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大楼外面,热气一下子冲上来,嘉茹有些晕眩的停在行人道上。
她这是做什么?仓皇地走掉,像个发现她的男人负心背弃了她的女人。嘉茹对自己苦笑。这样不是正好吗?他有要好的女朋友,她和他之间便是纯粹的生意关系。少了个他在她思维里骚扰,她便可如以往般专心投注于工作上。
但是当地开着她的老爷车,驶向艺廊的路上,心情却沮丧、低落得宛若失恋了一般。
「你干嘛?脸色这么难看,你的好朋友还活着呢。」易风一见她就说。
「大概中暑了。」嘉茹勉强拉开个微笑。「今天外面至少有三十八度。」
「不是在有冷气的室内,就是在车子里,怎么会中暑?」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好命啊!」
「哟,顶撞起我来了,还损我。」易风伸手摸摸嘉茹的额头。「没有发烧嘛。」
「我本来好得很,是你无端诅咒你自己。」嘉茹没好气的挥开她的手。
易风露出一口皓齿。「真高兴我依然是你唯一的好朋友。」
「放心,我太倒楣,只有你这个傻瓜死心塌地的当我的朋友。」
易风跟着她进人她位于艺廊后面的工作室。
「这是恭维还是又在损人哪?你今天说话的口气可真奇怪。」
「我头痛。祖安呢?」
「在我房间里睡觉。」
「这个时候?」嘉茹飞快地转向她。「他怎么了?」
「放心,他比妳正常。你进来前不久我买了块蛋糕给他吃,还给他喝了瓶鲜奶。他以为那是午餐,吃完喝完,他要睡午觉,我就带他去睡啦!」
嘉茹松了一口气,坐下来。易风站在她对面,臀靠着桌沿,双手抱胸,端量她。
「不顺利啊?」
「什么?」嘉茹抬起头。
「瞧妳心不在焉,神魂不定的。何敬桐对你怎么了?」
「我没见到他。他不在。」
易风诡笑。「原--来--如--此。」
嘉茹丢给她一记白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she can read my mind!」易风发出她的注册商标--夸张的尖喊。
「易风,你饶了我吧。」嘉茹叹口气。
「问题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你爱上何敬桐了,对不对?」
「少胡扯。」
「我从没见过有哪个男人能让你如此神不守舍。看他找你的那股子热中劲,他八成对你也有意思。郎有情、妹有意,放开心怀爱一场,又有何不可?想爱又怕怕,举足不前的,都不像你了。别教我后悔交了你这个有胆有识、勇气十足的朋友。至少你曾经是。」
嘉茹无奈地又叹一口气。她自己都还搞不清楚她对何敬桐的真正感觉,要她如何去放胆而行呢?再说,她还另有疑虑。
「何敬桐的老板, 『捷英』的总裁,是我父亲。」
第五章 真情剖白
嘉茹闷不住了。她和易风平时就无话不说,她的一切,易风无不知晓。
易风先楞瞪了她一晌,然后猛抽了一口气。
「等一下,我要坐下来。」她把自己举上嘉茹的桌子。「好,现在你再说一遍。『捷英』的总裁是什么?」
「邵逸达,他是我父亲。」
「慢着,慢着,我要抽根烟。」
易风从十足尼泊尔风味的麻布宽大袍子口袋摸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
「好,我的神经系统镇定一点了。天哪,是真的吗?」
「我但愿不是真的。」嘉茹涩涩道。
她简短地说一遍她发现的经过,和何敬桐如何招认他找她的目的,及以要地见她父亲为条件,答应她的索取高酬劳。
「可恶!」易风拍一下桌子。「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男人的名字叫『欺骗』!」她用力吸烟,助长怒气。「原来他对祖安好是种利用手段。他不知道那男孩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楚吗?」
「祖安的情形我告诉过他。」嘉茹懊恼地说。「不过我还不确定他是否藉祖安来打动我、说服我。他说他还没有告诉我父亲。」
「你相信他的鬼话?天晓得他的总经理职位是如何拐骗来的。长得太好看的男人都是害虫!」
嘉茹摇摇头。「我们真的不了解他,不要这么妄下断语侮辱人,易风。」
「邵逸达家财万贯,他不会派个私家侦探什么的来找你吗?何敬桐居然管上这件闲事,少不得事成后有他的好处。好一匹恶狼!」她又猛吸烟,咬着烟头的模样,仿佛那是何敬桐的脖子。
「你忽而害虫,忽而恶狼的。他到底算是一条虫,还是一头不怀好意的狼?」嘉茹好笑地问。
「他是只狡诈阴险的狐狸。」这会儿易风又把烟蒂当何敬桐的脑袋,使劲压进烟灰缸。
嘉茹再次摇头。「他要是有意讨好我父亲,以挣得更高的地位,他大可以把我的地址直接告诉我父亲,犯不着费唇舌向我解释,保证他绝不会泄漏我的行踪,除非我同意。」
易风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正如她的名字,如风-般。
「哦,他这么说吗?」
嘉茹点点头。「「我父亲要是已经知道他找到了我,不会没有动静。」顿-下,她告诉易风。「我来之前在那边见到我父亲的秘书。她都来了,我父亲显然真的还不知情,否则应该也会露面。」
「可是何敬桐告诉你他病得很重,不是吗?」
嘉茹一愕。她倒是没想到这点。
「所以不见得是他不知情,可能他动不了,没法长途飞行。」
若果真如此,嘉茹忧心地想,她父亲病得甚至不能搭飞机,她坚持不见他,就有点过分了。
她该不该问敬桐呢?假如她父亲其实安然无恙,敬桐告诉她的是实话,她岂不是自己自投罗网?
