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逃了四年,起码能再躲个十载、二十载的,怎可随随便便让段家堡的人捡得便宜。
他要离开,离开死亡地带,继续过他亡命天涯的生活……
事情却非他所预期的进行。楼阙快马加鞭穿过隶属段家堡的小镇,小镇上的眼线见他如人无人之境纵马狂奔,立刻飞鸽传书通知堡内的主事者,再结伙紧跟在楼阙身后,要他来得去不得。
楼阙自是晓得有多人跟踪,亦明了他们想来个瓮中捉鳖的企图,聪明的人会尽速除掉后头的阻碍,以便在危急时顺利脱困,可是他没有!他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们去跟,反正目前他们尚未妨碍到他,未到动杀机的时刻。
另外,他的心一再受到困扰,他不明白明知这是陷阱后,为何仍执意前来?明明是要离开的,应是心口合一,但他的手却驱策着马儿继续往北方前行,是他的手有了自个儿的意识,不再受他的大脑所控制吗?
忧烦使得他更加懒得去管后头的喽啰,一心一意欲到段家堡,随意询问有关她的消息,顶多到她的墓前去证实一下她已死无误,让他的双掌重新受大脑所掌控,即可离开。
没细想,在他踏入段家堡的范围内后,事情已非他所能控制,单单段楚沛便足以号令众多下属将他千刀万刮,更遑论尚有笑阎王与袁红绡在场,他们岂会如他所愿,让他亲眼见着段戏羽的墓碑。
滚滚沙尘扬起他的急切与焦虑,快速的奔驰,将紧随在后的人远远拋开,守在门墙上的人见他来势汹汹如临大敌,一干弓箭手就定位,待他奔入射程,便将他万箭穿心。
率先接获通知的袁红绡美目带恨立于堡门之上,在飞扬的黄沙中锁定害惨爱女的无耻之徒。
转眼间,楼阙已步入射程内,就待袁红绡一声令下,即可让卑鄙之人魂归西天,她瞪视楼阙良久,无法猜透楼阙的来意,楼阙该是避段家堡如蛇蝎,为何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在袁红绡尚未想透时,楼阙松开缰绳,双足踩上马背藉力以轻功跃至堡门之上,与袁红绡四目相对,没细想,袁红绡马上抽出腰际的双弯刀迎敌,楼阙则以竹笛反击。在江湖上袁红绡称得上是女中豪杰,况且在面对伤害爱女的敌人时,她更是招招凌厉,欲致楼阙于死地。
可惜楼阙亦非省油的灯,他从容不迫接下她的招势并加以反击,打得袁红绡节节败退怒不可遏。
“包围住他。”在体力上女流之辈岂胜得了少年郎,袁红绡反身跃开,往身后的人下令。
所有人听令刀剑相向围困楼阙,情势对楼阙非常不利,但想求证的心使他不畏不惧,愈打愈勇,又具灵巧的竹苗又是强劲的掌风,打得围困住他的人倒地哀鸣。
袁红绡见状也豁出去了,抢攻而上,双弯刀狠狠劈向楼阙,若今日她不幸死在楼阙手中,她认了,可是她就是不许楼阙嚣张闯人段家堡。
一只竹筒轻松隔开刀锋锐利的双弯刀,内力击出将袁红绡震飞出去。
火红的身影如虹般飞出,朝下坠落。
一道黑影疾出快手将红影拦于怀中,及时挽救妻子的性命。
“好小子,我一百找不到你的人同你算帐,你倒不怕死的送上门来,看来你是有意在今日与我了结新仇旧恨。”笑阎王凌厉的眼眸忿怒射向犹不知死活的楼阙。
楼阙比起楼宇凡更来得胆大妄为,先是害他的女儿在先,伤他的女人在后,这笔帐可有得算了。“逸轩?!”袁红绡气虚的倚在他的怀中,若非他没出现,他们就天人永隔了。
