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大石宪的忧心,时庭凌人神态轻松地盯着照片,记下威玛·格特曼的容貌。
“把这一页列印出来。还有,高村是州的未婚妻人选,不就是森泽龙一的女儿?”语毕,时庭凌人手微举,迷你枪滑入他的袖口内。
“没错。森泽龙一的女儿,同时也是威玛·格特曼的干女儿——森泽百合子。人选乃由高村家掌权者择定;我想,他们应该不知道森泽龙一与美国黑道关系如此密切,如果知道,他们应该不会愿意与这种人联姻,毕竟他们一向以背景清白自豪。”
表面上这样,但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高村家族为了足以与时庭家族抗衡,而刻意将势力扩展至黑白两道,甚至透过森泽龙一,与威玛·格特曼、巴兹·契哈亚等人结盟……若真如此,这不仅是时庭凌人上任以来的首度危机,更是时庭家族遇到过的最大危机!大石宪的眉宇不禁拧在一起。
他依例列印出资料,时庭凌人眼尖地瞧见他的肘边有一张被从中截断的纸牌。
“这个是什么?”他起身过去拿起那张纸牌问大石宪。那并非赌博用纸牌,正面有由油画绘成的图案,由于牌被截断,图形只留一个人的下半身,牌最底下印有LLMPEREUR。
“那是……”大石宪将列印出来的纸张放到时庭凌人的办公桌上,微讶地看着那半张牌,“那不是我拿出来的。”
时庭凌人相信大石宪。但这就奇怪了,这半张牌不是大石宪带来,又怎会突然出现他桌面?他拿着牌回到座位。
“LLMPEREUR,是法语中,皇帝的意思。”大石宪熟谙多国语言。
“皇帝?”时庭凌人唇角泛起一丝带有讽意的微笑。受人尊称为黑界之王的他,举手投足间自然充满王者气势;而这张残缺不全的皇帝牌,暗示他什么呢?
他没有多想,随意将牌丢到一旁,脸上少有的笑意亦迅速褪去。
“我额外要你调查的事情,你查出来了吗?”时庭凌人将办公椅一旋,背对大石宪,让大石宪看不到他的表情。
“你指的是高村纱纱的资料?”大石宪反问,见时庭凌人不语,自己接着说:”已经调查完成了。”
时庭凌人依旧面对全透明的落地窗。他所在的位置是T·Z集团总部第四十人层的顶楼,足以将东京都的繁华景象尽收眼底。
“原先我不明白你要我调查她的原因,调查之后,才知道她是高村家里一个非常特别的人物,我们先前实在不该忽略掉她。”
大石宪拿出一张光碟片,关于这几天来调查、搜集到的高村纱纱的档案资料,都压缩在光碟片中。
“首先,非常令人意外的,高村纱纱并未拥有高村家的血统。”大石宪察觉到时庭凌人微微一僵,这很正常,当他查出这件事时,他自己也吓一大跳。“她是高村家的老奶奶七五年访问山形县乡下某间育幼院后收养的。当时她刚被送入育幼院,已经会走路、会说几句话,却没有名字,育幼院也尚未为她报户口。”
听到这里,时庭凌人回过身。刚好看到高村家户口名簿的影印本出现在电脑荧幕上。
“事后高村以领养她当天做为她的出生年月日,排算起来她今年二十二岁,不过实际年龄应是二十三、四岁左右。”
时庭凌人控制滑鼠,快速翻阅大石宪整理的报告,明白了大致情况后,他问:“她知道自己是名养女吗?”
“高村家一直封锁这个消息,如果不曾刻意去查,她应该还不晓得。但是,她应该感觉得到自己异于高村家其他女孩。保守、传统的高村家,家族女性从小学到大学,一向就读国内女子贵族学院,成人后连出国旅游的机会也很少,而高村纱纱却在中学毕业后便被送出国。你绝不会相信,她在美国学的是什么。”
大石宪切入载有高村纱纱赴外求学的资料,高中、大学,她主修的都是音乐,副修西洋美术,不过得到的硕士学位却是电子资讯。有点突兀,但也没什么不对。
“我应该对这感到诧异吗?”时庭凌人看着大石宪。
“那只是个幌子。”大石宪将资料下移,一些情报界、科技界、武术界耳熟能详的名号开始出现在荧幕上。“这是我费了一番工夫,透过层层关系,好不容易从同行手上挖出的资料。”
资料显示,高村纱纱受过多方面专业训练,而且是由各个领域中大老级人物亲自指导。“如果这其中的每一样都学有专精,那么她是个很不简单的人物。”
大石宪再点出她在美国闲暇之余从事的活动——在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各部门见习——其间她也创下一些辉煌事迹。
大石宪的手离开滑鼠,等待时庭凌人的反应。
时庭凌人仔细消化那些资料,脑中高村纱纱的影像模糊……他无法将这些事与那小妮子搭在一起。虽然这终于可以解释她的神经为什么那么大条……但是这仍然太不可思议了,她是那么女性化、那么的精致小巧、那么的单……“蠢”……
“这些是她私人的行为,还是高村家所主导?”他问。
“很遗憾,这是高村家的策略;也只有由高村家出面,才能获得等级如此高的训练环境。他们根本是特意培养她,而事实也证明她有这种能耐,可以熬过那么多严格的训练。”大石宪椅子一旋,正对时庭凌人,“这非常令人不解。高村家明明最重视女子的礼教道德,无法容忍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却将自家千金培训成这般特殊的人物……我认为不太可能只因为她是那块料。”
时庭凌人转头看他,“你难道没有答案?”
