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生就这一次爱上一个男人。就这一次,她付出了地全部的心和信任,岂料下场如此。只怪她涉世太浅,对男人了解得太少。
计程车停在酒店门门,嘉茹心思恍惚,没想那么多,带着祖安走向玻璃门入口。门正好打开,涌出一群吱吱喳喳的观光客,祖安惊骇得尖叫号哭起来。他蹲在地上,十指抓紧嘉茹的裙角,不论她怎么好言哄慰,就是不肯站起来。他尖锐的哭声引来了-群人围观,嘉茹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红茶来了,咖啡来了。」一个比祖安的哭声更尖锐的喊叫,穿过人群而来。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嘉茹大大松了一口气。众人的注意力立刻转向挥舞着双手,穿得一身大红艳黄鲜绿,耳朵、脖子和手腕部戴挂得叮叮当当的女人,更别提那夸张的配合衣服颜色的眼影化妆了。
「易风,妳真是我的救星。」嘉茹上前拥住她。
「喂,放手,待会再亲热,先救这个小伙子再说。」易风推开她。
听列红茶和咖啡来了,祖安的哭声立刻嘎然而止,也站了起来,甚至还挂着眼泪的嘴部咧开了。
「阿姨红茶,咖啡阿姨。」他胡乱地叫道。
易风翻翻眼珠。「说不定下次他要叫我杂果汁了。来,小乖乖,红茶、咖啡在等你玩哦。」
祖安高高兴兴的把手伸给她,和她走进酒店,他似乎忘了四周的陌生人。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嘉茹问。
「天哪,他那哭声,我在香港都听得见。」易风得意地扬扬头。「如何?上次他在大马路上发威,我灵机一动,就是这庆收服他的。有效吧?唉,咱们这些人类还比不上飞禽走猫对他来得关系重大。」
「我问你怎会突然来了?你真把红茶和咖啡带来了?」
「开什么玩笑?它们上了飞机,人家准把我当劫机者。」
「为什么?」
「你那只红嘴兽呀,成天追着我喊:『意大利刺客』。要不要命嘛!」
嘉茹笑不出来。「意大利刺客」这几个字刺得她心头刺痛。
「我不放心你们啦,艺廊淡季,反正没什么生意,就来找你们一块儿玩玩。」
「我想看有没有机位,有的话,今天回香港。」
「什么?我昨天好晚才到哪,想你们八成睡熟了,没敢打扰,早上一下来就听到小乖乖拉警报。一大早,你们上哪去了?」
嘉茹叹一口气。「说来话长。」
易风终于看到她铁青的神色。「今天要回家?」
「有机位的话。我不想在这发疯。」
「那可不?家丑不可外扬,要疯回家去发。」
「易风!」
「好,好,不玩了,回香港就回香港。你可得详详实实告诉我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弥补我瞎跑这一趟。」
第九章 爱的礼物
已经一个月了,日子每过一天都像一年那么难捱。嘉茹试着忘记敬桐,忘记新加坡那一夜。但太难了。
在屋里,红茶那句「意大利刺客」成了口头惮,时刻提醒她敬桐来此的时光。走到院子里,看到他半夜跑来做好的木桩围篱,令她回忆起他的吻,他的温柔、霸道,偶尔的淘气,和他的体贴、细心。
祖安更几乎天天问起他。她耐不住烦躁,吼了他几次,事后,搂着委屈地哭泣的祖安,她心痛如绞,却欲哭无泪;而敬桐在时,她的泪水掉得那么轻易。
夜里,她思念着他,想得身体每个部分都疼痛。她居然无法生他的气,或恼恨他。即使他利用了她,即使他藉她赚取高额酬金,他帮助她和她父亲重聚是事实,他对祖安的关心和爱护也不是作假。他不需要为一个对他无利可图的男孩耍心机。
易风知道整件事情之后义愤填膺。不过嘉茹略去了和敬桐在一起的那一夜没提。她不是怕易风知道,不过以易风的脾气,她会马上要找他算帐;单听到支票奖赏的部分,她便暴跳如雷了。
回到家,平静下来,嘉茹反而没那么生气,只是伤心感情被愚弄。但是她和父亲再度拾回旧日的温情,敬桐确实功不可没。
「什么功不可没?那只『意大利刺客』根本是罪无可赦!」晓得了「意大利刺客」的由来,易风倒好生夸赞了红茶一番。
邵逸达抽空来了一趟香港,探望嘉茹时,见到了祖安。为了某种原因,嘉茹没有说出祖安的身世。对这个智能不足的男孩,她父亲一见便十分喜欢,且疼爱有加。嘉茹因此更不敢提起祖安的私生子产身分,何况她母亲自己都说不出他的父亲是谁。嘉茹担心她父亲因此对祖安另眼相看。
祖安和她父亲非常投缘,嘉茹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要他称呼她父亲时,他竟自己笑嘻嘻的叫「爸爸」。
