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乱用衣袖擦干眼泪,白霜染强迫自己以最平静的嗓音开口说话:
“笨牛,谁说你变成他人的负担来着!”她放意用平常两人抬杠的语气说话。
但陆清宇动都不动,一点回应也无,根本不晓得话有没有进到他的耳里。
“你又不是今天才失明的,你已经失明十来天了。这段时日,陪在你身边的我看着你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站起来,一点一滴地适应、摸索,面对黑暗的挑战,你坚强又勇敢,顺利克服了黑暗,活得比许多自暴自弃的平常人还要好!这阵子相处,我从你身上学到好多,你说,你哪会是我的负担呢?”
“你……不必刻意安慰我。”陆清宇终于有了回应。
“我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刻意,我不相信你分不出来。”白霜染再逼他,想要他看清自己的心,不要否定出口我,死命往死胡同里钻。
“我……”陆清宇霎时无语,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白霜染所言句句是真。
“不要否定自己,不要自暴自弃,否则就枉费我当初出手救你!”白霜染抬出恩情“压迫”他,她知道陆清宇一直记挂着她对他的救命之恩。
“我不会忘记你曾救过我的命,但这跟我失明是两回事。”笨牛才稍稍探出头,便又退怯,缩回胡同里去。
“不是两回事!这两件事根本就是一回事。我白靖只救好人,只救有用的人,你是英雄,是值得我出手相救的人。我知道你一心一意想回报我的救命之恩,今天在此,当着皇天后土,我要求你要好好活着,重新振作,当作是对我的回报。我只接受像过去十几天,虽然眼睛失明,却丝毫不退怯,和我愉快相处的陆清宇,贬低自我、意志消沉的你,我绝对不承认!”
白霜染坚定鼓励的话,一字一句像是连续不断的钟响,声声敲击,敲进陆清宇的耳里,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失明的你伸张正义,相救了刘逢恩夫妻,怎么会是个废人呢?”
这句话仿若希望的火苗,悄悄点燃陆清宇才熄灭的心火,那时成功营救刘家娘子,让刘逢恩夫妻团圆的深刻感动,此刻又重回心间。
“虽然你中毒失明,往后再也看不见,但没关系啊,有我在,你一样看得见,我可以当你的眼睛,陪你一起看这个世界,我说给你听,你用‘心’去看,就像这阵子我们相处的方式一样。”
“你愿意……当我的眼睛?愿意永远陪伴一个瞎子?”陆清宇伸出手问着,他发现他的声音满是颤抖,白霜染的话让他的心房涨得暖暖的。
“嗯,当然愿意,我不是已经先当你的眼睛当了十来天了吗?怎么样,我的表现还称职吧!”一双柔荑搭上陆清宇的温厚大掌,透过掌心传递的温热,正是她最坚定的承诺。
陆清宇感动不已,眼角忍不住又浮现水意,他大掌一拉,将白霜染带入怀中,圈住她,不住向她道谢:
“白靖,谢谢你、谢谢你!”此生能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不意会落入陆清宇的怀抱,白霜染一时被吓住了,而后红潮慢慢爬上脸颊,身子也无法控制地热了起来。她就这么呆呆让陆清宇环着,嗅着他强健的男性气息,感受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和宽大温暖的胸膛,毫无防备,任所有属于他的一切霸道地侵入她的记忆、她的灵魂,还有她的心。
白霜染身上清雅的菊花香安抚了陆清宇心底的伤,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理智思考也逐渐回复正常,感受到怀里的人儿身子纤细柔弱,胸前还有股柔软……柔软?等一下,他的手轻轻往下探,触得的感觉告诉他这是女子纤瘦不盈一握的腰肢,这……
体认这个事实,当场令陆清宇脑门一轰,如遭雷劈。
“白靖,你……你是女人?”他呐呐问道。
“啊?”糟了!陆清宇的话让白霜染悄脸顿时惨白,脑子停止思考好半晌才恢复运转,回魂后第一件事马上就是弹指定住时间。
霎那间,周遭所有事物瞬间凝结,陆清宇环住她的双臂也停在半空中。
白霜染蹲下身,退步脱离陆清宇的怀抱,看着他俊逸的脸庞,一想起方才两人极度亲密的贴近接触,又让她不住脸红心跳,仔细想来刚才的景况,她发现她已管不住她的心了。
她居然开口说出她想都没想过的话,她说她愿意当他的眼睛,陪他一起看这个世界,她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
白霜染,陆清宇是你的任务,为他找一个相守终生的恩爱伴侣是你惟一的责任,你不能违背天意,你更没有资格说要陪在他身边!
心绪惆怅,百转千恻,眸光却是定定,从头至尾锁在陆清宇的脸庞上,不曾稍移。白霜染真的不能明白,为什么当她只是提醒她自己莫忘该尽的责任时,她的心会揪成一团,疼痛不已?为什么?
