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司坐在她的正对面,语气中已有些忿怒,但神情依然平和。“她至少该先告诉我们一声吧,不声不响地失踪数天,永远是电话留言,这到底算什么?她对邹烈不公平!”
“邹烈也没有公平的对待过她。”凯波平静地反驳,昨夜她和阿俐在电话中谈了将近二个钟头,邹烈的隐瞒也使她不满!
钟司脸色一变,温和的表情顿时消失。“她是为了邹烈的过去而离开!她觉得邹烈是个杀人犯所以配不上她?”
凯波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很好笑,你对阿俐的了解少得可怜,她如果是为了那一点,那我大可告诉你她的去处,反正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她为什么不哼一声就突然消失?”
“邹烈为什么不自己来问我?”
钟司微微苦笑,“你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承认他有多急的,他不是那种人,他宁可自己苦思到死也不会主动来找答案。”
凯波望着他,神情微微不屑,“表示阿俐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没重到可以让他打破自己的原则,既是如此,你又何必替他操这个心?”
“我以为邹烈告诉过我,你是很温柔不会张牙舞爪的。”他好玩地打量着她。
“彼此彼此,你为了邹烈可以没风度,我当然也可以为了阿俐而泼辣。”凯波话一说完便轻叹口气。“别再问我阿俐在哪里了,我不会说的。”
“至少告诉我她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今天,也许明天,等她想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了。 ”
钟司闷闷地望着她,“你不愿意推他们一把?”
“就算我把阿俐的地址告诉你又怎么样?邹烈也不会去找她,这和我推不推他们一把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何况我不了解邹烈,像他那样的人可以给阿俐什么?在我什么都不确定之时,我怎么推他们下火坑?”
“有这么严重?”
“当然有。”
钟司无奈地点点头,“那也只好如此了,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要问。”
“什么问题?”
他露出他的招牌笑容,“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如果我说不你会不会打退堂鼓?”
“不会。”
凯波微微一笑,“那又何必问?”
第六章
端着一杯邹永伦生前最爱的酒坐在阳台上,几乎是没有意识地抽着烟。
阿俐离开已经三天了。打从她离开会议室,整个人就像化成烟雾似的消失在空气之中。
他极端的思念她,程度之强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
自从爱上阿俐之后,他变成一个懦弱而不安的男人。
就像溺水的人恐慌地握住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一样,他抓着她,仿佛没有了她,他便无法生存!
而阿俐却放手了,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去,似乎截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连系!
认真想来,他对阿俐开始产生爱恋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并不十分清楚,大概是从钟司在他的答录机里告诉他房俐华是个什么样的人开始吧!
也或许是在PUB里,他们第一次见面,看到她那不同于一般人的反应开始。没有任何理由和前兆的,他就是知道自己爱上她了,既没有恐慌也没有犹豫,一切理所当然得让他觉得该死!
她无声无息地溶人了他的生活及生命之中,这场仗他还没开始打便已不战而降!
可是她却撤退了。这三天来,她什么话都没留下,仿佛一开始她就不曾存在过。
她在哪里?
和他一样正无止尽、痛楚地思念着她吗?
小径上一辆跑车朝他驶来,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出那到底是谁的车子。
车停在他的门口,走下来的女郎风姿绰约,优雅迷人的体态是他这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不清我上去坐!”她的声音一如过去,沙哑而诱人,仿佛站在地狱门口邀请的天使。
“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他阴沉地回答。
“可是我差点就成为这里的女主人呢!”她轻笑,“现在我居然连大门也进不去了吗?”
邹然冷冷地望着她,“到底有什么事?”
“先让我进去。”
“门没关。”
女郎微微一笑,迳自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狠狠地咬着牙,将手中的酒一仰而尽,起身走回屋子,她没多久已端坐在客厅之中,手上端着一杯腥红色的酒,和她艳艳的蔻丹相互辉映着嗜血的光芒!
邹烈站在楼梯口,看着她绝美的容颜,过去的记忆一幕幕地回来。她是如何的诱惑邹刚,如何地诱惑自己,奢想走进邹家的大门,一跃而成枝头上的凤凰!
而邹刚是如何因她而死!
尤月!
他这一生中最痛恨的女人!
“闲话少说,你到底来做什么?”
“我半句话都还没开口呢!”尤月有些委屈地轻嚷,“看看老朋友不行吗?”
“我姑姑叔叔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找我?”