嘉茹真希望她一开始没有容许敬桐踏进她的家门。不过,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
「你没有在听我说话。」心雯轻柔地抱怨。
「对不起。」敬桐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来,但他的心仍徘徊在嘉茹的身上。
她今天来过了,在楼上待了一个上午。她为什么不先给他个电话?他无论如何都会排开其他事情,留在办公室襄。反正他人在外面,心全系在她那边,念着她在做什么,想着她可有一些想念他?
看来是他一径的单相思。她根本不在乎见不见得到他,走了也不留个话。他一听云菲说她刚走,掉头就下楼去追她,根本没听到云菲还在他背后喊些什么。
他开着车一路疾驰,赶到她家,却见大门上了锁。她离开「捷英」后没有回家,去了何处?想到她或许去和某个男人碰面,敬桐不禁升起强烈得令他自己都觉得吃惊的嫉妒和不快。
继而他又安慰自己,她应该是带祖安出去了。不论如何,她不说一声的悄悄来去,使他宛如心上落了空般的难受。
「敬桐。」心雯放下刀叉,轻声叫他。
然后他又回到办公室,发现心雯在里面等着他。好个惊喜,然后一同到餐厅吃饭。
「哦,抱歉。」他变换一下坐姿。「最近事情实在太多了。」
「云菲姊说消防处有人挑骨头。」
「那个我已经摆平了。」他挑挑眉。「你代表邵老来视察的?」
她投给他温柔的一瞥。「我不能来看你吗?」
「呃……当然欢迎。只是妳一走,邵老身边少了个得意的帮手,他怎么办?」
「他放我假,也放他自己几天假。」心雯蹙一下眉尖。「他告诉我他要住进医院,医生建议他做个彻底的检查。他是不是病了?」
敬恫一听,心悬了起来。
「你天天在他身边,怎么问我呢?他看起来如何?」他平静地问,因为显然邵老向他透露的事,心雯并不知情。
「我看他没什么不同,不过他最近常常提早离开办公室,说他要回家休息。」
敬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邵老从不会比他的员工先下班。和他在一起工作这么多年,敬桐没听他说过「休息」这两个字。他只会叫别人去休息,自己则像一部永不停息的机器。
「他总算想开了。」敬桐只这么说道。「一直以来,我都在劝他去做定期健康检查,他怎么也不肯。他早该多关心自己一点。我想他没事,只是一般的检查。」
「我想他是担心我们,故意让我放心的离开,来这里看你。」
「我几天前才和他通过电话,他知道这里一切进行得很顺利,没什么好担心的。」
「可是你两个多星期没有打电话给我了。」她静静的指责。
敬桐不大高兴。她的口气好像他有义务天天打电话给她。
「我说过,我事情太多,而且邵老常来电话,重要事情我就顺便直接向他报告了。」
为了过滤不必要的应酬宴请,邵老的电话都由心雯接听,然后她负责决定她可以作主或 转接给邵老。敬桐了解她无意把他当一般要经由她才能接触到老板的人。他的不耐烦是因为他想去看嘉茹,和嘉茹在一起,而不是坐在这间餐厅,感到度秒如年。
「我今天见到了那位室内设计师。」
这回她抓住敬桐的注意力了。「哦?」
「她很漂亮……不,不是漂亮,她有种很吸引入的气质。我觉得她有点面熟。」
敬桐并不意外,心雯也看过邵老皮夹里嘉茹的照片,他意外的是她竟然没有看出来。
「她是很特别。」
心雯留心地望住他。「云菲姊说你很欣赏她。」
他眼中闪现异采,而敬桐并不自觉。
「如我所说的,除了才华横溢,她本人也是个相当独特的女人。」
心雯平静地点点头。「我明白了。」她将膝上的餐巾放到桌上。「我累了,想回酒店休息。」
敬桐立刻招唤侍应结帐,同时他有点为他的冷漠感到歉疚。
「很抱歉怠慢了妳,心雯。不过我希望你下次能提早通知我,我才好安排时间陪你。 」
他以最真诚的态度努力对她露出柔和的笑容。
「没有关系,敬桐。公司在筹备中,诸事皆很难有个头绪,你一个人在这应付所有的事,已经很辛苦了。我只是来看你,又不是来观光度假,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总是如此,永远平平静静的,没一点脾气。男人希求的不就是这样的女人吗?长得漂亮,懂得打扮自己,聪明又能干,安静、温和的始终在那,愿意接受男人给她的任何理由,即使让她受了委屈,她也不发一丝怨言。
