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宇,你的眼睛怎么了?”周叔赶忙扶他起身,焦急询问着。
“日前遇到意外,中毒瞎了,往后一辈子就是这么个样了。”
“清宇,怎么会这样?走,先别管霜华,咱们出府,周叔陪你找名医去。”
“周叔,别忙了,早上我才刚离开朱河镇回来。”陆清宇阻止道。
“朱河镇?你……你给方大夫看过了?”
“嗯,周叔,你别担心,有白靖跟你陪我、照顾我,我会尽快让自己适应的。”陆清宇拍拍握住在他手上的大掌,故作无事人般安慰周叔。
“清宇……”看着从小照顾长大,视若亲生子的陆清宇遭此横祸,周叔整个心都揪在一起,十分不舍。
“对啦,这回来的路上,陆清宇调适得很好。周叔,你别难过,你要相信陆清宇啊!”看见两人关怀的互动,让白霜染心头一阵感动,想及她方才小心眼的表现,真是要不得,为了“弥补”,她也跟着站在陆清宇这边赞声道。
“这样啊!那……好吧!走,前头有门槛,小心点啊!”周叔叮咛道,和白霜染一人一边,搀着陆清手往屋内而去。
陆宅是圣上御赐,占地宽阔,建筑简朴中带有恢弘,给人极为舒适之感。踩进屋内,一路走来,呼息间净是清雅的菊香,陆宅内处处栽有菊花,行至此,白霜染始信陆清宇说其爱菊之言不虚。
穿过回廊与拱门,来到后花园,触目所见是缤纷绽放的清丽菊影,花朵有细小如指头者,亦有硕大如饭碗模样的,仔细一算,菊花品种约莫十来种,而其中之最该是毫立于菊群之中,一盆暖黄色样的菊株。
说来恁是巧,这株暖黄菊花的色泽竟与白霜染原身的颜色相似,令她十分讶异。花朵盛放如茶碗般大小,层层叠叠的花瓣颜色淡雅温暖,犹如晨曦,怪的是见了这株菊花,竟教白霜染起了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我闻到霜华的气息了。”陆清宇伫立在菊群之前,微笑说道。
啊,啥?这株暖黄菊花就是“霜华”?
白霜染一听,下巴差点没掉下来,这……这……搞了半天,她居然跟自个成仙前的同类在生闷气,她真是愈修愈回去了。
“这株菊花就是霜华?”白霜染故作不知问道。
“对,它就是霜华,是容阳城内最稀有的名贵菊种,据传霜华已有两千年以上的历史了。”陆清宇笑着说明道。
“两千年?怎么可能?”白霜染咋舌,两千年,那岂不跟她一样大?
见陆清宇同白霜染聊得正兴,周叔面露微笑,悄悄离去。
“这是真的,我没骗你,容阳城内老老少少都知道,关于需华的由来,还有一个古老的传说,是一个很哀伤的故事。”
“有传说?快说给我听听。”白霜染可好奇了。
“好啊!你想听,我就说给你听。传说在两千多年以前,霜华本名并不叫作霜华,而是叫作霜染……”陆清宇开始说故事了。
什么?霜染?听见陆清宇所言,白霜染脑门一轰,心头一凛,怎会如此凑巧,这株菊花的原名竟和她相同?
