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只是参考参考。既然你已经……”两手相搓,那是平父紧张时的习惯动作。“那就算了、算了。”
父亲尴尬的笑容,看在韩冰雪的眼里,是温暖的。
“爸,过两天……我就要回去工作了……”
“喔……”这一声答得不舍,随即又中气十足地加注:“哦,好啊!你打算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那我呢?”韩靓柔在韩父身边打转,看看能不能顺便捞点甜头。“我呢?”
好好先生倏地变成严父,命令道:“你上去念书!”
回到这繁华的城市,站在热闹的街道上,首行拢住她的,是孤独感。
二妹靓柔终究未能随她一起北上,被迫留在家里,与明年也将应考的小妹一起准备考试。
家中的日子感受到家人真诚的关心,但若放任自己继续依赖下去的话,会走不出那个阴影。
现代人拙于处理挫折感。经过那些事,她真的被伤得很重。
却也有所顿梧。
在这世上的每个人,都是傀儡。大家都被社会上既定的规范牵着鼻子走。
她在过去的日子里,活得十分茫然。她所扔有的思想,不是独立个体的思想。一劲儿紧紧地跟随着大众的脚步,唯恐脱队。
现在的她并非有什么旷世奇想,也不是与世俗的礼教作对。她只是不想再被那一套茧缠绕住自己,她渴望展翅飞翔。
告诉文任仁要抹去与他们相识的那叫段岁月,留在家乡,则是希望与他们之间的故事,就此结束。因为若再与他见面,心中情事将断不了与他们的牵连,她将永远无法蜕变成全新的韩冰雪。
然而,现在她所在的这个城市,正也是他们的生活领域,难道她不认为会再遇上他们吗?
她摇摇头。不会那么巧的。毕竟世界这么大,总不可能凉风袭来,她轻拨拂住视线的长发,抬眼望向前方。
不可能……
迎面走来的人群中,有一对醒目男女。
世界这么大,在街上与相识的人偶遇,机率大约是多少?
而在这之前,在她未和他相识之前,两个人又在这街上错肩过多少次了呢?
他没有什么变化。俊挺依旧,神态非凡,不论身在何处,总是吸引他人的目光。并肩走在他身旁的女子,容貌、仪态也优雅得足以和他相配衬。
看来,把自己捆在蛹中不肯出来的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哟!”两人行至近距离相对时,丁雨凡出声打招呼。韩冰雪表情冷淡得宛如不认识他,脚步未停地想就此和他错肩。
“你等一下。”丁雨凡勾住她的手臂。转头跟身边女子道:“去前头等我。”
女子收回打量韩冰雪的视线,要求道:“不要太久哦!”待丁雨凡点了下头,女子走开两人身边。
午后微风吹拂得韩冰雪长发轻舞,发上淡香飘送在两人之间。
丁雨凡长吸口气,“好香……其实你留长头发很好看。”轻柔地将她背后的发拨至肩侧,“一直要你剪,是希望,你对我百依百顺。不过我没有成功,对不对?”韩冰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车道;车道上倏呼而过的车辆一一晃过她眼前。
“看着我。”
他扳过她的肩,她的脸却依旧不正对他。
再抬起她的下颌。面容被强迫面对他了,她的眼,却闭上。
“连瞧我一眼都不屑?”
索性俯首欲吻之。韩冰雪两肘抵着他胸前,不任他靠近。
丁雨凡不再自讨没趣。松手放开了她。
“现在不管我再说什么,都没用了?”
韩冰雪朝前跨出一步。
“我再也不能令你心痛得打电话回家求救了?”
韩冰雪依旧以固定的速度向前行。
“那猫呢?猫怎么办?”他跟在她身后追问。
是她毫无反应,丁雨凡停步,“你真的不管了?”他拉大音量朝渐远的她道:“把它送给动物园的老虎怎么样?我可不是开玩笑喔!”
韩冰雪横下心,完全不理会他要伤害小猫的威胁。
她想,这一辈子,自负、骄傲的他,大概只会以任性的态度说出不负责任的话吧!
说真的,她不渴求他会反省、会歉疚于对她所做的一切。但至少,至少他见到她时,脸上该浮现一丝丝怜惜的表情……”
从彼此发现对方迎面走近,她在心中期望他的表情会有所变化,但没有,什么都没有……
所以当他开口跟她说话,她坚决不再正眼看他。
她对他而言,和那只小宠物差不多:看得到,就抚抚头,哄哄抱抱;不想要了,就说要送给嗜吃生肉的朋友,或拿到动物园喂给狮子、老虎。
“今天……风好大……”
风,吹起道上风沙,蜇伤她的眼。
她回头望。模糊泪眼,犹认得出那时并行着的身影。
他……过得那么那么好……
“流下眶中的泪,新泪迅速又涌出;抹去颊上的水气,立即又被染湿。
他过得那么那么好呵……
当她把自己关进房里,心伤啜泣;他依旧谈笑自若,拥抱温香艳玉。
小冰人--心爱的美人。
好讽刺。
不再顾虑周围眼光。她蹲下身,脸埋下膝上,放声大哭。
第九章
四年后。
桌上电话哗地响一长声,起身欲走至落地窗前的韩冰雪,停在桌旁,转身按下通话的放音键。
“韩小姐,”代她过滤电话的助理的声音,立刻自扩音器传出:“是霍先生来的电话。他说,他介绍他的朋友来看车,大概一会儿就到。”
她坐回桌前皮椅,道:“我知道了。”
“还有,霍先生问说,您要不要跟他讲几句话?”
