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凌思到医院照顾阿凯,林皇宇来找她,凌思出来的时候正巧听见皇宇和之涵在说话,她好像是为了躲他们,在跑的时候不小心撞倒洗衣的推车,然后就撞在这大理石板上。”
轻风听得一楞一楞的:“三角问题?”她问。
“也不是……”她挥了挥手,无奈地:“我也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不是三角问题就是了。”
轻风一头雾水地跟着她走。
“你看来心情不错,日本好玩吗?”
“好玩?真是奇怪的问题,你改行了?”她咕哝:“累都累翻了,不过……”她神秘一笑:“我现在领略到在国外打电话给男朋友的心情了,真的好甜蜜,难怪老看同事一下机就猛往电话亭冲。”
阿敏不太自在地笑笑:“你打过电话给罗威庭?”
“当然啦。我多乖啊,一天一通呢。”
“那他……”她还想问些什么,却已走到手术房前,手术灯正好在此时熄灭,她们和阿凯的家人全都屏息以待。
负责手术的医生和谷之涵走了出来,神情都是松了一口气:“没事了。”
“那阿凯他……”
谷之涵拭拭汗笑了笑:“我们救回他的右眼,不过他的左眼因为伤得太深,所以视力可能会很差。”
她们立即黯然下来。
她安慰地开口;“至少他没有全瞎,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他还能看得到这个世界,可能不太方便,但这已是我们唯一所能做的。”
“没关系,没关系。”阿凯的母亲含泪猛点头:“只要还能看得见就好,只要不要变成瞎子,我们就很高兴了。谢谢,谢谢。”
谷之涵点点头:“你们回去吧,他的麻醉剂还要一段时间才会退,不用你们留下来了。”她说着朝他们颔首,走向自己的休息室。
“之涵。”阿敏追了上来;“我想跟你谈谈,你累不累?”
“还好。”她放慢脚步,和她一起缓缓走着:“你想问我凌思的事是吗?”
“她到底怎么样了?”
谷之涵歉然地望着她:“我不是脑神经科的医师,所以不能给你很正确的答案。我猜她是受了很大的刺激,那刺激不一定是外来的,很可能是她内心本来就一直压抑着的,她不愿去面对它,索性就把自己封死。”
“是跟她妹妹有关的吧?”
她一楞:“你知道?”
阿敏摇摇头:“我猜的,我照顾她的时候听到她在求她不要死。”
谷之涵沉默,她无权将病历上的记录透露给任何人知道,那不在她的范围之内,而这次她已做了够多超越权限的事了。
“我不会勉强你说任何事的,只是我猜你是我们之中唯一知道内情的,而我实在很担心她……”
“她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如果她五年前可以熬过,那么这次她必也可以度过这一切,凌思很坚强,你可以放心。”
阿敏叹息:“也只有如此了。”
“威庭,威庭你在不在?”轻风站在他的大门前拍着门叫。
好半晌之后他才出来开门,那憔悴狼狈的样子让她吓了好大一跳:“威庭?”
“你怎么现在来?不是才下飞机吗?”他有些阴郁,勉强地笑着让开一条路让她进门。
“你不要紧吧?”她关心地摸摸他的额头:“看起来好糟。”
“是吗?”他苦笑避开她的手:“可能是有点累了,这几天公司比较忙。”
轻风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打电话回来时已有些异样,但她以为是因为她冷落了他,现在才发觉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
她扮出开心的笑脸:“我一下飞机就到医院去了,阿凯的手术已经完成了,他仍可以看得见,虽然少了一只眼睛,但并没有失明。”
“哦?是吗?”
“你怎么了嘛?”她嘟起唇拥着他的手臂,仰起甜蜜的笑脸:“一点都不替我开心的样子。”
罗威庭勉强平静地微笑:“没有,我很替你高兴,你以后就不必再担心他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
轻风转到他的面前,将他那闪避的眼神转到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她又问一次。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不要再问了好不好?”他不耐烦地推开她走到冰箱前拿了瓶啤酒,拉开它猛灌着。
他们都不是善于隐藏的人,望着他,她知道必定发生某件事而他不愿承认,而那件事是关于她的。
她走到他的面前。握着他拿着啤酒的手:“你到底怎么了?我才离开四天,这四天里发生了什么事?不要瞒我。”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他又躲开她走到阳台上看着外面。
轻风勉强地笑了笑:“我是什么,瘟神吗?连碰都不让我碰你一下。”
他晦涩地回过头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我心情不太好,你先回去,我明天再和你联络。”
她沉默着,他的脸隐在光线之中,他们之间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拉得好长好长……
是什么改变了?