段楚沛随后赶至,忿恨瞪着楼阙,关于楼阙的作法他十分不满,认定楼阙是存心上门挑挑衅,未将段家堡放在眼里,既是如此,他使要楼阙睁大眼看看段家堡的能耐。“这笔帐,入夜我再跟你算。”笑阎王段逸轩附于她耳边低喃。恼于她不自量力独自面对敌人,经过二十多年她还是同年轻时一样不服输,惹得他在后头忧心忡忡,如果他未能及时赶到,岂不是要再次面临她濒死的恐惧。
袁红绡自知理亏不敢吭声,同时气愤她技不如人,无法亲手为女儿报仇,不过没关系,段家父子武艺高强是众所皆知之事,可不像她这么好意,对他们父子二人她极有信心。
“交出段戏羽来。”三巨头碰面,在气势上楼阙仍未输人,未将笑阎王的警告放在心上,阴沉着脸低道,理直又气壮。
此语一出,在场的段家父子与袁红绡皆噤口静默瞪着楼阙。
“你说什么?”处变不惊的人首推狡狯的段逸轩,他问的轻忽,未教人看出端倪来。
他的沉稳带动袁红绡与段楚沛,他们稳下情绪不泄漏半点蛛丝马迹给楼阙知晓。
“我说交出你的女儿,段戏羽。”关于自己的嚣张,楼阙清楚的很,他仍执着于微小的希望,悄悄认定她没死,情愿说服自己去相信神算万事通。
“你忘了她被你害死了吗?”笑阎王讥笑他的健忘。
“你该不会是以为她没死吧?”袁红绡红着眼眶,为人父母者,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眼见儿女受苦,她的心为女儿所受的苦痛依然狠狠揪痛撕扯。
“你是故意要掀起我们痛苦的记忆?”相对于继母的脆弱,段楚沛坚强质问楼阙。戏羽一直是他唯一且最疼爱的妹妹,他作梦都没想到他们一时的疏忽竟会造成戏羽的不幸,而这不幸正是楼阙带给戏羽的,所以在发生不幸后,他立誓非杀了楼阙代妹复仇不可,今日楼阙亲自送上门来正好顺遂他的意。
“段楚沛,你确定四年前你带回的是具焦尸?”面对三人的攻击讽刺,楼阙似没耳闻,径自问着想得知的答案。
他的忽视今段楚沛咬牙切齿,额际青筋浮跳,久久不语。
“她死了!顺你的心,受你父亲逼迫走入火海。”段逸轩代子回答。
“她没死。”不知是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的成分较大,楼阙以坚定无疑的嗓音道。“她死了!你的无情让她被火烧得焦黑难以辨认。”哀痛母亲的心至今仍在淌血。
“她没死!”楼阙不信,态度更加坚决相信着神算万事通。
实在是可笑,他本对神算万事通的话半信半疑的,可是在面对段家人证实后,他却采取深信神算万事通的话,难道他的心是希望她仍存活在世?
不!他恨她!非常、非常之恨她!怎会希冀她还活着呢?但……他就是如此的期盼着,深深的期盼着。
“她死了!要我重新向你重复一次她凄惨的死状吗?”最后肯定的人是段楚沛。
“不!她没死!我知道她没死!”楼阙嘶吼,坚持不信段家人的谎言。
“你为何如此坚持她没死?是想再折磨她吗?哼!我倒怀疑你要如何再去欺侮亡者,追下黄泉吗?”段逸轩眼泛精光质问他的目的。
“原来你是嫌欺侮她欺侮的不够,心血来潮想到她的坟上咒骂一番,你有本事尽可冲着我们来,别再打扰她的宁静。”袁红绡苟同爱人的看法。
“我们不会再让她任你宰割了。”段楚沛不齿于他向弱女子下手的卑劣作法。
“带她出来!她是我的!”楼阙沉稳的选择不去理会他们的谎言。
“她死了!”三人异口同声打散他的信念。
“既然你们说她死了,何不拿出证据来,在没有亲眼见到她的尸首前,我决不会听信谎言认定她死了。”眼见为凭,楼阙咬着牙龈坚持己见。
“你凭什么要我们将她的尸骨拿出来给你看?”楼阙的嚣张,激怒了傲视天下的笑阎王,怒气翻腾而上,他都还没跟楼阙算好帐,小小楼阙竟敢在他面前张牙舞爪,是他这个笑阎王久不发威失了威严吗?