以前敬桐也觉得这样平平淡淡的很好,她永远一致的反应也不曾让他感到索然,反倒让他不必牵挂、萦念的可以专心于他的工作。他想细水长流的感情本来不应该、也不需要像电影上那么激荡人心弦,爱得激烈又疯狂。但是认识嘉茹以后,他本来所相信、自信的感情理论,完全被他自己推翻了。
敬桐轻托着心雯的背,正要走向对街的停车场,她停在餐厅门口。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我叫计程车回酒店,你不用送我了。」
他及时制住了要松出来的一口气。「送你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不,你忙了一天了。真的,我坐计程车就好。」
他考虑一下。「你确定?」
「确定。」
敬桐便依了她,为她拦了一部车,并为她打开后座车门,但上车前,她出其不意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拉下他的头,着着实实的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
「不要工作得太辛苦,敬桐。晚安。」
她放开他时,他犹怔怔愕愕地,几乎没听见她的低语。
这是心雯吗?他认识的那个心雯吗?注视着驶上街道的计程车,敬桐仍然处于惊愕状态中。当街吻他,这不像是心雯的作风。他吻过她几次,但那些比较像是友谊的亲吻。
他很喜欢心雯。她不粘人、不烦人,非常独立。不过他从来没有对她做过表示或暗示,因为他不认为他曾在任何方面误导她,使她以为他爱上了她。
敬桐也没想过她是否对他有爱意。工作上她帮过他很多忙,有时甚至在他想到之前,她已为他准备好他出差时需要的文件和资料。他们之间相处十分融洽,然而顶多就只是同事和朋友关系。他们一起出去吃过几次晚饭,完全没有罗曼蒂克的意味。
她今晚这样吻他,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莫非……敬桐坐在车子里沉思。他三十五岁了,曾考虑过成家,过安定的生活,有个朝夕相伴相爱的妻子,三两个孩子。他渴望家庭生活。但是只要邵老还需要他,他就一天不能停止东飘西荡,到处旅行,除了工作就是生意。
他不知道嘉茹是不是他心目中的理想妻子。他所知道的是他已无法一天不见到她,而她的顽强和冷若冰霜,有时真令他沮丧、挫折不已。
当他的车子驶出停车场,心雯或她突如其来的热情举动,已不在他记忆中。他脑子里盈满的是嘉茹。她的冷漠,她的微笑,她的伤心和痛苦,她惊讶时瞳眸襄闪耀的光芒。
敬桐不喜欢惊喜。但什么才能带给嘉茹惊喜呢?他要看见光芒常驻她双眸,他要看见她快乐的笑容,因他而发的快乐笑容。他苦苦思索着。什么是她的最爱?他希望是他,但那必须耐心等待。要非常有耐心 。
***
听见屋外的吵杂声,嘉茹由厨房边门出来,绕过屋子,走向前院,然后她好笑地停住。
敬桐站在木栅门内,咖啡庞大的身躯横躺在他一只脚上,红茶在他头上,把他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还在继续用红色的尖嘴在他发丛里啄寻,仿佛那里面有好吃的虫子什么的。
「真的,红茶,」动也不动的敬桐叹着气,眼睛朝上,对鸟郑重说道。「我天天洗头,一早一晚各两次……」红茶加了些力啄了他一下。「哎哟,好吧,好吧,有时只有一次,可是我真的没有头虱也没有头皮屑。嘿,咖啡!」
嘉茹低眼望去,差点忍俊不住。咖啡突然对他的鞋子产生浓厚的兴趣,张嘴啃起它来。
「咖啡,那是鞋,不是鱼!」敬桐还是不敢动,好像怕他一动,他的脚趾头便会露出鞋外,被猫拿来当早餐。「老兄,这是在意大利订做的,一双好几千块哪!咖啡!」
「咖啡几千块!几千块!」红茶呱呱叫道。
「不是咖啡,是我的鞋,呆鸟。」敬桐眼睛抬上去,又落下来。其实他看不见猫也看不见鸟,因为他不敢动他的头,红茶可能会一个闪失啄掉他的头皮。「嘿,我跟你说了,那不是鱼啊,笨猫。哦,我忘了,你不是吃猫的鱼,呃,不对,我是说……」他一时忘了,摇了摇头。
红茶身体一斜,滑到他头侧,爪子抓住他的耳朵,痛得他大叫。
「刺客!刺客!来人哪!」红茶也大叫。
不能再旁观了,咖啡这时又去攻击他另一只鞋。嘉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