嘻笑着。转过头向龚信文重复了一样的话。龚信文立刻满脸通红,窘得不敢看我。
是不是得像姜美祯有这样自信的外表,才能坦率而直截了当的表明她对谁爱或不爱?
如果……只是如果,我和殷然玺的心意已是相通,但双方都不愿意坦诚表白的话,我们会不会就此错过这一段情呢?
回到光莒新城,电梯前的人影使我心悸了一下。不过不是他……只是同栋楼里的一个住户。
不是每次都那么巧能在电梯间里和他相遇,单独和他共乘上楼。何况下午我才朝他咆哮,说我讨厌他。
他在意吗?每每我朝他嚷着无情的话语时,他都会挂着受伤的神情,愣在原地。是不是因为那些话是我说的,才会狠狠地割伤他的心?
电梯下到一楼,赫然见到殷然玺就在电梯里。我等着他出来,没想到他却说:“进来吧!我就是要下楼来等你的。”
我的五脏六腑为了这句话而紧紧揪在一起。难道以前的巧遇,全都是他刻意经营的?
一旁同进电梯的六楼住户,好奇的打量着我和殷然玺的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竟出现了军训课时姜美祯画在纸上、唇瓣相连的人物画;渐渐地与以前在楼下碰见殷然玺和方真绮拥吻的画面重叠……重叠……一眨眼,拥吻的主角换了……换成……
电梯在六楼时开了门,六楼的住户走出去后,电梯里只余我和殷然玺。
我抿抿唇,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好像……好像也混合了殷然玺的心跳声。
我低着头,额边垂下热汗。电梯里的空气好似被抽光了似的,只觉喘不过气来。我深吸了两口气,惊闻殷然玺亦吁出一口气来……
“你……你……”无意中我想警告他些什么,但脑中一片混沌。我轻轻转过眼,他的身子侧对着我,但脸别过另一方。我伸出手,“你把我的钱包还给……啊!你……”
他握住我的手,一使力,将我转了一圈,拉至电梯的另一边。当我的背抵上墙,他手掌便扣着我的后颈项,拇指将我下巴一挑,扳起我的脸后,无预告地吻上了我的嘴!
他另一手环着我的腰,将我提在半空中;我伸直脚板,脚尖刚好触地。我全身无力,只能斜倚在他身上,闭着眼,感受到他唇的热度、感受到他的胡碴子微微刺着我的下巴、感受到他愈烧愈炙的情……
接吻时,不是会飘飘然地想飞吗?为什么我却神智愈来愈清醒呢?我有点恶作剧、有点刻意的以舌尖轻轻一点,他竟颤了一下,更紧地拥住我……
想哭……
电梯门开启,我奋力推开他,惊慌的拿出钥匙开门。
他追出来,从后方搂住我,“对不起、对不起!漫努……我无意要侵犯你……”
“走开!”我推开他,拉开门要进去。
他抓住我两手,要我正对着他,“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但每一次我总失去理智……我……我……”
“走开!”我挣扎着,要他放开我。“走开!”
“漫努……你听我说……”他拗不过我,只好放开我。
“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用力关上大门,上了锁后,瘫坐在地上,数着他敲门的次数。
“漫努……漫努……”他不断敲着门,低低唤着我的名。
我以手接着泪水,不让泪水洗去残留在我唇上的他的气息。
敲门声终于停止,我还是没有出去见他。
我这样算是在折磨他吗?我明明是喜欢他的呀!
讨厌……
我讨厌的东西实在很多,但从未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
从那之后,我连续三个礼拜没再去上过电脑课。姜美祯他们以为,我是为了殷然玺在课堂上拿我的名字当话题,而不愿再上他的课;同时宣布我依然保持年年和师长起冲突的优良纪录。
在他们的嬉笑之下,惊觉自己竟连个倾诉真实心情的朋友也没有。
来去之间,总是单独一人。今生,也会独自走这一遭吗?
坐在操场跑道旁的大树下。记得几个礼拜前,我还在这里向殷然玺吼着我讨厌他;当时的心境,只是幼稚的小女生心态。
每日每夜,渴望能有人深深爱着我;一旦出现这样的人,又渴望那爱能永远……
这世上真的有永远的爱吗?
就是因为体认到这层担忧,我才不敢向殷然玺表白,抑或接受他的表白。
一旦和他在一起,任性的我一定会怀疑他的真心,一定会将难得互许的两颗心,捣毁得只存怨怼……
我不敢想像那种情景。一旦和他在一起,我将负荷不了有朝一日的分离……
一阵冷风迎面袭来,我缩紧了身子,颤抖了一下。
“学姊!”听得有人唤我,我回过头,是陈昭宜。他笑问:“跷课哦?”
我看他一袭运动服,“你呢?体育课?”
他点点头,“大家在排球场打排球,我溜出来休息一下。”他在我身边坐下,这里很冷哪!”
“还好。”我望向阴沉沉的天空。终于有冬天的味道了。
“后天就是圣诞夜了,听说不是好天气。学姊打算怎么过?”
耸耸肩,我笑道:“吃吃睡觉罗!你呢?”
他也笑了一下,也耸耸肩。
“不乘机邀她?”我鼓励他向他心仪的女子采取行动。
他一下子就脸红了。“不好吧!会吓到她的。”
“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就眼睁睁的等到她毕业,也不敢跟她说一句话呀?”
微侧着头,他道:“当然不想啊!只是……”
“既然不想,何不试试看?”我用力鼓吹。
“像许维廷他也想约企管科的那个学妹,可是他怕那女孩打他一巴掌当回应。”
我想起许维廷说过那女孩很“恰”。“被打一巴掌就能换来一场约会,有什么不好?或者,被打一巴掌,认清了这女孩这么不可爱,喜欢她还有什么意义?”