“原来她真的没死。”笑阎王的拒绝,让楼阙更加肯定心底的疑虑。他笑了,理不清心底交杂的是啥滋味。
“她真的死了。”此话,袁红绡说服他的意味较大。
楼阙昂首大笑,压根不信,奔腾的血液为她没死的消息雀跃欢呼着。
“既然他不信,我们就拿出证据来,好教他无话可说。”段楚沛想出一劳永逸的法子。
此言一出,段逸轩与袁红绡看了他良久,终于妥协同意颔首。
段楚沛的话如同冰水浇熄楼阙身上的火焰,火热的体温瞬间冷却,无法言语笑意仅在唇畔,慢慢收敛,唇也渐渐抿成一直线。
“去把小姐请出来。”同意儿子的提议后,段逸轩冷冷向身后的人吩咐。
“是!那人接令后,立刻着手去办堡主的命令。
楼阙心知肚明,笑阎王口中的请不是他所想见的。难道他的揣测产生了错误?
段家人不愿他见段戏羽的尸骨,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叨扰到她的长眠,而非他所想的仍在人世间。
北风呼啸而过,吹袭他微坠的身形,刺进他的血液与骨骸,冻结他的心,寒透他的魂魄。
第二章
等待的煎熬啃噬着他,寒风如同荆棘不断鞭挞着他,可是他并不觉得痛、不觉得冷,对于外在严酷的环境他已失了感觉。
彷佛历经百年之久,派去请段戏羽的人姗姗来迟,双手恭敬的捧着牌位,而在他后头的人则捧着一盅骨灰,两人小心翼翼步上楼。
刺目的牌位与骨灰盅强烈的烙印在楼阙的眼底,他甚至忘了呼吸,一双眼紧跟着牌位与骨灰盅移转,不曾偏离半分。
待他们二人就定位后,段逸轩才将探试楼阙的目光收回,回复仇恨。
“你要的证据来了,我想你无话可说了吧。”段逸轩淡然的示意属下将牌位上头的名字明确的让楼阙看清楚。
段戏羽三个字尖锐的射入他的眼,飙中他的心,他咧嘴失笑,身形重重的晃动了一下。
哈哈哈!她死了,真的死了!原来多日来的痴想猜测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太可笑了!他竟会傻的相信神算万事通的谎言,他简直太好骗了!莫怪神算万事通卯足了劲也要骗倒他。
他是天底下最傻的傻子!最笨的呆子!
哈哈哈!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他笑得眼角跌出热泪来,笑得声嘶力竭,笑到足以撼动鬼神。
可怕的笑声传进段家父子、袁红绡与在场众人耳中,每个人莫不苍白着脸,功力浅薄的人受楼阙骇人的内力激荡震得脚步不稳,有的甚至跌扑在地脸色发青,痛苦的哀号求救。
段逸轩见状,连忙以内力护佐袁红绡,不让她因楼阙激动的情绪而受伤。
段楚沛不解楼辟为何含在见到妹妹的牌位与骨灰后突然发狂,是过于兴奋吗?
可是无论他怎么瞧都不以为此刻楼阙的情绪可与兴奋二字扯上关系。
死了!死了!她死了,早死了四年!哈哈哈!那他还待在段家堡做什么?做什么?!
更加张狂激烈的笑声由他嘴中发啸而出,遨向天际,射向地心。
他不晓得为何他会笑得如此开怀,他甚至无法止住满腔的笑意,绵绵不绝的笑不断疾奔而出,他根本压不住也不想压住。
她---死的好啊!
