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含着泪,哽咽地猛摇头:“可是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有孩子了,医生说年底就会生了。”
“没有用的。”纪天扬叹口气,倚在床头朝Carol难过地说:“我们已经离婚了,我不会为了孩子再和你在一起的。”
“可是你一直想要一个孩子。”
“是很想要一个孩子,但是叶已经给我一个孩子了。”他轻声提醒。
Carol坐在床畔,仍是止不住泪水,她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会生下他的,而且我不管你要不要他,这个孩子以后都会叫你爹地。”
“Carol……”
“我知道你一点也不爱我,但是我是爱你的!”她完全没有怨恨地望着他;“我只是要告诉你,我也有了你的孩子,并不是要反悔我们的离婚协议,我爱你,我只要你记住这一点,我会永远爱你。”她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再来的。”
纪天扬茫然地看着她关上房门。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是想要一个孩子,但他只想要叶罗为他生的孩子。
她说他没有爱人的能力?天知道他是如何地想念叶罗和他在一起的那段岁月!
他们一起欢笑、一起生活、一起吵架。对他来说那都是支持他走到今天的因素。
当年的他,又穷又苦,他怎能要她也跟着他受苦呢?
他是虚荣,但是谁说爱慕虚荣的人就没有爱人的能力?
他苦怕了!穷怕了!他不能再忍受过那种苦日子!
所以他在叶罗和Carol之间挣扎。
他并没有做下决定,下决定的是她!是她在未得知结局之前就离他远去的。
或许他有错,但是她又怎能明白他当年的心情?
什么努力奋斗便会有前途的话全是骗人的!如果他不曾和Carol在一起,这十年的岁月足够他爬到这个地位吗?而这期间又得忍受多少白眼和三餐不继的生活?
他能靠奖学金念书,但他怎么靠奖学金度日?
那样的生活宛如地狱一样,在那种情况下他又怎能奢望和叶罗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贫贱夫妻百事哀啊!
如今他功成名就,什么都有了,她却不肯再回到他的身边!
他是真的爱她啊!她为什么不能明白?!
“叶罗?”沈刚走进漆黑的客厅,随手打开了灯,看见她正孤独地背对着他坐着:“为什么不开灯?”
“忘了。”
他走到她的身边,思索着如何开口:“呃——我今天下午去见我父亲和我大妈,他们——他们愿意支持我开公司,所以——所以我想辞职……”
“喔。”
就这样?
沈刚注意到她一直没有面对他,说话的口气明显地空白,仿佛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似地。
他将她的肩转了过来,刹时吓得噤声!
叶罗的眼眶深陷,皮肤苍白,冰凉得近乎透明,唇也变得青紫,她好像在一下午之间就完全失去了她的生命力!
“叶罗?”他颤颤地伸手轻轻碰触她的脸,深怕一用力她便会自他的眼前破碎掉。
其实她也真的完全碎成粉末了!
她一直坐在这里等他回来,她有好多的委屈和伤痛要告诉他,而他却说他要离开了?
“连你也要走了!”她轻雾似的飘忽的眼神望着前方,却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着陆的。“你们都要离开我了!”
“叶罗?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这个样子?”他好慌,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一下子苍老了五十岁不止!不明白她为什么说得像是世界末日——
她悲哀地一笑,完全不理会他的问话,轻轻地站了起来,像个幽灵似地飘过他的身边。
“叶罗!”他拉她,捧住她冰冷的脸:“到底——”
她看着他,睫毛轻轻颤动几下,一串泪珠猛然掉了下来,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不想说,连眼也不愿再张开——
“叶——”沈刚大惊,她就挂在他的臂弯之中,像片羽毛一样轻,头倚在他的手臂上,吐出长长一口气然后便不醒人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惊恐地大吼:“念祖!念祖!”
男孩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脸上泪痕犹湿:“沈叔叔你回来啦!我告诉你——”他猛然顿住:“妈妈怎么了?”
“快打一一九!快点!”他狂吼着,却连分毫都不敢移动,深怕会伤了她:“快啊!”
男孩颤抖着,冲向电话:“快点来!我妈妈被我气病了!……”
第九章
“妈妈一直叫我开门——可是我好生气——我都没有开——妈妈一直哭一直哭——”男孩哽咽着扭绞着手指:“都是我不好!害妈妈被外公骂!——外公说他宁愿死也——也不要再看见妈妈——他一直骂一直骂——”
秦雪农将念祖搂进怀中,伤感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个死老头!顽固得像块臭石头!”雪航大骂,在急诊室外不停地踱步。
“干妈——妈妈会不会死……”
“不会的!”沈刚突然暴吼,将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
念祖哭得更厉害了!
“大哥!”雪农将孩子拥紧:“别这样!把孩子吓坏了!”