尤月微笑,“和你在一起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我根本不必隐瞒什么,反正也没有什么事可以瞒得过你。”
邹烈冷哼一声。“那你是白来了!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的,他们已经太过份了!”
“还是这么冥顽不化。”她优雅地起身,走到酒柜之前,再替自己倒了酒。“你姑姑叔叔也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没有把握,他们会叫我来吗?”
“随便你们怎么做。”
“邹烈!”
他冷峻地回头,眼中没有半点感情。
尤月黯然地叹了口气,“在你的心里,我就有那么坏、那么冷血?”
他没有回答,因为不需要回答,他的神态已给了她答案。
尤月走回沙发上坐了下来,轻轻晃动手中的酒,神情有些哀伤。“他们要我告诉你,如果你坚持不肯再继续执行你父亲的遗嘱,那他们会去告你的!当然,他们还有另外一招,只要我在法庭上翻供,你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我是唯一的目击证人,还记得吗?”
邹烈脸色一变再变,终于铁青得毫无人色!
他咬牙切齿地开口,“我不在乎!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滚离我远一点!”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威胁你!我只是来告诉你,他们会不择手段的对付你,你自己要小心,你的姑姑叔叔根本没有半点人性!”
“那你呢?你就有吗?”
尤月的手一抖,腥红的酒液泼在她雪白的套装上,留下一个显目的印子!
仿佛是烙印一样,永远不会消失,只会无止尽的扩大!
“我知道你恨我、鄙视我,根本就认为我是个下流的女人,可是……”她深吸几口气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声音却忍不住哽咽,“可是你至少听我说这一次!”
“我是贪慕荣华富贵,我承认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可是我从来没有存心害过谁!和邹刚在一起,我是不爱他,如果我早知道事情会弄到今天这样,我不会和他在一起!我从来不想他死!”
“人死都死了,你今天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知道没用!可是我爱你啊!你是我唯一真正爱过的男人!”
“不要跟我提爱!”他忿怒地爆发,“什么叫爱?你这种女人懂得什么叫爱?今天张三明天李四,只要有钱谁都可以买到你,谁都可以和你上床,你知道爱是什么?爱在你的眼里只是钱!一堆又一堆的钱!”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这样的!”她哭喊。
邹烈怒极上前拽着她走到客厅中央摆着他大哥遗照的地方,逼她直视那张含笑的黑白照片。“那你对他说,你对他说你不是为了钱才和他在一起的!你对他说你不是为了钱才要离开他到我身边来的!你说啊!说啊!”
“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她哭得声嘶力竭,避开眼前那张夜夜纠缠着她,含恨的照片!
邹烈猛然甩开她,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制!
他们都说他和邹刚没有感情。
他们都说他这一生为的就是和邹刚争、和他抢--他的父亲、他的女人、他的财产!
可是他没有!
他可以指天立誓他从不想和他的大哥争些什么、抢些什么!
他是个私生子,到了要入小学的年纪才入了邹家的户籍,才踏进邹家的大门,他不奢求任何人多看他一眼,他根本不想到邹家来!
可是他还是来了,在这栋大宅子里认识了自己的父亲和大哥,那是他从不想要的亲人。
可是他爱他们!
邹刚讨厌他,处处为难他,向他的父亲打小报告,可是在他的眼里,邹刚活得理直气壮、飞扬拔扈,那是一份他永远没有、也永远得不到的气势!
只要邹刚对他好一点,他就感动得可以为他去死!
他那么喜欢邹刚,即使在成年之后,那初次见面时的欣赏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为了尤月,邹刚和他反目成仇,他说他恨他,打从他一踏人邹家的大门开始,他就恨他!恨他夺走了父亲对他的爱,恨他处处都比他优秀、比他成功,恨尤月爱上他!
他更恨父亲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了他!
可是他却知道,父亲之所以把财产给他,并不是对他有偏爱,而是因为邹刚不能守成。如果财产落在他的手上,不出几年必会败光,而他也将一贫如洗!
邹永伦在遗嘱上注明,他必须为全家族的人负责。为的就是怕将来长子会无处可去,会无可依靠!
他们的父亲是如此地了解他,是如此的了解他们,只有他知道,他对他的大哥在心里有一份什么样的感情!
可是--可是邹刚还是死在他的手上!
“为什么!”他怒吼!向全世界抗议,向命运抗议待他的不公!
原来从不去碰触的伤口并不是已然复原,它只是被忽略、被刻意的遗忘!