“预料得到你会有同样的疑问,我敢回答不出来吗?”大石宪漾出难得的笑意,向来严峻的脸上露出单边的小酒窝,增添一丝大男人的可爱;但他马上回复正经表情说道:“也许……这只是我的推论——也许,和她的身世有关;而知道她的身世的,可能只有收养她的高村家老奶奶知道。你应该记得,我曾经查出那老奶奶和你已过世的祖父……年轻时曾有一些……”他突然住了口。
“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
“我怕提起两家之间那件不为人知的瓜葛,会惹你不高兴。”
时庭凌人再度看着架在四公尺远的大型电脑荧,面无表情地以滑鼠翻阅资料,“你不该把我和那家子的小气家伙混为一谈。”
是这样子吗?大石宪在心中质疑,却绝不会以身试法.探探主子是不是真如他自己以为的有肚量。
“让高村纱纱成为这么出色的人物,也许和时庭家有关。”大石宪委婉地说:“我的意思是,老奶奶也许想借由她来和时庭家言和、彼此化敌为友。当然,这只是推论,等我证实之后,再跟你做详细的报告。”
“嗯。”时庭凌人微微额首。原先他只是想探探她的底,没想到她的底细如此值得玩味。现在他明白她拿得到T·Z的迷你枪并不是怪事了,因为流出市面的迷你枪之中,有四支送给了她的技击师父。
“这些是高村纱纱曾经公开过的照片。”大石宪找出存有照片的档案,开启给时庭凌人观看。
分别有高村纱纱小学、中学、国外留学以及近期归国,各阶段刊载在报章杂志上的照片;所有照片里的她皆穿着和服,仪态斯文柔美。
时庭凌人眯眼审视照片中素雅、端庄的高村纱纱,发觉她真是个天生的、名副其实的骗子!
东京都,新宿西口;亚凯尔集团指挥中心
报告完集团上一季营业总额及下一季营业目标的业务部部长离去后,高村是州拿出一张被切半的纸牌观看。
那是塔罗牌四号皇帝的上半部。他不知道是谁将这半张牌放在他桌上,也不知道这是一件恶作剧,或是有桩阴谋存在。
门板被敲了两下,进来的是他的妹妹——高村纱纱。
高村纱纱轻盈地走向他,看着他弯身将一份资料收进最下层的抽屉里。
“做什么不让我知道?”她开玩笑道。
高村纱纱俯视高村是州。这个角度看他,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睫毛,很长很密,可以想见他一定有一双东方女子最为羡慕的水漾眼睛;还有,他的皮肤白皙得几近透明……倘若他有一副姣美的五官,那么他的存在压根让世上女子觉得上天不公。而他的确拥有神祇般绝美得几乎慑人心弦的脸孔。高村纱纱当然知道。
“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高村是州合上抽屉,挺起上身,挹眼微笑正视高村纱纱。
今天象牙白的软质西式套装裹住他一等一的身材,衬托他完美的唇、完美的挺鼻、完美的深邃双眸,并凸显出他的昂然气势。虽然他俊美得超乎凡人想像,但凭借他惊人的组织力与统率力,没有人敢说他女性化(俗云:娘娘腔),抑或讥他骨子里尽是阴柔、软弱的细胞……唔,也许时庭凌人敢吧,不过时庭凌人有些作为也会让人觉得他……不是人呀。
高村家的人都同时拥有出色的头脑与相貌,高村纱纱常庆幸自己的领悟力不差,长得也还算人模人样,否则外人一定轻易察觉她是名养女。
她知道?没错,小学六年级就晓得了,当时还离家出走,想独自赴老奶奶领养她的育幼院探查亲生父母的线索,但离家的当天晚上就被老奶奶派人逮了回去。之后,她答应忘却自己是高村家的养女,曾动念离家的事也成为她和老奶奶的秘密。
同年龄层的表兄弟姐妹大概不晓得,不过她的哥哥……高村是州可能知道吧!然,知不知道又如何?他待她如亲兄妹,她又何必执着于血缘关系?
