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他心不在焉的随口问道,注意到泰生将手抽出方群智的手中,他感到满意。
“你不知道吗?泰生的心机无人能及,这也是她今天为什么能那么迅速爬到今天的地位的主要原因。”
“哦?”
去他的!那个男人竟采用哀兵政策,而女人是最同情弱者的!
“泰生利用她和方家的关系,方群智对她的迷恋——”
她果然上当了!
傻女人!他在心里暗骂着。
韩拓完全不知道安琪在说什么,他只注意到荆泰生不知焦急的对方群智说了什么,而他的眼中有一股只要是男人就不会认错的眼光。
“——谁都知道他们有一手——她今天的地位完全在意料之中——”
他和方群智的目光遥遥相对。
他似乎在宣告他对荆泰生的所有权。
而他则无心的发出他的掠夺讯号!
付账时,韩拓一点都不在意这样食不知味的一餐,花掉了他口袋里二分之一的钱,他的心思一直停留在与方群智眼光相交的那一刹那。
他的眼中透出原始好战的光芒。
而安琪直以为她的话发生了作用,她在心里暗自窃笑、祈祷她的计谋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到来。
※ ※ ※
午后金色的阳光洒在公园的小径上,荆远达倚着拐杖有一步没一步的走到阳光中,他衰弱而残败的身体不听使唤的走二步便气喘如牛。
他感到无比的沮丧。
和红云相识之时,他正值年少、旺盛的精力似乎永远不会自他的身上消失,而现在,他只剩下一身病愈,一丝残息——
“远达。”
他缓缓转头,方世城健硕的立在他身后不远处,忧心的望着他。
荆远达无法不感到嫉妒,但他也看到方世城脸上现出疲惫的线条,他稍感平复,冷冷地开口:“什么事?”
“我想和你谈一谈。”方世城走到他的身边,不自觉的伸出手想扶他。
他暴躁的闪开,却一个踉跄跌在碎石地上。
“远达!”世城一惊,立刻蹲下身来搀扶着他的身体,并惊觉岁月对他的无情。
“不必你扶我!”他怒斥,布满血丝的双眼饱含忿恨的看着他:“有什么事快说,我没时间听你瞎扯!”
方世城黯然的垂下双手,坐在他的身边:“我们一定要弄成这样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勉力撑起身子坐好:“我和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你到底在怪我什么?二十年了,我一直弄不清楚我和你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我们可是一起长大的老朋友了,你到底在恨我什么!”
荆远达干笑二声:“我怎么会恨你?你有钱有势,我女儿的前途还掌握在你的手里,我怎么敢恨你?”
“远达!如果你非要这样,那我至少有资格知道我什么地方搞火你了对不对?”他不死心的追问。
“没有!”荆远达暴躁的一挥手,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那张势利的嘴脸!”
方世城张大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
势利?
这就是他的至交好友给他的评语吗?
他们之间白白流走的二十年只因为这二个字吗?
荆远达缓缓的朝出口走去,连一次也没有回头。
“势利?什么叫势利?有钱是我用命拼来的,你说我势利?那你呢?一天到晚自怨自艾,把女儿当垃圾一样丢在旁边,你又算什么?”
他仍继续向前走,只是原本蹒跚的脚步变得更加的困难!
方世城殷忿的望着他,好半晌才终于领悟到他在气忿之余说出如何伤人的话!
他丧气的垂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脚步——也蹒跚了!
树丛后一张风韵犹存的妇人面孔缓缓出现,原本冰冷严肃的眼神,突然炽热和落下泪来……
※ ※ ※
“拓伟”在短期内大张旗鼓,那纸英国的合约仿佛他们的护身符一样,使他们横行无阻,在极短的日子里,他们不但在同业之中展露头角,更成了不可轻视的劲敌。
泰生对这种情形感到惊异!原本岌岌可危的公司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窜升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竟替“方氏”找了一个劲敌!
“方氏”的根基稳健,在这一行当中固然一直是个中翘楚,可是“方氏”也正因如此而处处小心、行事保守。而“拓伟”却没有这种顾虑,由年轻人组合而成的公司有一股不怕死的冲力和朝气。
终有一日“方氏”与“拓伟”下面冲突是免不了的。
荆泰生望着业务部的职员们,他们一个个显得清闲而且舒适,“方氏”的老顾客太多,多得使他们无需担心业绩,当然也就不会想要拓展业务。
何安琪坐在她副理的位置上,细心的描着她的唇型。
近来何安琪和韩拓已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几乎每天下班,泰生都会看到韩拓高大的身影在大楼外出现,然后安琪亲昵的挽着他离去。
对于员工下班后的私事她当然无权过问,可是何安琪越来越嚣张,公然的迟到早退,放着正事不做而与韩拓泡咖啡厅……
你想骗谁?