“段戏羽!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双手成拳,仰头向天嘶吼,叫嚣出他浓厚的恨。
恨你……恨你……恨你……
无数个恨你的狂吼声回荡笼罩住整个段家堡,传透每个微小的角落,刺进每颗不设防的心。
“啊……”更猛力的吼叫声由声腔发出,纠结的忿恨使得他全身迸射出一道又一道的寒冰。
“他疯了!”袁红绡受不住他凄然的叫嚣声,惨白着脸埋进段逸轩怀中低喃。
更多的人滚落倒地哀号,连同捧着段戏羽牌位与骨灰坛的两人都受不住松了手跌翻在地。
段楚沛眼明手快及时跃上将牌位与骨灰盅纳入保护。
“戏羽……”楼阙倾所有心力投注在这声吶喊当中。
他恨她!妒恨、好恨她!恨到巴不得有能力箝制住她飘荡的魂体,将她永久锁在他身畔,不许她飘移平步。
可惜他没那能耐,只能无力的记咒她、痛恨她!
他恨啊!
恨神算万事通的欺骗,恨段逸轩打破他微小的希望,捧出她的牌位与骨灰来,恨……恨他为何会执着于她。为何……为何一生情感会悬系在不该的人身上!
“段戏羽!你出来!给我出来!”痛彻心肺嘶唤着在地府的人儿。
恐怖的叫声持续着,激昂的恨充斥在稀薄的空气中,似要天地、人神与他共悲。
噗!骇人的叫嚣终于休止,楼阙狂吐一口鲜血,斑斑血泪飘洒在衣襟。
是恨!是怨!是悲!是凄!是泣。
他突来的呕血震得段家父子与袁红绡无法移动半分,仅能膛目以对。
噗!噗!连续再喷出两口鲜血,耗尽内力的嘶吼造成他双腿虚软,捂住胸膛屈膝跌跪在地。
噗!又是一口热血。气力皆告耗竭的楼阙终垂下沉重的眼脸扑倒在地,幽幽魂魄终得偿夙愿追下地府寻找那令他无法断情的伊人。
“他!”袁红绡晤嘴惊叫,不知为何楼阙的叫喊声居然撼动她的心防,使得她对他的恨意不若原本强烈,几乎,她几乎就要原谅他的所作所为了。
无需他们动手,疯狂的楼阙便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这样的结果是段逸轩与段楚沛始料未及的啊!
“糟了!”段楚沛叫了声。
“怎么了?一时半刻楼阙还死不了,派人将他抬下去即可。”段逸轩不解他为何突然叫糟。
袁红绡对继子奇异的反应亦感到无法理解。
“方才他喊得那么大声,我怕……”段楚沛沉着脸道出他的忧虑。
段逸轩与袁红绡同样一震,双双脸色泛白,随意吩咐人将楼阙抬下去,匆忙的身形施展着轻功赶往段家堡的秘密之地。
段楚沛把手中的牌位与骨灰盅交与旁人亦施展轻功紧跟上父母的脚步。位于段家堡最深沉、最幽暗鲜为人知的地底里,柔和的夜明珠化黑暗为光明点缀出地底闺房的雅致与清静。
狂妄的笑声穿过深厚的地底,穿透层层垂落的黑纱帐,惊动床上睡得极为不安稳的人儿。
熟识的笑声将地出可怕的梦魇中解救出来,冷汗涔涔的段戏羽从床上弹坐起抚着如鼓擂动的心窝不住的急喘着气,好似刚逃过一场追杀般。
这种怪异的感觉整整四年没有过了。是谁在笑,为何笑得如此张狂?不会是。
娘与哥哥,他们不曾如此放肆大笑过,但会是谁?怎地那笑声听起来好熟悉、好怀念好似……好似她早听过多次。
是谁?在她猜不透时,狂妄的笑声再度扬起,狠狠敲中她的心,她痛苦的以浮现青筋的心手紧揪着心窝,神色苍白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