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智谢了他,轻轻地打开门走了进去:“宝儿?”
宝儿一脸迷蒙,脸上布满泪水,正痴痴地望着窗外渐升的弦月。
“宝儿?”群智轻唤,来到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宝儿,你怎么没听见我为什么不开门?”
她转过头来,哀凄的眼令群智大惊失色:“怎么啦?为什么这么难过?”
“没什么。”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勉强微笑回答。
“别骗我!宝儿,你有事瞒着我对为什么不说看你这样我很心痛。”
宝儿别过脸,无法正视他焦急关切的脸。
她能说什么她爱他,可是她过去和汉克又是怎么一回事?她怎么能一方面觉得欺骗了他,另一方面又欢欢喜喜地当他的新娘为了克服她自己不争气的舞台恐惧症,她勉强自己回到舞台,而现在,她的恐惧仍在,则时又惹出了这么多麻烦事!
她觉得自己像个麻烦的大磁场,走到哪里都会带来一场灾难!
“宝儿,看着我!”他扶起她的小脸:“我不必因为汉克对你不礼貌而感到羞愧,那是他错,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是受害者没必要把过错往自己的身上揽!”她忍不住啜泣。
如果事情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她真是受害者或许她根本就是那个罪该万死的罪魁祸首!她根本没资格得到他的爱!
“宝儿!你要是再这样不理我,我真的会受不了了!你忘了怎么说话了”
“裙子——我们——我们解除婚约好不好?”
“滚!今天打烊了不做生意了!滚!”戚大山怒气冲天地大叫,餐厅里的客人顿时一哄而散,原本热闹的餐馆一下子冷静得骇人,只剩下戚大山气愤浊重的呼吸声。
“宝儿去把宝儿给俺叫下来!”
“不用”群智铁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说道:“宝儿刚刚已经跟我说清楚了,她不想嫁给我,婚约解除了,叫她下来也没有用。”
“这是什么话!这种终身大事又不是三岁小孩玩扮家家酒,说订婚就订婚,说解除就解除!像什么样子!”戚大山气得七窍生烟,转身冲上楼去。
戚母唯恐把女儿吓着了,连忙也淌着泪跟了上去。
小海大惑不解地扯扯他的衣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才进去没几分钟就被三振出局。”
“很多事不需要长期抗战的。”
他强忍心中的悲痛冷冷地回答。
宝儿流着泪苦求他解除婚约,才套上去不到一个月的戒指转眼间又回到他的手上。
他要一个理由,要一个原因,而她只是一味的哭泣,原本让他怜惜的泪水如今变成最有效的武器,让他在三分钟内缴械投降。
他求她给自己一点时间考虑,求她不要就这样放弃他们之间的幸福。
能说的,能做的都说了做了!如果跪下来会有用,只怕他也已跪了下来。
而宝儿只是一直哭、一直掉泪,一直说不能和他结婚。
他问了一句“为了汉克?”
她竟点头了,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将他震死在当场!
他早该想到了!方才汉克吻着她,她没有抗拒,他只看见她脸上的泪水便断定了她是身不由己——他这个大白痴!她不是死命地拉着他,阻止他打汉克所有的绳索组合成一个完全合理的情况,宝儿和汉克本就相爱的,而如今她终于忆起了一切,也终究认清事实,开始回心转意。
而他却还一心一意为了婚礼而奔波!
他真是个大白痴不是群智仰着头看天,热热的液体倒流回肚子里,够了!上天作弄他也该作弄得够了!
先是荆泰生,现在是戚宝儿,他是注定与幸福无缘的!白白当了二次大傻瓜,难道还不够他微笑苦笑,楼上传来戚大山愤怒拍门的声音,他不想再听,也不想看到宝儿悲凄地被她父亲强押到他的面前再捅他一刀!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方群智站了起来,决然地往外面走去。
“群智!”小海用标准的中文唤他,拉住他的手:“先别走,宝儿一定是被舞台吓昏头了,也不是真心要和你解除婚约的!”
“小海,”他竟微微哽咽了:“我不是无敌铁超人,我的心也是肉做的,不能再伤心。转告宝儿,我祝她幸福。”
他走了出去,外面满天的星斗,看起来都是一颗一颗落下来的泪水。
好奇怪,在纽约竟看得到这样多的星辰,他都快忘了星星长什么样子了!
他缓缓走着,手中握得死紧的戒指刺痛了他的手掌。
他低头看着那一枚精致的订婚戒,中间心型的小钻石是他跑遍了全台北才找到的唯一一颗。
它曾经有过二个主人,但终究还是回到他的头上,他深爱的二个女人,没有一个愿意终生保有它。
再美丽、再昂贵,它也不过是颗没有生命的石头,留着它有什么用当初他留着它,是因为对爱情仍怀有一线的希望,他相信他会找到自己的幸福的,而今他找到了,却再次遭到遗弃,被拒于幸福的门外。
留着它又有什么用他绝不会再当一次傻瓜了!绝不!