只当祖安是嘉茹朋友的孩子,他天真的称呼,邵逸达丝毫不以为意。嘉茹心中则百感交集。祖安和她是同母异父姊弟,他叫她父亲「爸爸」,也并不为过。但在他仍执着地喊她「妈妈」的情况下,场面便有些尴尬。好在祖安的情形特殊,除了心里有数的嘉茹和易风,心照不宣地对视,嘉茹苦笑,乐观随兴的易风倒觉得十分有趣。
易风和她父亲相处融洽,颇有点出乎嘉茹的意料。相交十几年,每提起她父亲,易风总是十分不屑,比嘉茹还恨他。结果他们一见面,彼此竟如久别不见的朋友,相谈甚欢。
听说易风年届四十,邵逸达很是惊讶,直说看不出来。他门口声声欣赏易风的爽性和豁达,也令嘉茹意外。在许多人眼中,易风的作风和打扮,是早期的嬉皮和现代狂放不羁族的综合,是她保守的父亲最反对的类型。
易风的观点呢,她父亲那种男人,是属于她最不屑一顾的「假道学、假正经」的钱囊。
但易风却对她说:「你父亲跟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他风趣诙谐,谈吐不凡,很有绅士君子风范。」
看来世间真是没有一件事能料定的。嘉茹越发的只想继续待在她平静、单纯的旧屋里,维持她原来无波无浪的生活。她拒绝了父亲要她搬去新加坡和为她还债的提议。
「何先生给我的设计费足够让我少掉两年的负担,那笔钱我知道是你给的,等于你替我还了部分的债,我已经很感激了。」
「那是你的工作换来的报酬,说什么感激?何况你是我女儿,我坐拥财城,却让我的女儿负债度日,象话吗?」
「爸,我结过婚,是泼出去的水了。我是你的女儿,可是现在我姓凌,我不能用你的钱还姓凌的债,请不要再提起报酬两个字,好吗?」
她父亲拗不过她,只好不再提为她还债的事。嘉茹答应「捷英」的新公司开幕时,再邀他到她简陋的寒舍住几天。
敬桐却完全没了消息。一次电话也没打过,她去工地察看装修时,碰到他的秘书云菲,她告诉嘉茹,敬桐因公到欧洲去了,短期内不会回来,他的职务,总裁已派另一个人来暂时代理。
还说什么解释呢?他连和她联络都不尝试。但话说回来,是她自己说了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捷英』之后,又有两个人慕名找她做室内设计。幸而尚有工作让她忙碌,否则她想她可能会因终日想他而发疯。
这天她正在画一张新设计图,又听到红茶扯着嗓门大叫:
「刺客,来人哪,意大利刺客!」
嘉茹心一慌,笔下乱了一条垂直线。她镇定地站起来,拢拢微乱的头发,走出去。
却是易风在门外,扠着腰瞪住红茶。
「喂,嘉茹,你教教这头红嘴兽一点新字汇好不好?」
「嗄,」红茶啪啪扑着翅膀。「易风,发疯。嗄。母夜叉。」
「瞎!你这个小畜生!」易风抡起皮包要打它。
「嗄,嗄,易风发疯啦!母夜叉!来人哪!」红茶边狂喊边飞进屋里去了。
嘉茹笑得捧住肚子。
「还笑呢!都教你惯坏了。」
「妳也真奇怪。它说新字汇了,你也不满意,太难为人了嘛!」
「难为『人』?你就是这样人兽不分,它才这么无法无天,对我这个『人』一点礼貌都没有。啐!看我说的什么话?真给这头笨鸟气疯了,跟它讲什么礼貌。」
嘉茹笑着摇头。
「好啦,好歹你总算笑了,我牺牲点尊严也就算了o」易风挥挥手。「哎,你又有生意上门了。」
「做什么的?到屋里坐吧。」
「不了,我还有事,特地给你传消息来的。你家电话怎么不通啊?」
「大概又教咖啡把线扯掉了。」
「干嘛?你家的猫文明到和你抢起电话来了?」
嘉茹真羡慕易风,永远开朗,自自在在,任何烦恼事,她手一挥就扔到脑后。
「喂,别用这么暧昧的眼光看我好不好?已经有人在谣传我是同性相吸了。」她撅起涂着桃红唇膏的嘴作亲吻状。
「真的?跟谁?」
「跟你呀,大设计家。」她自己一阵咯咯笑。「好,言归正传。你记得买你妈留下的那栋房子的人吗?】
「记得。怎么?房子有问题?」
「隔了这么久,有问题也不干你的事。他们要加盖,重新装修,找你去设计,如何?有兴趣吗?」
「好。」嘉茹一口答应。这个case接下来,她算了算,余下的债差不多就清了。
「真爽快。至于价钱,我谈妥了,支票都带来了。」易风打开皮包。「喏,这是一半的预付款。」
嘉茹接过来,看看上面的金额,不禁张大眼睛。「这家人中头奖了是不是?」
「谁知道?我只管拿钱,你只管收钱,然后……对了,差点忘了,他们全家出国旅行去了,把钥匙交给了我,要我拿给你。」
「做什么?」
「去看看呀!看你要如何设计。主人说啦,不必经过他了,你的设计,他有信心。他希望三个月以后回来,能看到成果。赶得出来吗?我知道你手上还有两件case在赶。 」
嘉茹奇怪地看看手里的钥匙串。「我的图画得快,其他要看包工。」
「行啦,你看着办。我走了。」