一旦再度碰触才知道,原来它仍是那么深、那么痛楚、那么地狰狞!
“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后悔!你不会知道我有多难过!我也是人,我也有血有肉,我不是没有感情的!”她拼命抽搐,泪水弄脏她画得明亮、动人的眼眸,在她的脸上留下两道乌黑的痕迹。
尤月是个爱美的女人,出身卑微的她,这一生都在为了使自己更美而努力,在其它人面前落泪,或许是第一次!
“邹刚虽然坏,可是我知道,他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他一向玩世不恭,一向是个花花公子,我怎么会想到他那么认真!我怎么会知道!”
“那就没事了吗?那就可以把一切结束掉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一年多以来我是怎么过的?你知不知道我这一生要怎么过?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恨这一切!你知不知道我多希望死的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啜泣着跪坐在地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是真的爱你,我是真心的!不管你怎么恨我,多么瞧不起我,我都是真心的!我不能说我对邹刚半点感情都没有,可是我只是个玩具!对他来说只要是他的,都不准你沾手,他忿怒的是我爱上你,而不是他爱我有多深--”
“他是真心的!他要娶你,他要你当他的妻子,他要你脱离风尘,他是爱你的!你是如此的自私而看不见别人的真心吗?你只看到你自己,别人在哪里?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死活!”
“不是这样的!求求你听我说!邹烈--”他忿怒地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里,忿然将门用力甩上!
“邹烈!”
尤月漠然跌坐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哭了起来,邹刚的照片在她的面前冷冽地注视着她。
“我是对不起你,可是你呢?为什么那时候不放我走?连死都还要带给别人痛苦,这样你很开心、你很值得吗?”她喃喃地对着照片道。
这一年多以来,每夜她都摆脱不了邹刚的阴魂,他总是那样忿怒地瞪视着她,遣责她的不忠!
这一年多以来,她不敢接近这栋她向往已久的大房子,只因为这里是那么的阴森,仿佛邹刚从未离开过这里似的!
她对邹烈是真心的!
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管他是如何的拒绝她,她是真的爱他。
他恨她!
邹刚死后,她在法庭上作证,邹烈完全是出于自卫才不得不将邹刚推落阳台。她忍受着世人指指点点的眼光,她承认她是邹刚的情妇,她承认她是个风尘女郎,那一切都只是为了他!
可是他没有正眼看过她一眼,他甚至不肯开口对她说半句话!
他对她那股强烈的恨意即使隔着半个法庭她都可以感受得到!
可是她还是爱他!
就这么悲哀,就这么固执,就这么痛苦!
再度来到这里,她装作不在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强颜欢笑,可是她害怕!
她真的好怕!若不是为了邹烈,若不是为了他,她根本不会再来!
她是这样想念他,她是这样的不顾一切的跑来,可是他对她除了忿怒和憎恨之外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
邹烈那声愤怒直达宇宙的责问,那么深重地刺进她的心里,她也想问,她也想知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上苍是如此的不公!
坐在阿杜的“岁月小站”里,独自喝着又浓又苫的咖啡,她的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回来之前,她问父亲,为什么答应和母亲离婚?夫妻二十多年,为什么他竟肯放手让唐秀娟走?
仿佛知道对这一点她已隐忍很久似的,房健国想了一想,终于自六合彩的单子上抬起头来,“你妈这几十年来也够苦了,好不容易等到你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她当然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
“难道你一点都不嫉妒?不难过?她陪了你二十几年,你们是夫妻啊!”
“你们这些年轻人最爱什么情啊、爱的不是吗?你爸爸这一生就不知道什么叫情,什么叫爱,你妈最不能忍受我的就是这一点,可是我就是这样。人在一起难免会有感情,我当然也不是不爱你妈,可是不管爱不爱,人生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再多再少我不都也过了?你妈要走,我能拉着她不让她走吗?如果她觉得那个姓李的男人可以给她过更好的日子,那为什么不让她去?我这辈子反正是不可能给她穿金戴银,吃好的、喝好的了。”
这是她父亲这一生来,对她说过最长的一段话,可是她是无法理解的!
她无法了解为什么唐秀娟能舍得下达数十年朝夕相处的丈夫女儿,她无法了解数十年患难与共的日子,为什么会对她的父母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更无法理解父亲的人生态度!
就这么简单吗?
怎么人的感情来去如此容易呢?
“怎么啦?一脸呆滞。”阿杜走了过来,含笑审视着她,“又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