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浮上唇角,这是上天给他们的绝佳机会,绝不能搞砸了。
他拉下巧妍眼上的巾子,和她同时解开双脚的麻绳,一边注意着歹徒的动静。
「只有一次机会。」他用唇形无声说着。
巧妍认真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指指左边那两个,再指指自己,意思是另两个就交给她了。
「好。」她也用唇语回答。能否活着踏出这道大门,全看这一次的行动了。
两人各持一根桌脚,双手握得死紧,安安静静地移步到小寐的歹徒身后,举起桌脚往后颈用力打下去——
不设防的两人应声倒地,另外两个由睡梦中半醉半醒迷糊睁开眼,坐起身时还一脸茫茫然。云焰见机不可失,赶紧一棒打下,敲昏了他们。
「昏了昏了!」巧妍喜形于色,喃喃念道:「还好有跟着师父学武,力气还不小,刚才若没一棒打昏他们,被他们发现了,此刻恐怕已踏上黄泉路……」
在她喃念之时,云焰已快手快脚脱下他们的外衣扭转成条状,再加上几条绳索反绑昏迷的四人。他绑得很紧,必须增加他们脱困的时间才行。
「记清楚这几个人的长相了吗?」云焰问。
「早在他们掳人的时候就记清楚了。」巧妍不忘奉送几脚踹踢,对独眼头子更是特别优待好几下。哼,敢欺负她的阿焰,她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云焰拿起大刀拔出刀身,巧妍一看睁大眼,「阿焰,用不着杀人泄恨,会弄脏你的手——」
「我不是要杀人。」他抓起一把歹徒头顶上的头发,然后自根部用大刀利落削去。
「阿焰真聪明,削去这几人的一绺头发,日后好寻人是不?」—
「若他们在官兵寻到之前脱逃,除非躲入深山,要不少掉前额头发 他们一定会戴帽、缚巾,或干脆剃成光头,伪装成出家人。如此一来,官兵找人的范围缩小,速度便会快些。」
「居然连这些都想到了……」阿焰真不是普通人耶,十岁的小孩哪能想得这么深远!
她的目光随着他削发的动作而移动,他净秀的脸的确是小孩模样,还带着可爱的稚气,可是他的思想却不知从何时起转变成大人样。阿焰不一直是她的小小随侍,只会跟在她身后陪着她四处玩耍吗?怎么一转眼他就变得如此精练,早熟得不似孩童!
处理完后,云焰抱起四柄带鞘大刀,「走吧。」他打开大门,和巧妍头也不回的走出空屋。
他们之所以能够成功脱险,一半得感谢老天保佑,另一半则拜歹徒们戒心不高所赐。有了这回经验,他可得更认真学武才行,他不想永远当个被俘虏、被操控的弱者,只凭靠着不可预测的机运脱险。总有一天,他一定会成为没人敢欺侮的强者,不再让人任意轻瞧!
他在心中起誓言,誓言起,永不忘,不管花费多少心思努力,他必将誓言实现!
走出空屋后,巧妍欲往系绑马匹方位的路走去,却被云焰阻止。
「我们是从那边来的!」被蒙眼带下马时,走十五步后进大门,她没记错,那边是皇城所在。
「不,我们不会骑马,走得再快也比不上大人的脚程快。如果他们解开绳索,应会循着来时路追赶我们,所以从反方向走,找最近的衙门求救比较安全。」
他动手松开缰绳,让三匹绑在树身的马儿跑开,没了马匹,至少不会太早被追上。
走了一段路,路上杳无人烟,光洁明月当空照,淡化了黑夜透出的诡异阒暗。云焰把大刀弃置在荒野漫草中,绝不让恶人找回失刀。
「公主,你累了,我背你。」他转头看巧妍在月光下显得更加凝润的俏颜,蹲身在她跟前,伏低背等她。
唉,她虽任性惯了,可也是有同情心、同理心的好不好!
可恶的匪徒踹了他好几下,她看得都疼了,怎能再让他背!她现在能,毫发无伤,都多亏阿焰替她吃下一记重踢,她再不知感谢,就太不应该了。
「谁要你背?我又不累!」
「公主,你不用和我客气。」语气中尽是明了的笑意。
心思被看透的巧妍心一恼,口气不佳地道:「谁跟你客气啊!走了啦!」
粗鲁的牵起他的手,步伐轻盈的行走在夜间道路上,路边野草凝结露珠,沾得裤摆微湿。
她嘴里随意哼唱荒腔走板的小曲儿,打发单调的行进路程。
初春深夜仍有寒意,他们脚步不停,怕一停下来会冷得发抖,只好一直走一直走。
不知究竟走了多久,明月西沉,天空转为较淡的蓝,朝阳就快升起。
「阿焰,前面有间草寮!」巧妍如获至宝,她的腿又酸又疼,就快走不动了,再不休息一下,她要昏倒了。
「到那边休息一会儿吧。」
走进农人休息、放置农具的简陋草寮,巧妍放松全身气力坐在铺着干稻草的地面上,呼出长长一口气。「啊……终于可以休息了!」
草寮里除了农具外别无它物,云焰关上同样是稻草扎成的门,和巧妍坐在一块。淡淡晨光透过屋顶细缝,稀稀疏疏流泻进来。
「父皇派出来的人应该快到附近了吧?再不来,我的肚子要饿扁了啦!」忙了一整夜,晚膳吃的东西早就消化光了。
云焰从怀里掏出几颗圆圆的糖果递给她。
「这是什么东西?」屋里太暗,她看不清楚。
「是糖果。」她容易肚子饿,他常在衣襟里备着一些好携带的点心,供她玩累时止饥用。
「糖果?」她迫不及待抓起一颗含在嘴里,甜甜的滋味瞬间充盈口腔舌尖。
他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天气冷,你披着。」
「你不冷吗?」她会冷,难道他不会吗?