「易风……」
「感性的话省下来,等我需要满足虚荣心的时候再说,此刻我需要的是男人。」
除了好笑地摇摇头,嘉茹只有摆摆手,目送她飞车而去。
一生能有这样一个朋友,夫复何求?而即使易风如此率性,曾经扬言要将男人自主命中赶尽杀绝,独身一生一世的人,也开始喊着需要男人了。
但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男人。握住那串钥匙,虽然它们已经换过,但仍然可以开启曾经属于她的家的屋子。那栋房子是她母亲在她同意嫁给那个男人后,买了送给她的。现在嘉茹知道她用的也是父亲的钱,是父亲送她的结婚礼物。
那或许是她母亲唯一的一次,没有把父亲给她的钱用到赌场上。结果为了还债,嘉茹不得不卖掉它。现在她却要去为它的新主人设计它的新面貌。这或许是老天给她的机会,让她重回旧居,体会以前不知道的来自父亲的爱吧。
嘉茹胸中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带了祖安、红茶和咖啡也跟着上了她的老爷车,她驶向半山区。
位于半山腰的房子,是栋两层楼独立建筑。外观已经有些陈旧,但看得出主人将房子保养得很好,庭院襄沿着围墙种植的一整排矮松,修剪得十分整齐。
她用钥匙开了大门,咖啡立刻探研新环境去了。红茶谨慎地留在祖安肩上,圆溜溜的眼珠侦察般转来转去。
「找大叔叔吗?」祖安拉紧了她的手,小声问。
「他不在这。」嘉茹捏捏他的手。「没有关系,祖安。跟我来。」
「哦。」
看到屋内空空如也,嘉茹吓了一跳。墙上还留着原来悬挂画或相框的四方及长方型痕迹,但屋子里除了还在窗子两侧随风偶尔拂动的窗帘、灰尘,连地毯都抽掉了。厨房里也一样。
在客厅角落地板上找到电话,试了一下,发现还可通话,她打了个电话给易风。
「屋子当然是空的呀,」她说。「屋主把家具和其他东西都运走了,好方便你进行装潢整修嘛!要是工人把人家名贵的家具或昂贵的装饰品,一个不小心弄坏了怎么办?你赔呀?」
「可是它看起来像没人住了,厨房连个碗盘都没看见,卧室衣橱也是空的。 」
「丢件好衣服也是损失啊。你要碗盘干嘛?打算在那煮饭不成?好啦,好啦,我在忙,妳也去忙妳的吧。」
嘉茹总觉有点奇怪。主人把个这么大的房子交给指定的室内设计师,既不与她面谈和沟通意见,只开张巨额支票,把屋子搬空方便她工作,然后全家旅行去了?她生乎头一次碰到这种怪异的case。
她在这住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几个月。而且,那几个月她过得十分痛苦,卖掉它时,她毫无留恋,只想摆脱当时的一切羁绊。现在它对她有了一份深重的意义,它是父亲给她的爱的礼物。虽然它仍然不再属于她,嘉茹决定将这次的设计当作她的代表作,使这楝房子成为她从小所渴望的充满了爱和温暖、欢笑的家。
***
「嘉茹好吗?」
「为那栋房子,她忙得起劲得很。」
「她不是一向都在工作上投注下所有心力?我希望她不要太累了。」
「这次不一样。以往她为了生活而工作,投入的是她的才华,这回她用了她的感情,全心全意的要设计一座爱的城堡。」
「她不知道吧?」
「别紧张好不好?该紧张的是我呀!我口没遮拦惯了,现在和她说话非得拼命咬住半截舌头,深怕一不留神说溜了嘴。我可是告诉你,要不是为了她好,我绝不做这种欺骗朋友的事。」
「这不叫欺骗,易风,是善意的谎言。」
「骗子都如此自圆其说。喂,你说了半天,怎么没问我好不好?」
「易风,你好吗?」
「……」
「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说了好教你照奉宣科再念一遍?」
那端传来一阵低沉柔和的笑声。「现在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妳想我。」
「呵,我可没说。」
「易风,我真希望我现在能看见你,你撒娇的模样一定很可爱。」
「撒娇?你别损我一世英名。我陶易风向男人撒娇?牙医师都要发大财了。」
「你撒娇和牙医发财有什么关系?」
「全世界的人都要笑掉牙啦,牙医还不发吗?」
低柔的笑声变成朗声大笑。「易风,你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我要是不这么忙,我会立刻飞去看你。我们不隔这么远的话多好。」
「呀,你还是离我远点吧!说说电话就毁了我的名声了,太常见面,我会给你害得面目全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