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讥笑她,她在乎的不是安琪,而是——韩拓。
她在乎韩拓看何安琪时那种温柔的眼光,她在乎韩拓的手亲昵的放在安琪的腰上,她在乎韩拓甜甜蜜蜜的和安琪咬耳朵。
她在乎——
她不知道她到底在乎什么?
她凭什么在乎?为什么在乎?
如果她对自己诚实一点,她会承认她是受了韩拓的吸引,她会承认在看到韩拓的第一眼她就不可自拨。
问题是她没有勇气向自己承认,她爱上一个只见几次面,而且每次都使她气得发抖的男人。
或许群美说得对!
世界上为什么没有好男人?因为女人总是爱上坏男人,所以好男人都无法生存了,这就供需问题。
就是这个原因吗?就是这个原因,使她明知道韩拓是个不肖子,是个恶棍而她仍不由自主的受他吸引!
那群智呢?
他的追求越来越明目张胆,他似乎再也不是她所认识的群智。他送花、送礼物、邀她参加他一切的活动,在每个人面前展示他对她的所有权。
她很惊惶、无措,甚至连群美都对群智的改变感到讶异,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家里,阿珠已经走了,来了一个新的管家——阿竹。阿竹是个山地妇人,她不但孔武有力,而且有一张凶恶的面孔。
刚开始她很担心爸爸会和粗糙的阿竹合不来,现在才发现阿竹对待她的父亲极有耐心,而当他过于无礼取闹时阿竹的权威经常会压过他的气势。
在阿竹与父亲短暂的战争中,阿竹无疑是那个胜利者,她感谢那个介绍阿竹来的人:韩奇风。
尽管她和韩拓情同水火,但她和韩奇风那个古怪的小老头却成了真正的忘年之交。
他天真、好玩而且十分狡猾!
在这一阵子的相处中,泰生不由得纳闷,过去那个韩奇风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的他看起来丝毫没有那个可怜老人的影子了。
“你在想什么?”
正在念她每天的行事历的王秘书在她面前摆摆手。
“没什么。”她心不在焉的念着。
“下午三点和‘拓伟’有约。”
“‘拓伟’……”她赫然一惊:“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和‘拓伟’定下约会我怎么不知道?”
王秘书推推她的眼镜想了一下:“是何副理交待的,她说你已经知道了,只是要我记得提醒你。”
何安琪曾在一次业务汇报过后淡淡的向她提起“拓伟”有意和“方氏”合作一笔生意。但她并没说清楚日期和性质,而她太忙于注视安琪越来越艳丽的外表,竟也没仔细弄清楚……
“要我取消它吗?”
“哦,我——不!不必了,你说几点?”
“下午三点。”
泰生抓起皮包:“我有事要出去一趟,除了‘拓伟’的约之外,其他的全部延期,不重要的推掉。”
王秘书毫无异议的点点头:“没问题。”她甚至没发问一句话。
泰生回头朝她嫣然一笑:“提醒我该给你申请加薪了。”
她眨眨眼:“我会替你推掉以后所有的约会,如果你需要的话!”
荆泰生难得的爆出大笑,在所有人讶异的注目下飘出办公室。
※ ※ ※
她的动作从来没有如此快速过!
在一个钟头内她已经奔到百货公司中,挑了一套她所认为最端庄的衣服,并旋风似的卷到方群美的公寓中,把睡眼惺忪的群美从床上挖了起来。
“你疯了吗?”群美懊恼的大叫:“才中午十二点!我昨天排练到半夜三点才休息啊!”
“你要不要帮我化妆?”
群美打了一半的呵欠猛然停住,她眨眨她的大眼睛:“我一定还没睡醒。”
泰生笑着举起她手中的袋子:“衣服都买好了,只差你的化妆,我赶三点的约会。”
她二话不说,冲进浴室把自己弄醒,半分钟后又冲了出来,把泰生按在化妆台前,捉起她买的衣服东看西看一番,便开始大刀阔斧的在她脸上动工。
“你不问我要赴谁的约?”泰生闭上眼睛忍受群美在她的脸上刷墙似的,刷上一堆粉。
“反正不会是我老哥,每次你和他约会都巴不得自己是个丑八怪!”她专注的注视她的脸。
“下午我要赴‘拓伟’的约。”
群美忙碌的手停顿了一下,泰生奇怪的睁开眼睛。
“和谁?”泰生听见群美紧绷又小心翼翼的声音。
“韩拓吧!”
群美又开始忙碌,但沉默地没说半句话。
“怎么了?”
“我听说韩拓和何安琪走得很近。”
泰生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沮丧下来,她闷声说道:“我知道。”
“我也听说‘拓伟’最近把炮火对准我们公司。”
她刷地睁开眼睛,群美正在画的眼影横过她整只眼:“你听谁说的?”
“不要乱动好不好?你看!都弄坏了!”她抱怨。
泰生乖乖的闭上眼睛:“你到底从哪里听来这种小道消息?”