她燃起一根烟,“代我说声抱歉。我在忙。”
“是。”
她微微仰头吐出云雾。
所谓的成功,有定义吗?许多人以羡慕的眼光看她现在的身分,而她自己也怎么都想不到能够走到今日这番地位,这样,算是成功吗?
电话又响,对方说:“韩小姐,霍先生又问,今天晚上能不能请您吃饭?”
她轻轻弹去烟头红焰过后的余灰。
当初立志展翅飞翔。现在,她似乎是站上云端了,为何仍然觉得被紧紧束缚?
“跟他说,我会再打电话跟他check时间。?”
“是的。”
不努力,不可能会成功;但不表示拼命地努力了之后.绝对会成功。
人生奋斗的过程中,如果没遇上运气,不会成功;但若遇上了运气……
或许因为她是才下决心努力,不久后便被运气给捧上天来的人,所以经常觉得踏不稳脚步,而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感到心虚。
门板被敲了两下,进来的是另一名与她较亲近的助理。“韩小姐,您的咖啡。”
“啊,”韩冰雪不好意思笑一笑。“我忘了跟你说今天不用了。
助理随即看到她手上的烟和桌上的酒。“您又头疼了?”
她微笑点了下头,起身走向落地窗。
“您的日子过得太忙碌了。”助理在她身后建议:“找个时间好好放松、休息一下比较好。
她仰头望天。
如何告诉她们,她的忙碌。是依照行程表上一个又一个的餐会时间,一回又一回地沉浸在觥筹交错间。如何同她们说,和酒店里伴酒的小姐相比,她是阶级较高的女公关罢了。
她无声地呼出一口长气,掉头同助理道:“事实上公司已经赏我一个月的长假。到时候如果所有的工作全落到你头上,看你还会不会希望我去放松、去休息。”
也许,也许根本不用说,她们就都已经看出来了。
影艺界空有容貌却无实力的女演员总被戏称为花瓶。而她,称得上现今车业界有名的花瓶行销员吧!
她自嘲地笑笑。脸朝下方,举烟触唇,唇形微噘,温润掇诱人;然后夹姻的左手往旁一摆,无名指微弯、小指微翘,莲指牵动人心;合眼感受口内气息滑入肺内的温热;微仰头,呼出烟雾。
白色烟雾罩在她周围,加上外头透进来的日光,映得她外围轮廓微微发亮。
“好美……”助理不禁赞叹道。
韩冰雪抬睫,凝问地看她。
“每次看您抽烟,都觉得象在看一幅画一样,好优雅,好优雅、好美……”
冰雪摇摇头,“可别学我。烟、酒是女人青春的大敌。”
“可是您看起来很年轻啊!”
“我的确也还不老呀!”
内线电话响起,助理就近按下通话键。
“韩小姐,霍先生介绍的客人来了。”对方说。韩冰雪走回桌旁,捻熄烟,“我马上下去。”
“一定又是开着亮晶晶的进口轿车来订购新车的吧?”助理手上拿着资料,跟在韩冰雪身旁。来到电掸前,按了下楼键。
电梯门开,韩冰雪先走进去。“这世界上,没有车子的人想卖车子;有了车的人,则想耍换购高级车种,来展示自己的地位与成就。
“幸好人类有这种爱慕虚荣的人,否则汽车业就没法混得这么好。”
“说得好。”
两人下至一楼展示场。楼下的助理小姐已在电梯前等着。
“韩小姐,”她指着前方一对背对着他们的男女,“他们在那边。”
那两人正在看一辆淡紫色的小型车。“是那位小姐想要车?”
“好象是……还有,因为陈副经理正站在那对男女身旁,卖力地为他们介结面前的车种。”
“没关系,我过去打声招呼就好。”她走向那一对客人。
“孙副经理又想抢您的客人。”走在她右后方的助理忍不住说道。
“没关系的。”
“对呀!”骄傲地哼了一声,“反正他也抢不走,因为那是霍先生介绍来的。。
听得她以愉悦的口气提起霍华,韩冰雪笑问:“你不是很讨厌他?”