绝不!
不会再有!永远不会再有了!
他一扬手,那枚戒指以一个完美的弧度飞了出去!随着那钻戒的银光一闪,一滴冰冷的泪水,快速地滑过他的面颊。
第十一章
“本报讯”美国第**音乐舞蹈季由汉克·威诺所领导的“绿湖”舞蹈团拉开序幕,“绿湖”的第一场表演获得所有舞评人的极力推崇。“舞神的精灵”华裔年轻舞者宝儿·戚,再度令人耳目一新,以她独特的舞技,精湛的表演及天真无邪的气质赢得赞赏,据数位舞评人说她可能会获选为本年度最年轻杰出的舞蹈新人奖……
“本报讯”美国第**届音乐跳舞季,新人华裔舞者宝儿·戚,今晚在华盛顿纪念馆演出,搏得所有的心,动人的舞姿及其天真无邪的气质将舞蹈带入一个新的纪元,据报导,她可能会获得提名本年度杰出舞蹈新人奖……
他丢开所有的报纸,两眼无神地直视斑驳的天花板,随手抄起桌上的酒瓶灌满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燃烧着他所有的神经,他却毫无所觉。
桌上摆着一本新的相簿,里面全是宝儿的笑容,宝儿的身影。
幸福的青鸟拍拍翅膀,头也不回的自他的窗口飞了出去。
舞蹈季开始了,几天以来,报上有关的报导全是宝儿的名字,宝儿的相片被大大的挤在一堆铅字中间朝他微笑。
宝儿成功她克服了她对舞台的恐惧,成功地据俘了所有人的心,就像她掳获他的一样容易。
自第一次看到宝儿舞蹈的录影带,他就知道宝儿在舞蹈方面不可多得的天赋,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看得出来的事,那些真正的行家当然更是趋之若鹜了!
他不该有感觉的,但他真的感到很骄傲,她会属于他的,她曾经只差一点就成为他的妻子。他真的该死的替她感骄傲。
小海送来公演的入场卷,还是贵宾席的,他有些黯然地说宝儿很希望他去。他知道他在说谎,戚家人最大的好处便是说谎极度没有天份,从小海避他的眼神中,他知道他在说谎,宝儿很可能根本没提过他、没想过他。
他不怨她,她本来就是个孩子,他也因她是个那样可爱的孩子而爱她,而一个孩子很少被什么事困扰太久的!
那张票一直微躺在桌子上,他没去看、不敢去看,无法再让自己碎成粉末的心再冒被风吹走的危险。
父亲打了电话过来,问他结婚的贴子要印什么日期,他苦笑着说把那些贴子丢了吧!
没有婚礼了!
话筒的那端沉默了好久,方世城没再多问什么,只问了他一句,你还好?他却好久好久都回答不出来。
你还好他怎么会好他的心碎了,他的生活一团糟,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但他仍沙哑地答了一句还好,他的父亲重重地叹了口气,无言地挂上电话。
荆泰生打来电报,要他回台湾处理事情,她必是知道了他的状况了,希望他再次逃难。
他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宋西华更是在只说了一句话的情况下,立刻替他订了一张机票,而他却迟迟没有上飞机,还想逃一个三十二岁的男人就要这样提着行李离开每个伤心地他终究还是没有走,而留在美国,终日与酒为伍。
醉吧!
至少在这个伤心的季节里,醉他个人事不知,地老天荒吧!
宝儿坐在梳妆台前,茫然地瞪着镜中的自己。
第四天了,群智仍然没有来,她为他保留的位置一直是空的,空得让她恨不得大哭一场。
每天上台,她唯一的期望便是看着他含笑坐在那里,看着她,用他的眸子告诉她不必害怕,有他在一切都不必害怕。
可是他一直不曾出现。
她知道他这次是伤透心了!没有给他任何理由便要求解除婚约。
她永远忘不了他当时的表情有多震撼、多绝望,她好难过,好想把她所害怕的一切全都告诉他。
可是万一她真的会和汉克有过什么,那该怎么办?
信群智的个性,他是不会和她解除婚约的,他会咬牙娶她,咬着牙爱她一辈子!
她怎么能将他的幸福丧送在自己的手?
家里的人全都不谅解她,她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了,这次连小海都不能原谅她了!
她让小海去送票,他回来后半句话也不肯跟她说,她知道群智一定是伤透了心而拒绝小海的邀请,而小海是很喜欢他的!
自从她和群智解除婚约,汉克的态度明显的变了,尤其这次公演的成功更使他开心得合不拢嘴,在人前人后他对她也是极尽呵护之能事。
而舞团里的眼光也更加的不悄!