“美国佬巴兹·契哈亚再一次派他手下的威玛·格特曼上门,要求你和他合作,联手打垮黑界之王?”高村纱纱一屁股坐在他的办公桌后,甩了甩发。
一股柔媚的女性气质随着她发丝的甩动悄然流转着。多年来两人只见过几次面,高村是州一直不太能接受眼前这名体态婀娜诱人的女子,是他打心底宠爱的小妹妹纱纱。
意会到自己的思绪有些岔了路、目光流连不该连流的地方,高村是州低头整肃了情绪一下,才说:“你认为呢?”他询问她的意见。
高村纱纱耸耸肩,稚气显现在她年轻美丽的脸庞上。这样的女孩竟是通过各式严苛训练及测试的高级情报人员,并精通剑术、武术及枪法!高村是州不明白老奶奶的用意,她再三嘱咐女孩子家必须娴静温婉,却又将纱纱送到美国涉险……而纱纱倒也乐在其中,她拥有极佳的潜能,且逞凶斗狠似乎令她情绪飞扬。
“契哈亚是个小人,不可信。”高村纱纱说。
高村是州颔首同意,“我再一次拒绝他了。”
“不过契哈亚仍会想些卑鄙的办法除掉黑界之王,你觉得黑界之王挡得住契哈亚吗?”说着,高村纱纱翘起脚,短得不能再短的小窄裙更往上缩。
高村是州以手撑额,太阳穴有点泛疼。他曾要纱纱换掉这些低胸露背紧身衣及迷你窄裙的流行装扮,纱纱却说这样的装扮是有用途的。他还说什么?只要不着凉,他凭什么挑剔她的装扮。
何况她分寸拿捏得极好。在老奶奶的视线之内,她总是一袭和服、静如处子、守礼法、遵传统;因此即便是有媒体注意到她大胆的穿着。进而发表她必是性情轻挑、镇日混在男人堆里摘三捻四、毁坏高村家门风……等等的恶意报导,老奶奶也绝对不相信。只要老奶奶没事,其他人也不便干涉已是成人的她。
“契哈亚掌握北美黑社会资源,很多人评估他的整体实力在时庭凌人之上,但我认为时庭凌人不可能轻易被整垮。再说,我拒绝与契哈亚合作,难保契哈亚不会把矛头指向亚凯尔集团。”
“你在暗示我,该建立一点危险意识,对不对?”高村纱纱倾身靠近他,“等等,你脸转过去一下,你的左脸颊沾上了什么?”
“什么?”高村是州的脸左转,眼看高村纱纱眯跟凑近他脸颊,宛如将亲吻他脸颊一般……若换个角度,比如站在门口看,恐怕会让人误以为他们正嵌着亲密的唇吻吧……哎,身处严肃的工作场合,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眼前的人是他的妹妹呀,纵然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
“是原子笔水啦。你不小心把原子笔画在脸上了。”
高村纱纱想也不想,伸舌舔湿手指,然后以沾了口水的指头帮他慢慢抹去他脸上的原子笔水渍。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脸时,脸庞微濡的感觉令他愕然了一下。
“你不介意吧?”水气干去,她收回手又舔了一下,“应该不会吧?反正小时候吃东西总是你一口我一口,早该习惯了。”她伸出手。
“然后呢?”他转正头,她的手指不偏不倚点在他唇上。
“什么然后?”她笑。丝毫不察自己粲然的笑容使气氛更显暖昧。
“你一口我一口的下一句。”高村是州看着她无意识的将指头放回她唇上。
“你是指我们都是小俩口?”她又笑,咧嘴开怀地笑,“记不记得有回夏天我们在庭院里吃西瓜的情景?最后一片你不肯让给我,我馋得坐在地上大哭,你实在受不了我的哭声,才用你一口我一口的公平方式,并安慰我说我们那是小俩口,才把我逗笑了。”
她开心得前俯后仰,重心不定。
高村是州保持优雅的微笑,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微笑有丝涩然。他故意语露埋怨地说:“是你两口我一口吧?”
“是吗?”她上身过度前倾,“我占了那么多便宜吗……啊……”她滑落桌面。
高村是州接抱住她,她的身子横在他的办公椅上,同时也在他怀中。
两人近距离对视,一时无语。
“我自己可以站稳的。”半晌,高村纱纱侧头说,气息喷拂在他耳际。
“不让你哥哥发挥一下骑士精神吗?”
“我早知道你是个体贴的人了。”她离开他的怀抱,解下背袋,“找机会把你的骑士精神发挥在我未来的嫂子身上吧!”她从背袋里拿出一叠放大照片,“哪,老奶奶要我带来给你的。有这么多张,你最好一一贴在墙壁当壁画、镶在桌上当垫板、挂在车窗当遮阳板,若还有剩,留一张给我当杯垫吧!”
照片中的女子身着正统和服,月貌花庞、秀丽高雅,是即将与他订姻的森泽百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