“那是因为他已经有老婆了,却不知检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得多难……看……”发觉自己在上司面前讲了不该讲的话,而愈说愈小声。
韩冰雪拍拍她的肩,“别担心,我不会把这些话转告他本人的。”
停在客人身后,韩冰雪与已发现到她到来的陈副经理点了个头。
“文先生、傅小姐,”陈经副理请两位客人转身,向他们介绍韩冰雪,这位就是霍先生跟你们提的、敝公司现在‘最受欢迎’的--艾薇卡小姐。”
韩冰雪脸上的职业笑容,在看到男方时,让人无法察觉地-僵。
而对方则不保留地表露心上惊诧,讶然道:“是你--
“两位认识?”
“算是久别重逢吧!”眼光转向文任仁身旁的女孩,“是傅小姐想看车?”
女孩极大方地答她:“是啊!”
“等一下!”这样的重逢太过突然,文任仁激动得出手抓住她手臂,不由她就这么将话题转向公事。
登对又察觉自己的举止太过失态,忙放开手,“抱歉。”
然后看看身旁的女孩.道:“你让陈先生带你看车,好吗?”
女孩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啊。”
文任仁利用从展示场到她私人办公室的这段时间,稍稍的平复自己的心情。
但看她坐入原木办公桌的皮椅内后,仍掩不住心中的诧异,道:“很久以前曾听说过车业界的Avica,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
“忘了是谁带头那么叫我的;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事实上也没有人在乎我究竟姓什么、叫什么。”拿起烟及打火机,问他:“介意吗?”
他摇头。不过看了一眼已积了一半烟蒂的烟灰缸后,劝她:“很伤身体的。”
“不抽的话,伤心。”闭眼吸了口气,优美神态让人以为抽烟是一项极大享受。
“听霍华形容过你抽烟的模样,果然很迷人。”
“会吗?”这样的赞美在今天已经听到第二次了。“这么夸我,我会一根接一根,抽得没完没了的。”
“你不会的。”顿了一下,他问出心中第一个疑问:“怎么会跟霍华在一起?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他和蔡伊龄结婚三年了。你真的认为我和他掇在一起?”
内线电话响起。“抱歉。”韩冰雪接起电话。
“韩小组,傅小姐想和文先生说话。”
韩冰雪朝文任仁一笑,“你的。”将话筒递给他。
文任仁接过听筒,一附在耳边,便听见女孩的声音:“看十辆、十辆都想要。还是你下来帮我看呀!”
“好吧。”文任仁答。他立起身,有些无奈地将话筒递给韩冰雪。“她要我陪她一起看车。”
韩冰雪挂上电话。捻熄才燃起不久的烟,亦站起:“女朋友?”
“依双方长辈的意思,大概算是未婚妻了吧。”
“很不错呀!”她引他走出办公室。
“晚上有没有空,继续刚才的谈话?”
“晚上得和霍先生碰面。”
“那就可以了。”
酒吧里,韩冰雪和文任仁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看着舞池里霍华和傅以靓随着音乐舞动的身影。
傅以靓朝他们挥手,要他们看霍华抖动的肚皮。然后自己笑弯了腰。
“她玩得很开心。”韩冰雪道。
“她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哦?”韩冰雪掩嘴而笑。也是因为霍华可笑的舞姿。
文任仁轻叹口气,“我实在佩服他。”
一起吃过晚饭后,霍华提议来这种二十五岁以下的年轻人才会来聚会的喧闹场所。
若非傅以靓举双手同意,另外两人绝不会坐在这儿。
“青春。”为舞池里活跃跳动的两人下了注解,两人同时掉头面向吧台。
“他一直没认出我。”韩冰雪两手抚着杯身,转动酒杯。
“如果告诉他,他肯定吓一大跳。”
“不会的。因为他根本不记得韩冰雪这个人了。”
“也许吧。他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霍华表面因家业关系,而拥有级广的人面,但目光短小的他,其实是活在窄小的自我世界里。
“不过,真的很意外。”说着说着,文任仁又看着她,发出感叹。
“你是指我当时骗你说,我会就此留在家乡的事。”举杯饮尽里头所剩余的酒汁,“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不就把自己缩在一只壳子的最里面吗?”
“她朝酒保比了个手势,请他再调一杯酒。然后转头让文任仁看见她充满自信的眼光,道:“我所以要那样,因为那层壳太脆弱了,保护不了我。”
“原来当时的你,比我所想象的坚强得多了。”
待酒保将她点的第二杯酒放在她面前,他再问:“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个位子?”
“运气,运气,还是运气。”韩冰雪毫不迟疑这么答。
“可是我听说你……”
“运气引导我走进汽车行销这一行;运气带我极轻易地突破客源层次,由既有的客户自动引进新客户,连业务细节也由我底下的三、四名助理动手就好;我只负责陪人吃饭,听人闲谈商界大事、国家大事。当然,我选的这些人,都是赐给我运气的人。”她侧了侧头,“有时候想想,觉得很心虚。”
“也得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得到达么多的运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