她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想法,他们根本不承认她的努力,而将她的成功归于美色运用得当及无限的侥幸运气!
她的伤心,没人有人知道!
她好想念和群智在一起的日子!
她好想念那段不必跳舞,不必注意身材的岁月!
门悄悄打开,金莎莉居然捧了一大串花进来。
“莎莉?”
她满脸不悦,但却明显的对她的敌意消除了很多:“这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为什么?”宝儿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眼睛直瞪着那一大捧雪白的百合。
莎莉将花举到她的面前:“我一直说你没有实力,这代表我的歉意,你的成功是靠自己的本事得来的,虽然我很不甘心,但这是你应得的,你的确跳得比我好。”
宝儿无比感动地接过花串,忍不住落下欣喜的泪来:“谢谢你!这是我收过最有意义的花!”
莎莉不太自在地耸耸肩,她真的很无法理解,像宝儿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要对汉克那种人投怀送抱,她有才气而且受到肯定,不需要汉克,她也可以得到她想要的,而她却选择了最糟的那条路。
她摇摇头,有些遗憾宝儿的人格有污点,但在竞争激烈的舞蹈界,黄种人的确是比较幸福的,或许她不该再为那一点小事而看不起她。
“那我走了,你好好加油,我祝你成功。”她很真诚地对宝儿说。
宝儿脸埋在花串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莎莉正要好开门出去:“莎莉?”
“嗯?”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宝儿注视莎莉不再狰狞,又变得美艳的脸,鼓足了勇气开口:“是关于你上次说我的身体的事。”
莎莉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怎么也想不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但她的眼神又是那么认真——
莎莉关上门走到她的面前:“如果我说我上次只是因为嫉妒你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你大概不会相信吧?”
她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花,哀求地握住莎莉的手:“我是真的想知道,这很重要的,求求你告诉我。”
第五天的公演,群智终于还是来他舍弃了正中央的贵宾席而和一个年轻的少女换了角落幽暗的位置,那个少女欣喜若狂的告诉他,她对宝儿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这是她第五天来看她的表演了,因为没钱,所以只好一直坐在最偏僻的角落。
群智微笑将票放在她的手上,他不在乎是不是能坐在最好的位置,反正他只要再看她最后一眼就好了!
他答应自己,只要再看一眼就走,只要再看她一次,他就立刻坐上飞机直飞台湾,然后再也不要回来,再也不要忆起她!
舞台的灯光柔和,帏幕仍低低地垂着。
宝儿仍站在舞台的中央瑟瑟发抖,但仍以最完美的姿态结束了她的舞而博得满堂彩。
她是不是还是一样害怕她会不会知道今夜舞下有一双不管她成功失败都一样只注视她的眼?
他憎恨自己的懦弱、憎恨自己的无能,但他仍坐在那里,手上紧紧握着印有她的相片的节目单。
会场中的灯光渐渐暗了下来,而舞台上的灯光渐渐亮了起来。
突然一双手无声无息地搭上他的肩,他惊跳起来,小海阴郁的脸出现在他的身后:“小海?”
“你终于来了,为什么坐在这里?我给你的票在前面,宝儿今天会需要你的。”
他被他的话弄得一头雾水,正要开口问个清楚,小海已没入会场的黑暗中,他这才发现小海今天竟穿了他的黑色骑士服进会场。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他将注意力转向舞台。
布幕缓缓拉起,介绍内容的旁白同时响了起来,在音乐出现之后,一场舞蹈正式开始。
他从不是个粗俗的人,他会失学演唱会,会聆听乐团的演奏,但他从未看过现代芭蕾舞。
总是觉得那太优雅,近乎有点矫柔造作,除了美之外,感觉不到其他的东西。
但现在他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被舞台上那鼓动的生命力震慑得说不出话来!
挥洒的汗水,舞者近乎痛苦陶醉的神情,强烈的肢体语言,狂暴的节奏,那个不算大的舞台上有着数十个年轻的舞者,他们在燃烧。
整个舞台被他们生命的火焰映得罩上一层光圈!
仿佛所有的生命力都要在这个舞台上,这个时间里,悉数挥霍怠尽!
宝儿在其中,她是最抢眼的一个。
她优雅,仿佛不存在这世界上似地优雅,却又那么强烈、那么——痛苦。
她的身上散发出来的痛苦的讯息,那么清晰,那么锐利!
他感同身受地坐立不安起来!
舞台上的宝儿不是他所熟悉的,她那种绝望的神情是他生平仅见!
群智的神经拉得死紧,随着宝儿的每一个动作而震动随时都会有绷断的危险。
舞台下的人全给震慑住了!如痴如醉地看着舞台上的一切,所有的光阴和空间全浓缩在舞台上,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只险了舞台上那恣意的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