“我……做错了什么了吗?”她困难地开口,天知道要她说这样的话有多困难。
“没有。”他长长地叹息:“你先回去好不好?”
欧阳轻风定定地望着他许久,终于一转身僵硬地走到门口。
“轻风……”
她背对着他,忍着满眶的泪水。
“我很抱歉。”他的声音仍似一声叹息。
她笔直地走出去。
而他,将啤酒罐狠狠地砸在墙上,那酒溅了他一身。
第八章
冥思 卡萨布兰卡
第一幕 餐厅
许多各式的人坐在位置上低声交谈
而黑人歌手坐在大钢琴前 唱着那首经典名曲
我从来没想过要预言你们的分离
当我 愉悦地见到你们的相遇
圆舞曲在我心中乍然响起 但
命运要我唱这样哀愁的歌 我不过是个歌手
它 却要我在一开始 便
哀愁地为你们 哀悼
两小时后的别离
第二幕 餐厅
他是唯一的救赎,她是唯一的真爱,可是——爱情、背叛、他的强悍和她的温婉——他们无言相对。
错误的年代、错误的相逢和——错误的恋情
我爱你呵
尽管我的唇从未能这样告诉你
兵荒马乱 魅影憧憧
不被允许 相爱
而 背叛 那悚然的字眼
却讥诮地 讥诮地 在命运之中喧哗
爱人 可怨我
可怨我所背负的 命运的包袱
第三幕 机场
他冒着九死一生送她和她的丈夫离去,她那惊恐的眼,朝他短暂伸出的双手……
你走了
带着 我 这一生所有的幸福
爱 仍燃烧着
燃烧着世人对我冷血的观感
崇敬将留在他们的心中
而你 却走了
带走我 所有所有所有的 爱恋
不久 他们将来拘我
罪名是什么
我想 该是
扼杀 自己 的 人生
落幕 餐厅
剧终了,字幕上一个大大的END,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昏黄的灯光,那架钢琴和——黑人老歌手。
我仍只是个配角 安分的 无声的
所有的人都走了 不胜唏嘘地走了
没有人再听见我 看见我
在 琴键上
飞舞的
翻云覆雨的手
演奏着 不朽的 卡萨布兰卡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医院雪白的天花板,然后是他靠在她的床沿倦极而眠的黑色头颅。
她一定已经睡了很久了,因为她的四肢百骸都在抗议,而她的脑袋里则像有无数小人在里面开狂欢嘉年华似的。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蹙着眉发觉头痛得更厉害了,里面必定有某条神经线肿胀成一条小河,因为她几乎可以听到那些放肆的脑细胞恣意玩乐的声音。
“你醒了?”
她这才知道自己竟在不经意间发出呻吟声而惊醒了他。
“医生。”林皇宇狂喜地打开门大叫:“她醒了,她醒了,快来。”然后他又一阵风似的卷到她的面前,心痛地审视她:“你感觉怎么样?头痛不痛?”
“废话。”她的喉咙干得像是一世纪没有喝过水似的干涩,她的视线才瞄向床畔的茶杯,他已端了水送至她的唇边。
“小心点喝。”小心翼翼地。
她啜了几口水,有些感激,却又强硬地不肯表现出来:“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忘了吗?”他小心地扶起她,在她的身后加了一个枕头:“你跌倒了,撞到地上,医生说你有轻微的脑震荡。”
医生及护士在此时走了进来:“醒了吗?我看看。”
她乖巧地任由医生检查她的瞳孔和心跳。
“没有,只是头痛。”
“那很好,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今天再观察一天,如果没事就可以回家了。”
“谢谢。”
医生指示护士一些事项之后,双双走了出去。
“他居然说我头痛很好?”她喃喃抱怨着。
林皇宇轻笑,走到床旁坐了下来;她看起来仍然苍白,但比起那了无生机躺着显然已好得太多。
更何况她现在的心情似乎很平静。
“你看起来糟透了。”她微露一丝关怀地说。
“因为我已经三天没回家了。”
“三天?”她一楞:“我睡了三天?”
“昏迷。”他更正,眼光中深情似海:“把我们所有人都吓坏了,阿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了,阿凯动完手术了,救回一只眼睛,不过左眼可能会失明。”
凌思望着他,心里的感动已写在眼中,她垂眼:“麻烦你了。”
“说什么傻话。我并不觉得你麻烦我任何事,照顾你是应该的。”
她不说话,记忆的细胞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正常运行,想起了那天的一切……
林皇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凌思?我和之涵没有任何关系,那都是过去很久的事了。”
“喔。”
“喔?”他重复:“就这样?”