「我没关系,你披好。」
昏暗中,隐约看到他平淡的表情,她突然觉得很感动。「阿焰,有你在真好呢!」把头靠在他肩颈上,她有感而发道。
一直以来,他就是一个陪在她身边的随侍和同伴而已,并非太重要、无可取代,她太习惯他的存在,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从不曾珍惜过她所拥有的一切;直到今夜面临生死交关时刻,她才顿时明白,他在她心里存在的重要性。
他不只是随侍和同伴,这几年来都是她依赖着他,如果他离开了,她不知会多伤心……
依偎在他不太宽阔的怀里,双手环抱他细瘦的腰身,他的外衣穿在她身上,很温暖。
因为她的任性,害他和她一起受苦、受冷,她有点过意不去,胸口萦绕温热的情绪,明眸浮现莹莹的泪光。
回宫后她一定要成熟一点,不能再恣意妄为。除了父母,阿焰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希望他留在她身边当随侍,不是因为不可推却的皇命,而是他心甘情愿。
「公主,你先睡一下,有事我会立刻叫醒你。」
「我睡着了,坏人会不会追过来?」她抬起头,望着他的下颚,微感不安。
「没那么快,你安心睡吧。」他绑得扎扎实实,想脱困没那么容易,更何况他们喝了酒,说不定连走路都有问题,哪那么容易追上!
「嗯,那我先睡了。」她转个身把他当枕头,大刺剌的躺进他怀里。
巧妍爱吃又爱睡,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眼皮才刚闭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一群早起的麻雀停在屋顶上啾啾叫,帮清宁的氛围增添许多生气。他拥抱着巧妍柔软的小身子,静静聆听属于自然界美妙的乐声。
从三岁寄住在佛寺开始,他就不曾和别人靠得这么近,近得他连心跳的速度都加快不少。她身上特有的茉莉花香干净清爽,清清淡淡的转化为一种美好的记忆,那是一种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轻易忘掉的味道。
这股使人舒展心怀的香味,他好想掬在掌心不放掉,永远保留着。
但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室公主,怎可能永久依靠在他怀里?他是痴人说梦了!就像是天上月亮,他只能时时仰头看望,即使有朝一日他登上高峰,也无力伸手触及。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太遥远,遥远得他连想都不敢想。
想都不敢想……
没多久,耳边传来杂杳的马蹄声,应是宫里派来的人。
「公主,有人来了。」他轻轻摇醒巧妍。
「是父皇派人来了吗?」她兴奋的从睡梦中清醒,跳起来就要开门。
云焰按住她的手背,先将稻草墙壁划开一道小缝,由缝隙看出去——
五、六匹马背上搭载穿着士兵服装的青年,正朝草屋方向飞奔而来。
见到救兵,云焰才直走放下心中大石,他回过头,对巧妍温和一笑。
「公主,是皇上派人来了。」
第三章
「你就是云焰?」
皇宫御书房镶嵌翠玉宝石的高背椅上,坐着一位中年美男子,五官虽贵气优雅,唇边深深的法令纹和略显松弛的肌肤,却无情的泄露了他的年纪。他威严的开口询问低头跪在案前的孩子。
「我是云焰。」
皇帝扬唇无声而笑。「在朕面前不谦称臣或奴才,是认为这两种称呼太辱没你了?」
云焰收敛眼睫,唇角无奈的微勾。一回到宫内,还来不及休息片刻,他就直接被带到皇上面前,可见巧妍失踪这一夜,在宫里等待的皇上有多心急。「皇上,云焰是孩童,未任官职,不能自称为臣;身为公主随侍,若自认是奴才,又该以何等尊严自信陪伴在公主身边寸步不离?」
听了云焰的回话,皇帝心中倒有几分赞赏。他不怕冲犯龙颜,敢直言内心所想,不加修饰遮掩,在这充满谎言虚假的皇宫里,反而显得真诚可贵。
「你抬起头来。」
云焰依言抬头,直视书案后的皇帝,目光清澄不显惧怕,坦荡得令人惊讶。
「你……」凝注他俊秀的容貌,皇帝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的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朕……是不是曾在何处见过你?」
「云焰进宫五年,虽未曾晋见皇上,但天天陪着公主在宫里来来去去,若说皇上曾在不经意间看过我的面孔,亦不足为奇。」
说的也是。皇帝听他提到巧妍,随即记起找他来的目的。
