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的人世悲欢,等了三十年才求到的幸福是何其珍贵!
“你现在肯和我去见阿姨了吗?”
“我会去的,可是不是现在。”
“为什么?”
阿俐微微苦笑:“我说了会去就一定会去的,你不必担心我会反悔。”
“既然如此--”
“进瑞,至少先让我消化一下好冯?”
李进瑞无奈地点点头,知道再勉强她只会弄巧成拙而已。“好吧!可是你不要拖太久,阿姨的情况很差--”
“我知道的。”
然后,仿佛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了,她陷入了沉思,而他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她沉浸在烟雾中,不太真实的面孔,他知道自己是没有希望的!
即使她和唐秀娟言归于好,他们仍是姻亲,更何况凭他李进瑞,有何德何能可以和她相提并论呢?
房俐华聪明、有才气,那样的超然绝伦,而他李进瑞终其一生也仍是李进瑞!
喜欢她,打从第一次送唐秀娟来见她之时便已开始,这件事在李家甚至不是个秘密,他是真的十分喜欢她!“阿俐--”
她抬起头,似乎有些不解她为什么还在这里似的。“有事?”
“我--”
“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吗?”
“我--”男子汉大丈夫,就算是被拒绝也没什么好遗憾的!至少他曾努力过了不是吗?要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我想告诉你--!”
阿俐看了他足足十秒钟,他仍是吞吞吐吐的无法将他的意思完整地表达出来,她很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拜托一次说完好吗?”
李进瑞好半晌才鼓起勇气,“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信不信?”
她的回答很是出人意外!“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
他哑口无语地望着她。
阿俐哑然失笑,“怎么?说不出活了? ”
他瞬时明白他们之间的差异到底有多大!
他苦笑地摇摇头。“不,我只是明白了,至少我没有遗憾,毕竟我是努力过了!”
“千万别告诉我你失恋了!”
“不!连爱都没开始如何失恋呢?我仍是喜欢你、欣赏你的!”
阿俐微微一笑,“很好!进步神速,你是可造之材!”
李进瑞也笑了,在她的世界中,他不过是块可造之材而已!比较起来,他还是安适地待在他的世界中吧!
能够跨越彼此鸿沟的幸福当然可贵,但知足不也是一种美吗?
他向来是个知足的人,关于阿俐的例外,这一生,他是再也不会重蹈复辙了!
考虑着该如何做。
会议室中,李慧慧正和几位企划人员讨论工作上的细节,神色看起来已失去前些日子的刁蛮娇纵了。
她说慧慧是个孩子,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认真说来,她只是不能忍受一向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变成别人的而已!
比起慧慧,她反而更加的虚伪、可笑!
阿俐叹口气,支着下巴凝视着不远处慧慧秀丽的脸孔,慧慧是孩子气,是被宠坏了,可是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人的心境转变如此之快,叫她自己都有点不能适应。
到底该不该上前和她握手言和呢?
毕竟她是唐秀娟的另一个女儿啊!就算他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又如何!慧慧并非真的坏到不可救药-- “可是那不会很奇怪吗?”慧慧犹豫地看着那几句台词。“我觉得对着镜头说这种台词实在好土!”
“洗发精的广告嘛!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其实说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头发和人够好看那就可以了。” 慧慧有些不耐地瞪着负责撰词的那位企划人员,“那你何不自己试试看?”她假笑着压着声音念道,“乌溜溜的长发为君留,一切只为等你回头?这太扯了吧!”
一旁的阿俐忍不住笑了起来,“真离谱!”
“房小姐。”
慧慧不太自在地僵立着,似乎随时准备承受她的批评。
阿俐走到桌前,拿起那份剧本看了看,很快的在上面修改几个字。“的确是太扯了,这种东西拍出来会笑掉人家的大牙的!你们看看这样吧!”
那是一份没有台词的剧本,一个少女坐在窗台前,梳理着她的长发,神色有些忧郁,男子悄悄走到窗台上,放下手中的礼物飘然而去,少女只是望着他的背影,礼物的包装被风吹落,那当然是一瓶洗发精,而画面上打出字幕,那是产品的名称--“千般是情”。
然后是一句旁白 “如果可以留住你,那么请回过头来。”
“可是这和厂商要求的风格不同。”
阿俐坐了下来认真地想了想。“我觉得他们太俗,可是又-时想不出更好的,不如这样吧!你们把文案全都交给我看一次,我再想想--是下个星期开拍不是吗?”
企划人员有些犹豫,“可是你不是还有工作?这个不是你该做的,如果交给你,恐怕董事长--”
“放心,我不会要求什么的。”阿俐放下文案站了起来,“为我自己的妹妹做文案大概不会有人反对吧!”