时光不知停住多久,水亮的眸子滑下两道清泪,经历一番天人交战,白霜染终究还是下了“正确”的决定,她……不能违背天意命数!
洗去陆清宇方才部分的记忆,忽略那种心痛的感觉,将她自己已经偏离的心拉回正轨,好好做她该做的事,别忘了她白霜染可是天界瑶池的传今仙子啊!
“这样做才是对的!白霜染,这才是你该做的。”施法解除时间冻结之前,白霜染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
但愈是提醒,她的心愈是揪紧,眼泪更是纷落不停。
她好难过,好难过啊!可不容她多作犹豫了。
法咒轻催,纤指一点,凝住的时间再度恢复正常运转,陆清宇突然感到胸前一阵空,焦急立刻爬上了脸,一双大掌在空中胡乱挥舞,口里直喊着:“白靖、白靖,你在哪里?”
“我……我在这儿,就在你眼前。”她赶忙提起衣袖,想擦干眼泪,可愈擦泪水愈多,声音里满是哽咽。
“白靖,你怎么哭了?”陆清宇出声问道。奇怪,脑袋里怎么有种空虚浑沌的感觉,好像忘了什么,可再用力想,好像又没这回事,这……该是他的错觉吧!
“我……”不能再哭了,白霜染,你要坚强!陆清宇的未来全掌握在你手上。
演堤的泪水总算止住,陆清宇听见一阵仓促急切的抽气和呼吸声,他猜想是白霜染在调整她的情绪,未久耳边便传来白霜染的话语。
“看到你接受了我的劝告,愿意重新站起来,勇敢面对未来,心里一阵感动,一时忍不住就掉眼泪了。不过,你别这样就认为我很爱哭,我不是那种动不动就爱掉泪的人喔!听见你肯让我当你的眼睛,陪你一起度过这段日子,我很高兴,很感动,所以……”白霜染努力解释着,哭泣不再,但声音里仍有着浓浓的哽咽。
“白靖,谢谢你。”他的心盈满感动,但他从来不擅言词,只好将满腔的感激全化作一句谢谢。
“不会,记得,你答应我的,一定要做到喔!”白霜染伸出小指,走到陆清宇身边,勾起了他的小指,晃了晃,当作约定。
陆清宇的大掌本能地想包覆白霜染的手,却被她不着痕迹给躲了开。
“会的,我……会尽量努力的。”尽管心里还是很难过,但得知白靖如此关心他,有她的陪伴,他会尽量调适自我,早日走出终身失明的阴霾。“白靖,明天早上,我们就动身……回容阳城吧!”
木既已成舟,就该勇敢下水,顺着水路前进,去寻另一方未知的天地。
“嗯。”白霜染终于破涕为笑,点头许诺。陆清宇愿意回容阳城,回去那个属于他安身立命的地方,有着他熟悉亲友的城镇,这就表示他真的愿意逼自己早日走出失明的打击,面对众人,展开新的未来。
她会尽她所有的一切帮助他的,一定!
容阳城,以“菊都”之名享誉天朝的都城,是陆清宇的家,那儿会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会不会有适合他的好姑娘?
再来,她该帮他物色一位贤秀女子,陪伴他度过余生了。
一思及此,明眸又现晦色,心头瞬为愁云所笼罩,她……真能忽略这般揪心的痛,心甘情愿为他找个妻子吗?
若她不愿,那试问她这番心痛原因为何?
心静静,脑空空,反问自己,白霜染还是想不通,她究竟怎么了?
第七章
隔天一大早,告别方采衣,白霜染陪着陆清宇踏上回家的路。
朱河镇与容阳城两地距离仅七十里左右,车行不需一日可到。离开朱河镇后,一路上白霜染的脑袋没停过,拼命拖着陆清宇陪她聊天,起先陆清宇是没精打采,不甚搭理,后来才猛然察觉白霜染的用心,当下心中涌现深深的愧疚。
过去成音总爱说他太过固执,老是沉溺在他自个儿的思绪世界里,镇日绕圈圈,时日一久,也不见绕出个什么道理头绪来。
“陆大哥,你的牛脾气得改一改,择善固执是好,但别人的话可也是宝,是经验谈,多听、多看、多想,对你没坏处的。”这是成音常挂在嘴边劝他的话。
白霜染对他如此关怀,不能辜负她的一番心意啊!
强迫压下心底的沮丧难过,陆清宇逼自己强打起精神,聊着聊着,气氛终于热络了起来。
“你终于肯专心搭理我了,呵,不枉我辛苦唱了一个多时辰的独脚戏。”白霜染微笑,调侃陆清宇道。
“呃……白靖,对不起,我……”陆清宇抓抓头,穷不知该如何接话。
“没关系啦!任谁遇到失明这种打击,反应都是一样,只要你一天比一天开朗,一天天远离伤怀,我的努力就值得了。”
“白靖,我……我想问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意陆清宇有此一问,白霜染怔了怔,随后笑意加深回道:“对你好一定要有目的吗?难道就不能是单纯想对你好啊?”