「身为公主随侍,应当好好守护公主,但在昨夜的游宴上,你却将公主带入险境之中,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未尽劝阻公主之责,云焰知罪。」
「你不求饶?」
「云焰理当受罚。」虽然他明了,就算昨夜他全力阻止,巧妍仍会坚持下皇船,但没达到劝阻目的,他就有错。
皇帝欣赏他一身不弯折的傲骨,对他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杨少傅老在他耳边夸赞他的好学生,今日一见果然没叫他失望。
他能从四名彪形大汉手里平安救出巧妍,更让侍卫军在最短时间内将一干恶徒逮捕归案,不可不说是英雄出少年。
「你带公主踏入险境,又带她脱离险境,照理说应功过相抵;但你可知巧妍是朕锺爱的女儿,你让朕提心吊胆一整夜,光凭这一点,朕想怎样治你,你都无话可说。」
「云焰明白。」他怕吗?他其实丝亳不觉害怕。
「如果,你肯露出一点害怕的表情,朕就考虑从轻量刑。」皇帝挑高眉,一脸期待的模样。
云焰闻言,差点笑出声。「皇上,云焰不怕,您尽管定我的罪吧。」
「不怕?朕要叫人赏你二十个大板你也不怕?不仔细考虑一下吗?负责执法的是孔武有力的侍卫军,每一个板子打在臀上,就像被火烧烫那般疼痛,二十个板子下来,恐怕你连站都站不住了。」
「云焰不怕。皇上,可以开始行刑了。」如同他先前所言,皮肉疼痛只是一时罢了。
「好,好个云焰,敢在朕面前表现自我!朕在这皇朝殿堂之上,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真实的人了,等你长大后,来做朕的大臣吧。」皇帝龙心大悦,亲自走向前牵起云焰。
云焰起身,略感不解。「皇上不是要治我罪吗?」
「罪,朕已经治好了,就是二十个大板,朕会放出消息说你挨了板子了。」
「为什么皇上要这么做?」
「你以为朕愿意做吃亏的买卖吗?你要记得,你欠朕一次,以后你要全心跟着侍卫军统领学武,保护好巧妍,不得让她暴露在任何危险之中;还要将杨少傅教导的每字每句牢牢记住,长大后必得是个人才,然后到朕身边来任官职。」
「皇上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好?呵呵呵!小子,你真觉得朕对你很好?别忘了,你和朕做了买卖,这一生可是注定要全部奉献给朝廷了。」皇帝开心大笑,用力拍了拍云焰发育中瘦削的肩膀。
云焰清澈中透露早熟又带几分稚气的眸子直望着皇帝看,皇上下的决定他还是不太明白……
向皇上告退后,他困惑的走出御书房,还是不大了解皇上做此决定的用意,他边走边想,没留意有个人斜倚在转角处等他。
「好个福大命大的云焰,闯了祸还能全身而退!」
清冷讥讽的语调响起,云焰抬头看向那人。
「宁王殿下。」他弯腰拱手行礼。湛玉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将来定将继承皇位。可他在这里等他做什么?
「二十个板子本来已经准备打下去了,你三言两语就让我父皇打消主意,你,了不起啊!」湛玉头戴紫金冠,一身锦衣华服毫无皱褶,他绕着云焰踱步一圈,傲然冷睨着朴素衣衫上沾染许多灰尘的他。
已受封为宁王的皇子湛玉面容阴柔俊美,皮相虽是绝佳,冷诮尖锐的口气,却像柄利剑轻轻慢慢划过肤表,令人明显感觉到皮肉缓慢绽开的感受。
「宁王殿下有事吩咐吗?」湛玉和他同龄,从他进宫以来就没对他和颜悦色过,连一向娇蛮任性的巧妍看到这位唯一的皇兄,也是能避就避,不想和他多打交道。
「没事就不能和你说说话?或者,你的身分比我这个殿下更为尊贵,同你说话还得先请求你的同意?」
「云焰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屑?」湛玉天生脸臭、长相阴险,他很早就知道姊姊妹妹们都不爱亲近他,可愈是这样,他就愈想找人麻烦。
「云焰没有这个意思。」
「奴才就是奴才,竟敢在我父皇、在我面前自称云焰!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自大!」湛玉细长美眸闪过一道凌厉锋芒,直扫云焰清朗俊逸的面孔。
轻蔑的言语难免伤害云焰尚未成熟茁壮的心灵,但他能做的,也只有不让对方看出他内心浅淡的伤痕。他微微笑,故意表现得气定神闲,「我在宁王殿下眼中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吧,云焰无意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