心中疑惑顿起,白霜染暂压下心间的疑问,竖起耳朵,继续听陆清宇讲霜华的传说。
“……两千多年以前,有位叫作柳重阳的书生,他爱菊成痴。有一年外出访友时,在山中无意间发现了一株罕见的菊花。书生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当下披星戴月,不分日夜赶回他的故乡,在他的屋外亲手栽下这株菊花。
书生回来之时已入秋,正是菊属的季节。
秋夜露寒,水气凝成露露。夜里,书生担忧菊花受不了寒,奔至屋外查看,却见菊花染霜,迎风秀挺绽放,其丰姿似文人傲骨,又像少女清丽,令人望而爱之,再也不忍移开目光。
菊迎秋霜之姿,书生为此株菊花命名为‘霜染’,此后霜染伴书生,朝朝夕夕不离分。翌年秋日又至,霜染更为盛放美丽,书生大喜,益加用心照料。
那年秋季,容阳城的菊花赏,书生全心呵疼照顾的霜染夺得菊中花魁,声名大噪,霜染顿成容阳城内外备受瞩目的焦点。
霜染名动,引来祸端,乐极生悲。
来自官家的恶势力,书生被迫交出霜染,抵死不从的结果是身陷囹圄,死于非命,被官家夺走的霜染,在书生死后不久也渐渐凋零枯萎……
书生冤死,魂魄飘入地府,入枉死城囚禁千年,再入轮回,在人界一世一世飘荡。世世皆饮孟婆汤,他已不记得霜染的存在,只凭残存破碎的印象,生生世世不断在寻找一抹温暖的笑容。
霜染凋零之后,一缕灵气散出,重新依附另株菊花而生,在深山翠林里吸取日月精华,时光荏苒,漫长两千年的岁月,霜染修炼成仙,归入仙班,断绝六根,无情无欲。
两颗心,一在天界,一在人间,天上人间,永无交集。
据说柳重阳死前,对霜染仍是念念不忘,最后他将他对霜染所有的思念写成一首诗,之后含恨而终。”
“什么诗?”听完这个故事,白霜染无法控制她的情绪,早已泪流满面,哭红了双眼,同时她也明白初见“霜华”时那分莫名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
“诗题名叫作《菊思》,诗曰:‘傲骨清魂碾玉凉,年年蕴秀认重阳;从来孤隐东篱下,哪得秋心更胜霜?’”陆清宇朗声念完这首诗。
“哪得秋心更胜霜?”白霜染颤抖跟着覆诵,眼角的泪溃堤似地纷落,原来这个传说中的“霜染”正是她,而“霜华”则是她依附修炼的栖身之花……
整颗心揪成一团,疼痛不已,她不明白为何当年化作灵气的她修炼成仙之后竟是如此绝情!名列仙班,在瑶池当差,长久以来逍遥自在;而那位对她用心至极,呵护备至的书生柳重阳却在重重轮回里转世,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她甚至已描绘不出他的形貌,脑海里依稀记得的只有他醇厚温文的嗓音。
她自许是天界最尽责善良的仙子,没想到原来的她根本是朵忘恩负义的菊花精!成了仙,就忘了恩人,她哪配当仙,
“白靖,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陆清宇不解问着,心忖这个传说哀伤归哀伤,可也不至于听了会哭得这么凄惨吧!
“我……我现在心很乱,这个传说太悲伤了,你先自个儿回屋里去,我要找个地方静一静。”白霜染说完,口中轻念咒,身影瞬间便消失无踪。
“白靖,有事别搁在心上,说出来让我……”
偌大的花园里,只余满心纳闷的陆清宇独自伫立在秋风中。
到了隔天早上,白霜染才又出现在陆宅,一夜未归,陆清宇心头甚是挂念,听到白霜染回来,便直关心追问。
“白靖,你昨夜去了哪里?一整晚都不见人。”
“只是随便走走。”白霜染随口应着,吹了一晚的风,繁星点点,她紊乱的心绪一如熠熠星辉,闪烁明灭,毫无秩序,愈想愈是乱,怎么也厘不清头绪。
黎明初晓前,她偶然想起临下凡前,老君殷切的交代。
如今她的心清明不再,事实摆在眼前,再明显不过,她凡心已动,深深为红尘俗事所牵动!这段时日的相处,陆清宇早已是她的牵念,而在知悉容阳城的传说之后,心头的悬念又添一桩,柳重阳……
记忆里全然无他的存在,要她如何在重重轮回中找出他,以报他当年一番真心爱护?