“白靖,你别误会,我……我没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出自真心诚意照顾我,不是图我什么的。”陆清宇听了心一急,赶忙解释道。
“笨牛,你瞎说些什么啊?既然知道我是发自真心,没其它的坏心眼,这不就好了吗?世事无常,变化万千,并不是每件事都需要有原因的。好了,收起你的问题,放宽心,咱们赶路回容阳城喽!”
白霜染娇喝一声,长鞭一扬,一辆车驾载着一双人影,在凉爽的秋日里奔驰,往“菊都”容阳城而去。
容阳城,那里流传着一则家喻户晓,发生于两千年前哀伤而凄美的传说。
陆清宇和白霜染之间若有似无的缘分,将在菊都出现重大转折。
“天意”与“爱情”的战争,是天意出头,亦或爱情胜利,在命运终点的容阳城即将见分晓。
人一踩进容阳城,白霜染便觉一阵神清气爽,因为四周充斥的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放眼望去,容阳城内处处可见菊花的踪迹。
大街上有许多店家、小贩销售菊株、盆栽,路旁随处栽有菊花,民家门口亭台更是菊影翩翩,花开处处,品种之多,数量之繁,都是天朝数一数二。
白霜染入城不过半个时辰,城内所有的菊花都感应到她的气息,灵气相应,含苞的菊枝迫不及待开展,已绽放的朵朵菊株开得更加清丽,菊群争相以最美的丰姿相迎菊仙的到访。
短短时间内,容阳城内便是一片菊花盛放的荣景,令城内全部的百姓们见了都不住啧啧称奇。“白靖,城里的菊花是不是开得很美、很繁茂?”陆清宇问道。
“是啊!你怎么知道?”白霜染柳眉一挑回话道。
“菊香摇曳,沁人心脾,容阳一到秋节起,日日都有各式品种的菊花按时绽放,但再怎么开,花香也不曾像今日如此浓郁过,所以我猜应该是很多菊种都在同一时间开花所致。”
“看不出来你对菊花还有那么点了解喔!”白霜染有些挖苦道,陆清宇这笨牛不是只爱“桃花”的吗?
“哈哈哈,难怪你会这么问,我这人看起来一副粗鲁汉的模样,好像天生就跟花草风雅之类东西都沾不上边。”提起菊花,让陆清宇心情大好。
“嗯,有自知之明,那你这头笨牛还算有救。”
“咳、咳,给你几分颜色,你就想开起染坊啦?我虽然是个武夫,可也有细腻的一面,我的才华洋溢,你不知道的地方还多着呢!”
“是吗?有真本事就拿来出来瞧瞧啊!”白霜染回话,唇边的笑意加深。
两人之间已经许久不曾这番轻松抬杠的气氛,令白霜染惊喜不已,两人心有灵犀似地接续话题,不想破坏这愉快的氛围。
“好,一会儿回到我的家,我带你上后花园去看看我的真本事去。”陆清宇信心满满。
“好好,那咱们赶紧‘走着瞧’吧!”
陆宅
车驾方停妥,白霜染轻快跳下车,正欲接陆清宇下车时,陆宅大门已开,从内步出一名年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
白霜染见中年男子步出,暂时停下手边的动作,微笑点头打个招呼。
“清宇,你回来了,不知这位姑娘是……”中年男子欣喜唤道,白霜染出色的容貌和甜暖的笑容,初见就给了男子绝佳的第一印象。
“是啊!周叔,我回来了。白靖,前面那位是我惟一的亲人周叔,他是我双亲的结义兄弟,我父母很早就过世,是周叔仁心,一手扶养我长大。没有周叔,就没有今天的我。”陆清宇对白霜染介绍道。“周叔好,我是白靖,陆清宇的朋友。”白霜染出声,再次打招呼。
“好、好!”周叔眉眼含笑,亲切的态度表达对白霜染最诚挚的欢迎,这可是陆清宇头一次带姑娘回来。
三人在门口寒暄闲聊许久,气氛热络,陆清宇一直坐在车上,周叔并未发现他的眼睛有异样。
“对了,周叔,我不在这段日子,‘霜华’好吗?”闲谈间聊到菊花,陆清宇突然想起,遂开口问道。“霜华”,听来好像是女子的名字,看陆清宇对那个霜华一副在意得紧的模样,白霜染脸上的笑容便不自觉隐了去,美眸流转,她倒要听听这个叫霜华的是何方神圣?
“霜华很好,你对它这么用心,它怎会不好呢?不过,前些日子有天晚上又有宵小摸黑入府,想来偷霜华,幸好发现及时,宵小才没得逞。”
“什么,又有贼?周叔,快!带我上后花园去看霜华去。”陆清宇一听,紧张得不得了,立即要下车。
看他对那个霜华如此在意,白霜染心下气恼,脚步放意一挪,往旁边一闪,不愿出手相扶,陆清宇不防,一时扑空,人便从车上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