群美耸耸肩:“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她仔细的刷着色彩:“原先你不是很讨厌韩拓吗?”
“我现在还是。”
“那干嘛为他打扮?”
她沉默半晌:“我只是希望自己好看一点。”
“不想输给何安琪?”
荆泰生重重的叹口气:“不愧是我的知己,我的心事你都一清二楚。”
“旁观者清。”
过了好一会儿,群美小心翼翼的描着她的唇线:“小心韩拓,我不想你受到伤害。”
“怎么可能?”她口是心非的回答。
群美自顾自在说着:“韩拓以为是何安琪挽救了他的公司,而何安琪一定会利用他这一点来伤害你。”
“你的小道消息还兼做分析?”
她放下唇笔瞪着泰生:“反正一定要我说就是了,是不是?好啦,告诉你,我是由孙伟平那里知道的可以了吧!”
泰生想起那个永远不愠不火,锋华内敛的男子,她微微笑了起来:“很有眼光。”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韩拓固执得跟头驴一样,他根本不相信你会救他,现在他正处心积虑要打垮你,而何安琪现在和他狼狈为奸,你懂不懂?”
“那我应该怎么做?哭着去求她放过我?”她撇撇嘴。
“男人上战场用刀枪,女人上战场只要一支唇膏就够了。”群美夸张的挥舞手中的唇膏:“去迷倒他!”
“你不介意?”她打趣。
“我干嘛介意?”她瞪她。
“万一我今天是和孙伟平见面呢?”
群美习惯性的耸耸肩:“那是他运气不好。不懂得欣赏我的绝色。”
尽管她话说得轻松,但泰生仍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忧心的光芒,看来游戏人间的方群美终于也要定下来了!
“放心,以我的样子迷不倒任何一个男人的。”她笑道。
“除非你认为我老哥不是个男人。”
泰生沉默——而且愧疚。
群美迅速的搂搂她,柔声说道:“我都知道,感情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的,虽然我从小就希望你当我的嫂子,可是也从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不可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低语。
“那就什么都别说。”群美忧愁她乐观的天性:“看看我的成果吧!”
荆泰生转身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好半晌说不出来。
“不错吧!你平常不太重视打扮了,其实你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连叶罗都这么说。”
“你们真是我的神仙教母。”泰生不可置信的用手摸摸自己雕琢完美无瑕的脸。
“我只希望我不是那个巫婆。”群美低语。
她抬头与她相视,心中泛起一阵哀伤。
那是个她们都知道的故事,也是她们在年少时都曾为它流过泪的悲惨结局。
那就是她即将来临的命运吗?
※ ※ ※
不久之后,荆泰生终于知道美人鱼的悲哀:因为她即使知道她未来的下场,她仍会潜入深海中求取灵药。
而她——正在找寻她的巫婆。
第四章
我曾经对自己发誓绝不当那尾该死的人鱼。
可是我发觉,当我把合约推离我面前的那一刹那,我便已不自觉的长出那闪着鳞光,美丽而受诅咒的尾巴了。
我看见昔日的理性,愤怒的站在心灵角落望着我。
而只要看见他和她在一起,我便忘了一切,悲惨的向遥远时空的深处,呼唤那个使我化为泡沫的巫婆。
荆泰生
※ ※ ※
三点正。
坐在她对面的是满眼疲惫的孙伟平,泰生不知道自己应该愤怒还是高兴,她只好维持着一贯冷静而严肃的面孔。
“贵公司希望与我们使用哪一项事业?”
伟平不太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尴尬的说:“关于——关于服装表演会——”
“真巧!竟会在这里碰见你们。”安琪娇脆的声音出现,身边挽着邪邪笑着的韩拓。
泰生觉得头昏而且恶心!
她是来向她示威的。
她明知道自己会来,所以带了韩拓来向她炫耀!
“你在这里做什么?现在是上班时候。”她强压下怒气,平静的开口。
“当然是来谈生意的。”韩拓一迳微笑:“您和我们总经理谈重点,我和琪儿谈细节。”
“对不起,我不知道没有你的准许我就不能出来谈业务。”安琪佯装歉疚。
琪儿?
泰生雪白着一张脸,她只想拂袖而去,可是伟平不安而抱歉的脸让她想起了她的身份。
她是“方氏”的业务经理,她不能私而忘公!
她绝不会让他们知道她有多难受!
“当然可以,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既然我们谈的是同一件事,那你不介意我们一起谈吧?”韩拓微笑着拉开椅子。
“不!”伟平尖锐的大叫,站了起来。以韩拓从未见过的严肃面孔看着他:“我不想和你们一起谈!我要和荆小姐私下谈。”
泰生僵硬的坐着不发一语。
韩拓呆了一呆,他变得僵硬起来:“好,你们慢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