“妹妹?”他们不约而同地惊呼;慧慧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阿俐朝她真诚一笑,“想不到吧?我妹妹可比我好看多了,你们别看她是新人就欺负她,她可是全凭实力,完全不靠裙带关系的!”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她已微微一笑,挟起文案走出小会议室,李慧慧犹豫了三秒钟才从后面追了上来,“等一下!”
阿俐有些脸红地停了下来,她还不太适应自己的转变!
房俐华不是个天天认错的人!
“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因为我过去是做错了。”她坦白回答。
李慧慧一时不知该做何表情。阿俐尴尬一笑,挥了挥手,“这算是我给你的歉礼。”
“可是--”
“我并没要求你什么,你大可不必紧张。”
“可是我也有错啊!我都把阿姨气病了!”慧慧嚷了起来,原先有的狐疑全然消失。
阿俐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怎么?我们不是二个人卯起来吵架就是二个都卯起认错,什么时候才能均衡一下?”
慧慧愧疚地垂下眼,“其实我知道很多时候我只是无理取闹,可是就是忍不住,我爸和我哥这几天都很生我的气!我明知道是自己的不好,可是--”
“我们都很爱面子。”
“你比我强,至少你还会认错!”
阿俐苦笑。“那只表示我没白大你一岁。”
“你真的不生我的气?”她试探地望着她。
“我们好像只需要彼此原谅就够了。”
慧慧十分感动地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发誓我不会再这么孩子气了!等一下回去,我就去向 阿姨道歉,请她原谅我这么刁钻、处处为难她!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阿俐黯然摇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去。”
“为什么?”
她要如何告诉她,自己的心胸并未宽广到可以毫不犹豫地踏入他们李家的大门、去面对母亲的另一个家庭?
“你是不是还很介意?”
她无奈地笑了笑。“很多事是需要时间的,我也很希望自己的心胸更宽广些,可是很显然的,目前我还做不到!”
“我上次对你说谎。”她突然承认。
“我知道。”
李慧慧愧疚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我只是很嫉妒你,有那么多人爱你,对你好,我只是--”
“你只是没看到讨厌我的那些人罢了。”她打趣地接口,“如果你看到他们,你会很庆幸自己不是我,很多时候有些人恨不得毒死我!”
慧慧笑了起来。“谁敢对你做那种事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这表示我们是达成共识罗!”
“谢谢你给我台阶下。”慧慧真诚地凝望她,“我非常抱歉过去对你所做的一切!”
“彼此彼此。”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奇妙!
好像只要有一方想通了,肯让出一步,那么一切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人的心是很宽阔的,可以容下的东西比很多还要多很多!只不过总会受限于那一点点的尊严和面子!
而在感情之前,尊严是不值一提的东西。退一步吧!给别人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
房俐华轻声地笑了起夹,世界原是亮丽的!
“阿俐外找!”
“我要先走了!”
慧慧顽皮地笑了笑,“我等你到家里来,姊姊。”
“我们认识吗?”
眼前艳丽至极的女人深思地打量着她,抽着烟的手微微发颤。“不。可是我们有一个共同点。 ”
“嗯?”
“我们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阿俐戒慎起来,原本轻松的态度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商场上精明干练的她。“谁?”
“邹烈。”
“你是谁?”
女人悲哀一笑,“使他们兄弟反目成仇,酿成悲剧的女人。”
“尤月?”阿俐的脸色刹时一变。
尤月点点头,手颤抖得更厉害。“对!我来讨回属于我男人。”
邹烈沉默地望着律师将文件一份一份的交给他的叔叔和姑姑签名。
他们的脸上写着喜悦,似乎眼前正在签名的不是一张张的白纸,而是一堆一堆的钞票!
“你疯了!”钟司将他拉到一边,低声嚷着。“耍帅也不是这个样子的!你知道那些值多少钱吗?”
“我根本不在乎钱。”
“对!但是你的生活怎么办?”
他微微一笑。“我还有‘顶略’和那栋房子啊!总不至于会饿死就对了。”
“天哪!”钟司拍拍自己的额头。“没见过你这种神经病!好好的偏要弄得自己一无所有,一切都要重新来过才高兴!你到底是哪条神经搭错线了!”
邹烈摇摇头,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我不是搭错线,而是恢复正常了,你不是在抱怨我成天无所事事地让你忙得天昏地暗的吗?现在我良心发现了,你还不开心?”
“这不是我开不开心的问题!而是你!你开不开心才重要!”