“你怎么了?声音听来闷闷不乐的,从昨晚跟你提了霜华的古老传说后,你就变得怪怪的。要是早知道这个故事会意你不开心,我就不说了。”
“我没事,真的没事。幸好……你有跟我说这个传说……”不然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自己是个多可恶又忘恩负义的菊花仙。
“真的没事?”陆清宇还是不放心。
“真的没事。”白霜染强颜欢笑,此刻她心头的事如何能对他人道?
“好,口说无凭,证明给我看。”失明这些天,已让他练就比往日更为细密敏锐的观察力。
“啊,证明?要怎么证明?”白霜染怔然。
“来,陪我出去走走,待在家里就是觉得闷。”他举起拐杖,一如往常要白霜染领他,脸上扬起一贯温和无害的笑容。
“喔,好……好吧!”陆清宇的招牌笑容最是让白霜染无招架之力,她接住拐杖,领着他出府散心去。
一路上白霜染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陆清手不理不睬,他顿觉自讨没趣,心头有些不畅快,闲聊时故意加两三句讽刺的话,白霜染却恍若未闻,让陆清宇暗暗气恼。
依着陆清宇的意思,白霜染陪着他来到容阳都府。
到了大门前,白霜染搀陆清宇下车后,让差役领着地入内,陆清宇执意要白霜染陪他进去,她却是说什么也不愿意,两人在都府门口僵持了好一会儿,末了陆清宇拿白霜染莫可奈何,才悻悻然让差役带他进去。
白霜染到底在烦些什么?问也问不出答案,今天态度又是一副冷漠难以亲近的样子,他好意关心,反倒被拨一身冷水,一思及此,陆清宇心中的不悦更深了。
都府内,陆清宇因中毒失明,复明无望,决意辞官,都府大人极力挽留不成,也只得妥协,无奈同意。
一番商谈后,陆清宇从大人口中得知鹰三被缚,送至都府判刑一事,深感讶异,任他百思也不得其解,末了只得先压下心中的疑问,带着满心的讷闷步出大门。
“再来想去哪里?”白霜染低声问着,沉闷的嗓音平板单调,失去了往日的轻快明亮。
看白霜染这个样子,陆清宇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决计非追根究柢,缠着白霜染,把事情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失明受伤这段日子以来,白霜染一路陪着他,尽其所能帮助他,照顾更是无微不至,今天白霜染有烦心的事,说什么他也要逼问出来。
白霜染已经给他太多太多,如今该换他来为白霜染分担分担。
就算只能分担些许忧烦也好,他只盼能早一刻再听见白霜染轻适悠然的笑。
第八章
离开都府后,一双人影缓步在容阳城大街上走着,白霜染领着陆清宇,心不在焉,外界的声响纷扰全然被她隔绝在心门之外。
白霜染心头闷,陆清宇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意关心却得不到回应,心中很是恼火,想他最重视疼爱的成音妹子,他也不曾如此在意过,偏偏这个白靖不识相,不懂得领情,让他想来就是有气。
等等,在意……他对白靖比对成音妹子更加在意,这……这不对啊!陆清宇愈想愈怪,他可是个正常的男人,白靖也是男人,他怎么会……
不会的!陆清宇脸一沉,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赶紧将方才的念头给驱逐出境。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事,脚步却十分和谐,一前一后走着,直到白霜染不意撞上一群人墙,差点跌跤,才让她打从太处之境回魂。
“唉呀,好疼,我!我怎么又出神了?”白霜染揉操撞疼的额头,喃喃自语,身旁的陆清宇闻声问道:“怎么了?”
“喔,跟前聚了一堆人,闹烘烘的,好像是在看什么热闹似的。”
“看热闹?”听来好像颇有趣的样子,应该可以稍微转移白霜染的在意力,陆清宇想了想便微笑说道:“咱们也过去凑凑热闹,好不?”