“都是我不好……”男孩自责地哭泣,沮丧得不知如何是好。
“叶罗怎么样?!”纪天扬神色张惶地冲了进来:“她要不要紧?”
沈刚满腔的怒气倾泄而出,他用力揪住纪天扬的衣服,迎面便是一拳:“你还敢来!要不是你,今天叶罗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你这个混帐!”他咬牙切齿,一句话说完便用力一拳打得纪天扬毫无还手之力。
“大哥!”秦雪农赶忙上来扯着他:“雪航!快来帮忙!”
“何必呢?让这个混帐吃点苦头也是应该的!反正急诊室就在这里。”秦雪航冷笑,却仍上来拉住沈刚。
纪天扬被扔向墙壁,他不哼一声地拭去唇角的血迹。
沈刚怒气未消只能用力一拳打向墙壁,弄得手指血迹斑斑。
急诊室的门大开,几名护士推着病床走了出来。
“妈!”念祖奔了上去:“妈!你要不要紧?我以后会听话不会惹您生气!妈——”
雪农将孩子抱住,走向自急诊室出来的大夫。
“怎么样?”沈刚急得扯住了大夫的衣服。
“你们谁是她的亲人?”
“是我。”他大声回答。
大夫看了他一眼:“你太太患有严重的脑神经衰竭,而且又受到很大的刺激和打击,脑波很混乱,可能会昏睡上好几天,如果不幸的话还会导致失常,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场的人全都愕然地张开嘴久久不能言语。
“我们会密切地观察她的变化,但是不保证一定会完全康复。”
“妈妈生病了。”念祖双手支着下颚靠在叶远山的床沿,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只有空茫落下的泪水。他拼命地哽咽发抖:“医生叔叔说很多话,可是我都听不太懂,只知道妈妈可能会睡上很多天,而且可能永远不会好了。”
叶远山听着外孙那无比恐惧的声音,他只能强迫自己不要睁开眼睛,不想看见男孩眼中的痛苦。
“沈叔叔在生我的气,他都不理我,看起来好可怕的样子,可是我不会怕他,叔叔不会打人。可是——可是他们都不让我去看妈妈,只有叔叔可以进去看一下下——我是个坏小孩……”男孩泣不成声,却又渴望有人可以安慰他。
“我惹妈妈生气,又害她生病,我很不乖——外公,你为什么要那么大声骂妈妈呢?她哭得好伤心——外公,你为什么要对妈妈那么不好?其实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只要妈妈可以再好起来,那要我叫谁爸爸都可以!虽然我比较喜欢沈叔叔,可是我不要妈妈生病……”
念祖哀哀切切地说着,一字一句都直直地打进了老人的心坎——
他是不是对他的女儿太严厉了?
今天下午他所说的话和十一年前那个下午所说的话一样,都是他的气话。
他只是生气她竟然还让念祖的生父——那个不负责任的混帐来找念祖。
他更生气她居然会要念祖叫那个男人“爸爸”!
他——他不过是一时气昏了头了!
念祖说得不清不楚的,他突然担心起来!
万一叶罗也像他一样那怎么办?她是他唯一的女儿,叶家就算祖上无德也不该有那种下场!
叶远山的手不能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如果是呢?
如果他竟是导致女儿终身残废的刽子手呢?
他无助又焦急地四下搜寻,男孩已倦得趴在床沿睡着了,屋里出奇地空虚起来。
叶远山极度地怀念起他女儿总在他身边走动的日子!
门悄悄地打开了一条缝,他认出了那是沈刚高大的身影:“沈刚——”
他无声无息地走近床沿,鸱上头来审视念祖哭得浮肿的双眼,温柔地将盖在他脸上的头发拂开。
“叶罗——她怎么样了……”叶远山困难地问。
“还不知道。”
“不——不是脑——脑溢血——”他惊恐地看着沈刚线条刚硬得仿佛石雕一样的面孔,对未知的恐惧使他更加结巴。
“不是。”
叶远山僵直的身体放松了一点。
沈刚将男孩抱了起来走向门口。
“沈刚——我——想去——看——我的女儿……”
“这表示你原谅她了吗?”
他沉默,光线自沈刚的背后射入,看起来他就像一座高耸而阴郁的塔一样,他紧绷的神经令人觉得危险!叶远山并不了解眼前的男人。
他总伴在他的女儿身畔,好几次他美丽高挑的女儿倚在他的怀里哭泣,而他的外孙只希望这个男人当他的爸爸。
很难相信沈刚只是个保镖兼司机的保姆——他所做的事是你可以对一个丈夫的期许!
见他久久不回答,沈刚忍耐地叹口气:“我有个不肯原谅我的母亲,她至死都不曾原谅我所做的事。我悲伤了十多年,也注意了要一直悲伤下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让叶罗也一辈子都生活在愧疚之中!”