“我很高兴我做了这样的决定!”
钟司认真地看着他,“你是玩真的?”
“当然。”他十分笃定地回答。“我不想给阿俐一个只会坐吃山空的丈夫。”
钟司望着他,半晌笑了起来,“这样一来我就没有话说了!祝你好运!”
“那还用说!”
“都签好了。”律师宣布,将文件收齐。“正式的过户手续算是完成了,如果有任何疑问请现在就提出来,要不然等文件送到有关单位的手上,想再修改就很麻烦了!”所有的人都望着邹烈,这是他最后改变心意的机会。
他坚定地摇摇头,“我没有任何问题。”
邹永昌和邹永英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笑了起来。“那我们当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既是如此,那我就先走了。”律师将文件全都收进公事包里正准备走出去。
“等一下!”邹烈突然开口叫住他。
“你不能再改变心意了!”邹永昌紧张万分地喊了起来。
“我们忘了一个人。”
“谁?”
邹烈看着他的叔叔。“尤月。”
“你要给那个女人钱?”他大声嚷了起来。“我不同意!她这几年已经从邹家捞了一大票了!为什么还要给她钱!我不同意!”
邹烈转向他的姑姑邹永英,“你怎么说?”
邹永英凝重地想了一想终于叹了口气,“她这几年是吃了够多的苦了,给她一点钱当做补偿也是应该的。”
“怎么连你也--”
“去看看尤月来了没有,我打过电话给她的。”
钟司领命而去,邹永昌微怒地瞪视着他,“我就知道你跟她也有一手!说得那么清高,要真没关系,你会没事拿钱给那种女人?”
“永昌!”
邹烈冷冽地看着他的叔叔,“我不像你那么卑鄙!至少我不会利用女人!尤月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要给她钱,因为我知道你是怎么对待她的!你根本不配当个男人!如果我有别的方法,我不会用钱去补偿她!”
“这倒好,那又何必拿钱给她?干脆用个大花轿抬她进门不就是了?你口口声声和她没关系,那她为什么会对你那么死心塌地?”
“因为至少我会把她当成个人来看待!”
在外型上,他们是相似的,都有着邹家人明显的遗传特徵,但在神态上,他们是如此截然不同!
人一旦想通一件事,那么许多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想通了!
尤月是错,但在这件事当中,她也是个受害者,每个人的生存理念不同,他没资格去批评任何人的是非!
是他们邹家对不起尤月,而不是她对不起他们!
先是邹刚,而后是邹永昌,他们并没有好好对待过她,不管她是不是为了钱而心甘情愿地和他们在一起的,至少他求到了心安!
“随便你,不过我是不会给她半毛钱的!要给你给!” 邹永英叹口气,“把我名下的股票挤--” “我会给的。”邹烈转向立在一旁的律师。“我在‘顶略’的股份拨百分之十给她,其他的现金我自会想办--”
“尤月来过了!”钟司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她把阿俐带出去了!”
“她--”
邹永昌冷冷地笑了起来。“我说过她不是什么好女人嘛!她得不到你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你!若坐不上邹家媳妇的宝座,她是不会干休的!”
又下雨了,怎么这个秋季这么容易下雨呢?下得人心烦意乱,下得人想不悲伤都那样的困难!
仰起脸,雨水冷冷的打在她的脸上,顾不得行人异样的眼光,她一迳地承受着雨水的洗礼。
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已淋了多久的雨了。走出那家咖啡屋时,雨已下得好大好大了,而她没带伞,站在街头,望着四通八达的道路,竟不知道要到什么地方去。 就从那时候开始,她在台北的街道漫无目的的游荡着,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盲目的、茫然的,竟也走了好几个钟头。
然后不知不觉的,她竟又走回了东区,也活着她根本没离开过东区,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反正她天生就是个方向盲,不是吗? 阿俐轻笑,脸上的泪水雨水纵横成一片水雾,她也分不清楚了,只觉得好累--好累-- 前方的巷子是通往哪里的?
还来不及想,人已走到了店门口。
“岁月小站”。
一度,她最依恋的地方,几乎成了她另一个家的地方。而现在,受到了伤害,没地方可以躲起来,那么自然的,她又走了回来。
推开了门,意外的,店里居然没有半个客人,是因为下雨天?或者是因为知道她是如此的伤心而不愿感染上那份伤痛Y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人呢?
居然在她最需要他们的时候竟没有半个人在吗?
“阿俐!你怎么了?”杜亚辞的惊呼声传来,他自后面的小休息室走了出来,慌忙地来到她的面前。“怎么淋成这个样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