“喔,好啊!你想去,我就带你去。”白霜染答得有气无力,要死不活的。
“白靖,开心点,有好心情,看热闹才有趣啊!”陆清宇鼓励道。
“好啦,好啦,我尽量就是。小心,前头有个窟窿。”不忍折了陆清宇的好意,白霜染强压下心中的愁闷苦笑回答。
钻进人群之中,白霜染只见三个人影被围观看戏的群众所包围,二女一男,年轻男子站在推车之前,一名打扮光鲜亮丽的绿衣少女挡在年轻男子跟前,一脸娇蛮,盛气凌人;另一名紫衣少女年纪稍轻,俏脸稚气未脱,站在年轻男子身后,看来有些怯生生的。
白霜染问了旁人眼前三人的姓名来历,听完忍不住咋舌,巧到不能再巧的巧合让她起了浓厚的好奇心,转述给一旁的陆清宇听,收到的也是相同的表情。
原来年轻男子唤作袁少桢,相貌端端,是个卖菜郎;紫衣少女是大街上酒馆老板女儿的女儿陆静雨,心仪袁少桢,这已是公开的秘密;另一名绿衣少女则是半年前才举家迁入容阳城的富家千金柳淳音,不过短短数月,柳淳音的“刁蛮”之名在容阳城内早已家喻户晓。
不知为何,刁蛮的柳淳音只要有上街,就爱找袁少桢麻烦,一次两次,袁少桢看她是个女子,忍让不予理会,但愈不搭理的结果是每下愈况!今天柳淳音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居然使唤下人直接掀了他卖菜的摊子,当众挑衅,这口气任谁也吞不下去。
于是,刁蛮千金杠上卖菜郎,两人就这么在大街上吵起来了。
“陆静雨、袁少桢、柳淳音,还真是巧啊!”陆清宇低声说着,心里对这巧合深感讶异而有趣。
众人围成一团,屏息以待,等着看好戏,袁少桢的脾气已濒临爆发边缘,而刁蛮千金的凌人盛气也丝毫不减其锐。
“哼,本姑娘就是爱找你麻烦,怎样?”柳淳音再挑衅。
“最后一次,你道不道歉?”袁少桢语气一沉警告道。
“不可能,我生来就不知道‘道歉’两字怎么写?”
“好,这是你自找的!我就替你爹娘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蛮丫头!”袁少桢破口大骂,说完,便提起隔壁面摊的洗碗水往柳淳音身上泼去,这一拨,不偏不倚,正中目标,柳淳音当场成了湿淋淋的落汤鸡。
“你敢泼我水?”柳淳音怒气冲天,气急败坏喊道。
“一桶清水,帮你降降火气。”袁少桢微笑回应,总算出了一口怨气。
“哼,今日不教训你,我柳淳音就白活了!来啊,把他给我绑回府里,本姑娘要好好料理整治他!”柳淳音一声令下,立刻有家丁奔来,准备动手。
“光天化日想动手绑人,刁蛮千金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人群里有人看不惯,出了声,这一说,引起诸多附和声。末久,两派人马杠上,当街便打了起来……
末了,是陆静雨的父亲上柳家请来柳家老爷,阻止了闺女的胡闹,这场闹剧才落幕,柳淳音被带回家前,和袁少桢依旧是针锋相对,相互对骂。
“袁大哥,你没事吧?”曲终人散,陆静雨温柔慰问心上人。
“我没事,多亏你爹来得及时,帮我解了围。”袁少桢客气有礼,连声道谢。
“袁大哥别这么说,这……这是举手之劳,别跟我客气。不过,以后你还是尽量避着柳家小姐吧!省得再惹纷争,她一闹,你一天的买卖都别作了。”陆静雨羞怯劝道,头儿低垂,薄红跃上了脸。“哼,既然已经撕破脸,我也不必怕她了。下次柳淳音那个刁蛮丫头敢再来惹我,下场就不会只是像今天泼水这么简单了。”陆静雨的少女娇羞,袁少桢恍若未闻,反倒提起柳淳音,就一副气呼呼,直想修理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