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关系。我们会有很多时间相处,好好了解彼此。」
对讲机的哔哔声救了她。他走开时,她急忙连连深呼吸。
「什么事,蒋小姐?」
「对不起,打扰你,何先生。邵总裁从新加坡来的电话。」
敬桐顿了一下。该死,怎么这么不凑巧!这个电话是非接不可的。
硬着头皮,他拿起话筒。
「邵伯伯。」
「敬桐,你好吗?」
「我很好。你的身体好吗?」
「咳,老样子。人老了,毛病就多,不碍事。怎么样,那边一切顺利吗?」
「一切都好,邵伯伯。」他瞥一眼在椅上坐了下来、等着他的嘉茹,知道她也在听。她听不到邵老谈话,但他该小心慎言,还是索性借机试探她的真伪?
「好,那就好。你要找的设计师找到了吗?」
「找到了,邵伯伯。她现在就在我办公室。」
「是哪一个?我认识吗?」
「她叫凌嘉茹。」
嘉茹的头抬了起来。
电话那边停了一停。「嘉茹?」
「对。 『凌』嘉茹。」敬桐强调地重复,留意着嘉茹疑惑的表情。
「敬桐,你……你找到她了?邵逸达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我不确定,邵伯伯。」敬桐口气审慎。
「让我跟她说话。」
嘉茹已经站了起来。从他提到她的名字,她就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脸。他的表情没有透露任何讯息,可是她的手已经冰凉。
他看着她渐渐变白的脸。对了!敬桐想。
「我想恐怕不大合适,邵伯伯。我真的还不确定,她也许……」
嘉茹快步朝门走去。
「「我改天再和你联络,邵伯伯。对不起,我现在有急事。」
他急促地放下话筒,及时赶过去截住了她。他抓住她握着门柄的手腕。
「妳去哪?」
她刷地扬起苍白的睑。「『捷英』的总裁叫什么名字?」
第二章 无理指责
到此,她的身分已然公布了。
「邵逸达。」他回答。「你认识他,对不对?」
她忿忿甩开他的手。「你明知故问!」
「你刚才听见我说了,我原来并不确定你就是邵伯伯的女儿。」
「我不是邵逸达的女儿!我姓凌,不姓邵!」她的眼神和口气一般凌厉。「你布下陷阱骗我往里跳,用意何在?」
「你既然不承认你是他女儿,何来的陷阱?」
她一时为之言塞,双目燃着熊熊怒火。「何敬桐,你在玩什么把戏?」
他双手按上她的肩,试图平抚她的激烈情绪。她举挥双臂挡开他。
「嘉茹,你冷静下来好吗?」
「请你另请高明。让开!」
他兀立不动。「请你听我解释,嘉茹。」
她瞪着他,表情冰冷。「你的解释最好比你的谎言高明些。」
「我请你为我们设计大楼内部装修,这件事是真心的。我看过你的作品,我真的非常喜欢。我去找你之前,是怀疑过你也许是邵伯伯的女儿,可是如我方才所说,我不十分确定,这也是真的。」
「解释『找到了,她现在就在我办公室』。」她尖锐地复述他的话。
「那指的是我找到了我需要的设计师。」
她在他眼睛襄、睑上逡巡,看到的只有诚挚。可是她仍然抹不去受骗的愤怒。她痛恨被人欺骗。
「他真的不知道你在这,嘉茹。在我告诉他之前,他不知道。」
敬桐依然对她二十二年来完全地忽视她的父亲深感不满。他无法理解此时此刻他何以一味的只想消除她的怒气,而不是责斥她的无情和不孝。
「你既然先前就怀疑我的身分,为什么还费尽心机的找我?」嘉茹设法平定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冷冷质问。
「我昨天说过,我要一个好的设计师,就是你。」
「好的设计师太多了!」
「我要的是妳。」
这句话,不知怎地,冲击得她几乎站不稳。
「你去找别人,我不够好,接不了你的付托。」
「我愿意再加倍……」
「有些东西不是金钱可以收买的。你可以把这句话告诉邵逸达。」
她再次意欲离去,他高大的身躯堵着不让她碰到门。
「他是委托过我找你,可是请你来设计是我的意思。」
「他找我做什么?我不要见他!」
她这等于承认了她之前矢口否认的事实。她的确是邵逸达的女儿。而她伤心的语调令敬桐大惑不解。
「好,我就不告诉他你是谁,你不需要见他。」他承诺,心想,其他以后慢慢再说。
嘉茹楞了楞,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时对讲机又响了,敬桐低咒一声,看看办公桌,看看嘉茹,他索性转身打开门,把头伸出去。
「又有什么事了,蒋小姐?」他不耐烦地大声问。
「对不起,何先生。有位消防处来的先生要见你,说有很重要的事。」他秘书嗫嚅地说。
敬桐又低声诅咒,这个节骨眼!但是他又不能不理会。「请他稍候。」他关上门,转向嘉茹。「我必须去见这个消防处来的人,不知道会要多久。请答应我,嘉茹,晚上和我见个面,或我去找你也行。我不会舍你而找其他设计师的。有些事,我们需要好好谈一下,澄清一些误会。」
他心焦地注视她敛眉沉思。她的反应实在不像他以为的贪婪自私、只知利用她父亲的女人。他若要达到帮助他们父女团圆的愿望和目的,绝不能任由她这么走掉。
嘉茹心中充满矛盾和困惑。她那二十几年来对她不闻不问的父亲,为什么突然叫何敬桐来找她?何敬桐又为什么拐弯抹角的不表明他和她父亲的关系?