“不然还有什么?”她反问,神态冷漠。
林皇宇在心中叹口气,几乎可以听到她的心门又重重关上的声音:“没有,没什么,只是……算了,你不在乎就好了。”
“我当然不在乎,为什么要在乎?那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凌思。”他叹息:“可不可以请你不要这个样子?你到底还要自欺欺人多久?我们已经无法划清界线了,你这样拼命否认也改变不了任何事的,为什么不对你自己坦白呢?”
“我没什么好坦白的。”她倔强地抿唇。
他苦涩一笑:“看来这一跌并没有把你的理智跌出来,你还是一样固执。”
“我不想和你讨论这些。”她别开视线:“谢谢你这几天来的照顾,请你回去休息吧,我相信你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做。”
“没有任何事比你更重要。”
他为什么这么固执呢?
他为什么执意要逼她说出她不想说的话、做她不想做的事?
凌思闭上眼睛不想再多说什么……
“是和你妹妹有关对不对?”
她猛然一震,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样拒绝我和你妹妹有关对不对?”
“谁告诉你的?”她厉声质问。
“没人告诉我。”
“我会立刻搬家,我不允许再被出卖。”她挣扎着起身,却被他重重按回床上。
“没有人出卖你。”他吼道:“我们都是关心你,就算是普通朋友也有权关心你。你到底在害怕什么?过去的阴魂?还是你自己?”
“不要你管。”
“我偏要管。”
凌思瞪着他,简直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如此蛮横的男人。
而他回瞪着她,也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如此固执的女人。
“把你的手拿开。”她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
“除非你答应我不再乱动,伤害你自己。”他坚持。
她怒火冲天,可是也知道她不点头他决不会放手,只好忿忿不甘心地点点头。
林皇宇放开手,坐回他的位置上,几乎是有点悲哀地:“那到底是一段什么样的过去?难道真的值得你为它付出一生吗?”
她再不肯说话地闭上眼睛,打定主意不理他。
许久,他重重地叹息起身:“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了,希望你好好想想。”
当关门声响起她才睁开眼睛,表情十分落寞。
为什么要出现这样的人呢?
为什么当她好不容易完全建立好心防,以为这一生都将安全无虞之时,他又要出现,动摇她所有的信念?
为什么那样相似的情节又会发生?
人生多么可笑,多么荒谬……
荒谬而悲哀?
“阿凯?”她轻唤:“我来看你了。”
他转过头来:“嗨。”
轻风睁大了双眼惊喜地:“你肯跟我说话?不再生我的气了?”
“我原本就没有生你的气,只是那时侯情绪很不好,不知道跟你说什么而已。”他起身,无比平静地回答。
“真的?”她好开心地嚷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再理我了。”
“不会的,我们仍是朋友。”
她突然楞了一下,他的表情那么平静,口吻也那么平静,丝毫没有火气,没有起伏——也没有了爱——
“轻风?我再过几天眼睛上的纱布就可以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多亏了你们,对了,凌思还好吗?我听阿敏说她跌倒了,还昏迷不醒,现在怎么样了?”
她仔细地听着,仔细地寻找着,可是没有。
真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对她说话,像是对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说话,无嗔无喜,那么自然、那么的冷淡。
“轻风?”
至少她没叫她欧阳小姐。她有些颤抖地微笑:“她没事了……我刚刚去看过她,她已经……已经醒过来了。”
“你怎么了?”
“没——没有——”泪水莫名其妙地涌出眼,她拭去它,可是它就像泉水一样,不停地涌出来,完全不听使唤。
她在哭,他知道。但他再也无能为力,无法再说出安慰的话语,感情和时间一样,过去了便无法再回头,他曾付出一切,而那一切现在已离他而去。
他并未绝到丝毫不动容,更未残忍到在心底发出冷笑,他只是无法再唤回已死去的情感,如同他唤回他的理智。
“阿凯……”她哽咽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她伤透了他的心,如今她又有什么权利再祈求他一如往昔。
她向全世界的人宣布她不爱他,她用尽方法希望他离开她,而如今他真的顺从了她的心意,她却痛不可当。
“罗威庭还好吗?”
“他——还好——”她摇摇头,仍止不住泪水,如今她已不能再向他诉说她的委屈,不能再希望他提供他的臂膀给她安慰……
她已彻底失去他了。
一声破碎的呜咽终于泄露了出来。
“轻风……”他伸出的手又紧紧握成拳头,缩回被单里,那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是我伤害了你,我不能再要求你什么,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她伤心地哭泣着:“可是你不再爱我——让我——好难过——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我太孩子气了——对不起——对不起……”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不舍和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