殷然玺大概也认清我是个别扭的女孩了吧……
“你说得很对。可是……”他还是觉得不妥。
我拍拍他的肩,“表白吧!别把时间浪费在空想这个阶段。”
他像发现新鲜事似的看着我,“你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该向对方说清楚?”
劝别人该怎么做,总是和自身的事不一样的。像我喜欢章翰郎,便没想过要向他告白;再如殷然玺,我……
遇着陈昭宜关心的眼光,我挥开心事。“本来嘛!说清楚后就有三种结果,一是被拒绝,一是在一起,一是成为普通朋友,怎么都比默默地在一旁看着对方好!”
他轻蹙眉宇,“说是这么说啦!怕到时候一看到她,就什么话也说不清楚了。”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吧!爱情在这世上有着千百种面貌,我相信你也不是第一次喜欢人了。以前你曾遇过几回,早知道当时向她说声喜欢她,才不会落得事后遗憾的情形呢?”我顿了一下,见他已被我打动,我简短的又问:“是姑且一试好,还是永藏在心底好?”
陈昭宜沉吟了半晌,眼中渐渐有顿悟的清明。“我知道了!与君一席话,勇气百倍增。”他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草屑。“我该回去上体育课了。”
我点个头,目送他走。
“学姊。”走了几步,他回过头,“如果早一点认识你,我一定会喜欢上你的。”然后他急急的跑开。
我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放声笑出。他说这样的话,是坦诚的第一步吗?
回想自己,劝人的话说得头头是道,但自己的情感却理得一团乱。
没有向章翰郎告白,我并不觉得遗憾;也许是因为认识了殷然玺的关系。然而若再错过殷然玺呢?我连想都不敢想错过他的后果。
突地心血来潮,我跳起身,跑到车棚,骑着车往回家的路奔驰。
那把水晶钥匙……只是一件装饰品?或者,真的是某栋楼的大门解码?如果那把钥匙真的锁住了某道门,那么那道门后,是不是就是我在寻找的殿堂?
冲回房里,我拿起水晶钥匙,想都没想就冲出门外,伫立在殷然玺的公寓门前。
如果……如果这把钥匙能够开启这道门,我是不是……
钥匙的前端紧临着大门上的钥匙孔,我却没有勇气进一步试试看……我抖着手,望着钥匙,如果真能开启这道门,我……
该死!我该下这种赌注吗?以这种可笑的方式,来做决定?我用力咬着下唇,闭上眼,心一横便将钥匙往孔里……
“你在这里干什么?”
是方真绮!她来找殷然玺!他们又复合了吗?
“像个小偷似的!”她擦着腰,斜眼看着我。视线往下梭巡,见到我紧握在手中的钥匙时,她惊讶地向前掐住我的手,“你……你怎么会有这把钥匙?”
我抽回手,护着钥匙。“你也知道这把钥匙?”
“我在然玺的房里见过,当时钥匙放在一个锦盒里。后来我想向他要时,才发现钥匙不见了。”她极力抑制眼里燃起的火光,质问我道:“是他送给你的?”
“这钥匙……”也许她知悉这钥匙的来历……
她读出我的想法,下巴扬了一下,“不是这道门的,我试过了。”
不是……如果我下了赌注的话,那么我输了。
“果真是他把钥匙送给你?”方真绮退后一步,怒瞪着我。
我不知道我该回答是或不是,才是她想要的答案。当初殷然玺回答她的问题时,也有这样的为难吗?
“可恶!”她无预警地给我火辣的一掌。她尖叫道:“他居然这么护你!怕我找你麻烦,居然向我撒谎!”
我因重心不稳而坐倒在地。脸颊很痛,她不止以手掌掴我,同时还以指尖刮过我的脸。
“疼吗?你应该觉得很舒服才是!那么优秀的人竟然会爱上这么平凡的你!”她一脸不可置信,蹬着高跟鞋进去电梯后,还不停咕哝着:“怎么可能?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殷然玺竟是为了护我,才向她否认喜欢我的事实。
脸颊好痛……心,更痛……
没有爱的殿堂了;这世上,根本没有爱的殿堂……
所有的节日,我最讨厌圣诞节、情人节、七夕;在这些日子里绝不能上街,也不能开电视,否则就会有全天下的人都有了情人,唯我孤独的怅然感。
每一次都只能安慰自己,下一次就会有人陪。
我望望窗外,才下午六点多,天空一片晦暗。
猫咪在我的脚边不停地绕,吵着要我带它出去逛逛。不记得有多久没带它和王子出去透透气了。身为宠物实在可怜,全凭主人的心情好坏决定它们的待遇。
“好吧!就让喵呜和王子陪我过圣诞夜。”
我抱起小猫,再到客厅外的阳台解开王子的链子。王子看出我要带它下楼,高兴得又蹦又跳,抖得口水直飞的;真是一点定性也没有。
不过也不能怪它,这些日子顶多偶尔带它上空中花园施肥,其余时间它都被关在阳台,经常闷得呜呜叫。
走出门,我看着殷然玺的家门发呆。今夜,他找谁一起欢度圣诞夜?旧女友、新情人?
怀中的猫咪不断舔着我的下颔,王子亦急躁地跃起,拍电梯门。
我按下电梯钮,并踢了王子一下,要它安静点。
出了公寓后,王子狗性尽出。东边的信箱闻闻,做下记号;西边的栏杆嗅嗅,再占为地盘。站在中庭里,就见它来回狂奔,一边喘着气,一边撒点尿;真不知它没喝多少水,哪那么能解?!猫咪从我怀里跳了出去,也在中庭里快乐的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