叶远山愕然着。
他已走出房间,将一室的黑暗留给了他。
叶远山颤抖着唇——
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他真的不能原谅女儿所做过的一件错事吗?
他的好友老邱偶尔来看他,总是劝他要替女儿想想,否则他的亡妻在地下也不能瞑目。
他已经是个行将就木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对自己的女儿怀有敌意呢?想想他那个美丽不可方物活泼开朗的女儿,她一个人养个孩子,还要付他那天文数字似的医药费,他一阵又一阵地心痛起来!
这世界上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
这世界上有什么比他的女儿和外孙来得重要?
叶远山闭着眼,开始在心里悔恨和替女儿全心地祈祷起来!
在医院,叶罗正躺在医院的加护病房之中不醒人事,由于脑神经科病人最忌吵,所以院方只准一个人进去探望,连她的儿子也不例外。
沈刚坐在她雪白的床沿,黝黑的大手包容着她小小无力的手,他不敢动,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眼神无助地望着她。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自手中一点一滴走是一件折磨人的事,而他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她了无生命力地躺在他的眼前,仿佛永远不会醒来似的灰白,脑电波图稳定却是虚弱地在荧幕上一格一格地走着。
她正在想什么?
想她坎坷多舛的一生?
想她仿佛灿烂却是有更多风暴的生命?
生活得那样辛苦,背负那样多的责任和重担!他无法责怪她也许自此再也不想醒过来,只能怨恨上天待她的不公,这是她前生所种下的夙因吗?
他却无法相信有任何的罪过值得受这样大的罪!
如果她醒来,他将再也不会任她自他的手中溜走!
他暗自在心里发誓:只要她醒来,他将会接过她一生的重担,再也不让她受半点罪!吃半点苦!
护士小姐轻轻拍拍他的肩,示意探病的时间已过,沈刚不愿地起身,仍依恋地望着她,缓缓退出病房。
纪天扬仍守在病房门口,身上的狼狈依然,连受的伤都不曾护理过。“她怎么样了?好不好?”他焦急地探问。
沈刚只想把这个男人丢出地球,丢出他的生活中,并再也不要见到他那张令人憎恶的脸!所以他只是沉默地走过他的身边。
“回答我!”纪天扬坚决地扯住了他的手。
“不干你的事。”
“我是她的——她的——”
“她的什么?”他冷笑:“把她逼进医院的人?我的心情很恶劣,不想再挨揍的话就离我远一点!”
纪天扬望着眼前的男人,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你爱她!”他几乎是指控他。
“对。”
“你配不上叶罗!你只是个小小的保镖,你甚至养不起她!”
“我至少不会伤害她。”沈刚凛然回答,对这些伤害他早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纪天扬的鄙夷对他没有任何的作用。
纪天扬被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的不屑所震住!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所有的错都只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只不过是爱一个女人而已,这算是滔天大错吗?叶罗住院他或许有一部分的责任,但他也仅是出于爱她和爱孩子的心而已!
没有人规定爱要有一定的方式,也没有人能为爱的方式评断对错,而他却是那个一出现便被贴上罪人的樗的那一种。
他沮丧!这场仗所有的条件都写明了他是失败的那一方,但叫他放弃?他却是怎么样也办不到!
“我从来不想伤害她!”
“那是你很厉害,历为你做的已经超出想像了。”沈刚讥诮地说道,他不知道他也可以这样讥诮地说出这样的话!面对他眼前的男人,他丝毫无法克制他的恨意!
纪天扬振起精神,如果他以为他是沉默而寡言的,那么他现在也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他打量眼前的男人:“你无法给她幸福的!叶罗是个需要浪漫和体贴的女人,你什么都没有,和你在一起,她会枯萎而死!”
“是吗?那你何不拭目以待?”
我在哪里?
叶罗缓缓睁开眼睛,雪白的床,雪白的墙和浓重刺鼻的药水味——这是什么地方?医院吗?
在沈刚告诉自己他要辞职之后,一切只剩一下苍白和迷朦,她想不起来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隐约记得那头疼欲裂的感觉。
房间里空无一人,她想坐起身,却感到无比的虚弱和疲倦,喉咙干得要冒出火似的。
长久以来,她是个最没资格生病的人,有太多的事需要做,太多的担子需要担。
她瞪着空白的天花板,曾想自此长眠不起,但是念祖怎么办呢?老父又怎么办?他们是她唯一的亲人,而她更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依靠。
那是再累再苦都不能逃避的责任——还有沈刚。
赋别曲已然奏起,她是怎么样也不能承受那么痛苦!他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信任的人,他怎么可以就此丢下她扬长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