她父亲。她辛涩地想道,这么多年了,她想念他、需要他的时候,他完全置之不理。现在要何敬桐用这种方上式来找她,他以为付她一大笔钱,让她为他工作,多年的冷落和弃之不顾就可以一笔勾消了吗?
尽管满腹的委屈、酸楚和痛苦,嘉茹仍然无法克制想了解「父亲」近况的欲望。他是否再娶了?他是否还有其他子女,所以忙得没法分给她一点父亲的爱和关怀?
她看向何敬桐,半晌,缓缓点了头。「好,几点?」
他吁出一口气,想了一下他当天的行事历。「八点,我去接你,或者……」
「不,我出来和你碰面。你说个地方。」
「丝路餐厅,一起吃晚饭好吗?妳知道地方吧?」
「我知道。八点,丝路见。」
他不得不让开,她头也不回地笔直离去。敬桐目视她消失在走廊那头,才折回办公桌后面。他相信邵逸达一定耐心的在那边等他的电话。眼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处理,同时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思考一条缓兵之计。
他大可以直接告诉邵老,他找到他的女儿了,其他的由他们父女自己去解决。可是他想进-步了解嘉茹。他可以预见他在给自己找个多大的麻烦,不过他管不了这么多,他觉得她像一块磁铁,一旦靠近,就被她的吸力吸住,无法脱身,不想脱身。
***
菜单上的字,嘉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还是不确定来这和他见面是否做对了。可是又不能让他到家裹去。
她来是为了想听一些关于她父亲的事,然而她出门前却有种赴约会似的忐忑紧张,好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第一次约会般,她不停地犹豫该穿什么才合适?太正武或不够正武,何敬桐会怎么想?
敬桐手里的菜单上印的不是菜名,是嘉茹的姣容。她今晚出现时,再度令他眼睛一亮。
她放下了长发,不过仍编结成辫,长长的发辫几乎拂垂过腰。她穿了件淡紫色棉布长袍,外罩南瓜色棉质长背心。紫袍下襬一大朵手染白荷。这身装束使她高姚的身段更形修长。
包括她白天穿的套装,看得出它们都不是新衣。那身套装样式是好几年前流行的,今晚的棉衫袍颜色有些褪了,只是她保存得很好,穿在她美好的身段上,一样典雅出色。
据他从她父亲那听来关于她的事,她并非天生俭朴成性。难道她刻意造成穷困的印象,骗取别人的同情?那么她又何必住在那么远的海边,不让人探知她生活的一面?而且她今天一度坚决否认她和邵老的父女关系。
他坐在餐厅襄等她时,回想她白天的态度,她斩钉截铁的不肯和他一起吃午餐;邵老的电话后,她又答应了他的晚餐邀约,似乎显得前后白相矛盾。他正怀疑和不解,她走进了餐厅,一副受人胁迫,不得不来的模样。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复杂难懂的女人。敬桐越发的决心要揭开她神秘面具底下的真面目。
侍应生第三次来到他们桌旁等着点菜。
「我实在不饿。」嘉茹放下菜单。
敬桐午餐吃得晚,其实也没有多大胃口。
「这儿的鱼不错,分量不会太多。」他建议。
她勉强同意,他也点了一样的焗鲑鱼。
「我觉得好像第一次约会。」侍应生走后,他说,有意让气氛轻松些。「那时候,唔,我说得我大概十五、六岁。妳呢?」
「我没有时间约会。」她仍紧绷着双肩。
「那么你和你丈夫是一见钟情,闪电结婚了?你结婚得很早吧?」
「唔,对。」她答得含糊,显得有些犹豫。
他看一眼她光洁的手指。「妳丈夫是……」
这次她回答得很快。
「他死了。 」
「哦,对不起。我看过你的结婚照,他年纪似乎大你很多吧?」一个有钱的老家伙,他曾如此猜测。
她的下颚也绷紧了。「对。你怎么会看过我的照片?」
「邵老有一张你的结婚照。」她惊讶地张大眼睛。「他一直随身带着它。」听到这句话,他留意到她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怎会有我的照片?」
「好像是你母亲寄给他的。」
嘉茹嘴巴变成O型,然后闭紧。不可能。她母亲对她父亲恨之入骨,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联络。
「他还有一张你得杰出设计奖的剪报,也在他的皮夹裹。」
嘉茹无法置信的看着他,皱紧眉心。敬桐则始终全神贯注地注意她的每个反应。他觉得他和她之间的空气里似乎打着个无形的大问号。
侍应生送上餐来,谈话暂时中止。他吃着盘中的鱼,视线不曾须臾离开她深思的脸孔。她仅用叉子无意识的拨弄着她盘里的食物。
「你为他工作多久了?」一晌之后,她问。
若不是他在说谎,便是她父亲成功的扮演着假面人。嘉茹难以忘怀父亲当年的冷酷和无情,及之后的多年全然对她不理不睬,深深伤透了她的心。
「我十六岁就在你父亲公司打工,他提供我一笔奖助金,供我念完大学和研究所。对我,他就等于是我父亲一样。」
「恭喜你。」她讽刺的抿抿嘴。「你有个好父亲。」
怎么回事?她倒对邵逸达充满了仇恨似的,敬桐心中的疑惑逐次的加深。她美丽的瞳眸中的伤痛从何而来?她父亲为她付出的更多。那位未得到半丝半点回报的老人,可没有过怨怼,只有对爱女的无尽思念和心伤。
「他是个好父亲,是我所见过最无私的好人。无私、慷慨,正直的好人。 」
嘉茹放下叉子,喝一口冰水,勉力控制激荡的感情。她不该来的。她为什么嫉妒何敬桐呢?因为他拥有她得不到,她父亲却「慷慨、仁慈」的给予他的爱心和关注?邵逸达早就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了,不是吗?
既无父女之情,他随身带着她的照片,还向别人展示,是什么意思?莫非她有了成就,他才想到拿她来炫耀?她的成功和邵逸达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以地为傲。
敬桐伸手越过桌面碰碰她握紧的手,她的脸色好苍白。
「嘉茹,你还好吗?」
她满眼的冷漠。「我很好,谢谢你。鱼很可口。」
她一口也没吃,而且再度摆出拒人千里的表情。他说错了什么?是他对邵逸达的尊崇得罪了她?难道是她母亲,背弃她父亲的女人,对她灌输了关于她父亲不实的事情?
有可能。夫妻反目,孩子通常很容易受跟随的那一方单亲的影响。
他倒想听听她母亲在她口中是怎样的女人。
「令堂呢?她和你住在一起吗?」
邵老的叙述若正确,嘉茹的母亲不可能和她住在那么个穷乡僻野,甘于远离都市繁华。
「她过世九年了。」
敬桐微愕。这件事倒没听邵老说起。
「抱歉,我不知道。你和你母亲很亲吧?她去世对你定是个很大的打击。」
她表情冷淡。「我母亲和谁都不亲。她的去世对她自己、对她身边的每个人,都应该算是个解脱。」
他不敢相信会听到她说出这么冷血的话。她仇恨倾尽全力照顾她、供养她,连一面也见不到她的父亲;更对她母亲的死毫无悲意。好个蛇蝎美人!
嘉茹真想立刻离开。这顿饭是她吃过最痛苦的一餐,连喝下去的水都是苦涩的。
她父亲叫何敬桐找她,提出一笔惊人的高酬劳,是要测试她是否当真有能力,还是在向她示威?不管何者,她决定让她父亲称心如意。他拿钱来羞辱她,就让他耍阔耍个痛快。
「关于你的提议,我考虑过了。」她冷冷地以在商言商的口吻道。「看过『捷英』大楼之后,我想我可以接下,但是价钱要再议。」
原来她今晚来的目的在此。她要的还是钱。他还天真的以为可以说服她至少和她父亲见一面。是他太高估她的品德了。
「妳要加多少?」
她给他一个数目,几乎是他原先提出已加一倍的又一倍。
他的眼神突然蒙上一层比她的更冷的严霜。敬桐点点头。
「我相信妳知道妳值得多少。成交。」
这次他的侮辱明明白白。嘉茹是有意刁难,没想到他真的一口答应。
「你和他必定关系非比寻常,否则你不会有这么大的权力作这样的主。」
他是不是听到酸意和妒嫉?「邵老信任我,新大楼的一切他都交给我全权作主。你放心,我答应了,就一分钱也不会少给你。要不要我预付些订金?我公事包裹正好带着合约。」
嘉茹忽然觉得好累。怎尘每次和他见面,都像在打一场硬仗?她生活裹的战役还不够多吗?她咬住了自己放出去的饵,现在她没有退路了,10:20 2005-10-28而且她真的需要这笔钱。
「好吧。」她咬牙切齿的点头。
敬桐先拿出支票簿。「订金你要多少?一半够吗?」
她真想把冰水泼在他极尽嘲讽的脸上。「随你的意。签好合约,我要回家了。」
「且慢。」他握着金笔的手,悬在支票簿上方。他仍然不能理解,但她似乎真的迫切地急需要钱。「这次的加倍付酬,我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