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哥哥……
断断续续地梦到从前,再也没有比那段日子更美好的回忆了,她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在他身旁的十年里。
然而,她再也回不去了。
唇上,仿佛还留着他的温度,鼻间还闻得到他的气味……墨砚哥哥……
她虚弱而恍惚地琤开眼。
有一瞬间,眼前的时空和梦里的时空重叠,她以为她流浪的这十年才是一场梦,直到腰间的疼痛传来,记忆也慢慢回笼。
她琤眼望着四周的一切,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房内的摆设耐用而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
这是哪里?她又为什么在这里?
她撑着手肘想起身,而腰间隐泛的疼痛让她更小心而缓慢的移动,等她能够坐起来,盖在身上的被子顺势滑下,她才发现自己根本衣衫不整。
“呀!”她惊讶地低呼一声,连忙拉起被子,又想到这房里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才又放下被子。
她的外衣不见,原本的腰束被放到一旁,中衣只是摆着,而底下的贴身兜衣,只有颈后的结是完整的,腰间的那个根本没绑!
她又慌又惊,不意又扯动伤口,让她差点疼的掉出泪。
咿呀一声,房门突然被推开,她吓到立刻伸手拉起被子,结果因为动作太快,直接扯痛伤口。
“呜!”一颗眼泪硬是不受控地滑出眼眶,她双眼红通通的。
“小心!”他快步走过来,动作迅速又轻柔地扶她躺好,避免再弄痛她的伤口。 “别动。”他命令,然后拉开被子察看她的伤口。
“你……”她想阻止。
“别动!”他再度命令,确定她的痛只是因为扯动伤口,并没有使结痂的伤口再度裂开后,才望向她,“你终于醒了。”
他的神情满是关心与如释重负,她不自觉将被子拉到下巴,密密地盖住自己的身体。
由他刚才的举动看来,脱掉她外衣而让她衣衫不整的罪魁祸首就是他,她该先害羞还是生气?但是!他是为了帮她治伤呀。
咬了咬唇,犹豫半晌,她终于轻声开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端了杯水,凑近她唇边。“喝一点。”昏迷了三天三夜,她的声音比他想象中更沙哑。
她顺从地喝了点,才想再问一次,他已经先回答了——
“还记得你夜探柯家堡的事吗?你受伤了,是我把你救回来,替你疗伤、照顾你;你已经整整昏迷三天了。”他拂开她的发丝,为了让她能舒服的休息,他早在第一天夜里就将她梳好的发髻散开,而她散着发,看起来更加荏弱,也更令他眷恋。
“三天?”那么,他们没抓到她?可是,不对。
“你不是已经离开了,为什么又会在柯家堡出现?”
“你以为我真的放心你一个人待在那里?”他语带宠溺地反问。
幸好那天晚上他去了,否则她不就会被那些人抓了,更甚的是……杀了?!
一想到这里,他脸色沉了下来。
“为什么一个人去探密室,你想做什么?”
“我想去……”她忽然顿住,别开眼,硬邦邦地回道:“我想做什么,与你无关。”
“有关。”他温和地纠正,不讶异她的脾气变倔强了,这些年一个人独自生活,一定让她吃了很多苦。“你要去偷墨砚刀,怎么会与我无关?”他伸手轻碰她的脸。
“你知道?!”她躲开他的碰触,瞪他一眼。
“就算本来不知道,光听你这几天说的梦话,也知道了。”他含笑道。
“我说梦话?!”她吓到,然后拼命摇头,“梦话通常是假的,你别当真。”太激动的后果,是又扯动了伤口,让她又差点痛的掉泪。
“别乱动!”她眉头一皱,他立刻按住她的肩,不让她乱动。“你的伤口才好,不适合太激动,有话慢慢说,我不会跑掉的。”
“梦话是假的,你不可以当真。”她听话不动了。
“我倒觉得,说梦话的时候,才是最真实的。”
他深深望着她。“至少,一定比现在的你诚实。”
她咬着下唇,闭口不语。
“云儿……”他叹息地唤,不知道该拿她的倔强怎么办。
她狐疑地抬起眼。“我的名字是云娘。”
“我习惯唤你云儿。”
“我不是云儿!”她否认,不愿意在此刻听见这个称呼。过去那个天真不知愁的云儿早就死了,现在存活的,只有一身仇恨的云娘。
他不跟她争论,只是拉出她胸前的那个女娃娃;她立刻抢回去。
他没有跟她抢,只是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为什么不承认?”
“承认什么?”她语气僵硬。
“你早就认出我了,对吗?”他撩起她一继乌发,缠在手指中。
她躺着,而他盘踞住她上方所有视线,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变得亲呢无比。
“认出……什么?”她呼吸一窒,为他突然倾下的脸庞。
“我是谁?”他吐出的气息,吹拂在她脸上,扰乱了她的呼吸。
“叶……”她倏地一顿,转开脸,躲开他的诱惑。“我不知道。”
“撒谎。”他轻柔地道,扳回她的脸, “你是云儿,而且知道我是谁,否则你不会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落荒而逃。”
“我才没有……落荒而逃。”她不想看他,他偏偏稳稳握住她的下巴,虽然没弄疼她,但也让她跑不掉。
“不然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跑掉?”
“那是因为……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她拉下他的手,脸垂到侧方,拉起被子想遮住。
“不要遮。”他握住她的手,低沉的声音含着一种令她心安的抚慰, “在过去三天里,我一直守着你,就算闭着眼,我也能看见你,我说过,在我面前,你不需隐藏你的脸。”
“没有人……会喜欢看见一张丑陋、满伤痕、又可怕的脸。”她忍住哽咽。“我不要你的同情。”
“我没有同情,是心疼。”她不肯谈身份的事,他就不在此刻逼她,在看见她身上的伤痕后,他不忍心再见她有一点点的难过,有些事是该让她承认,不过,不急在这一时。所以他转而问道:“告诉我,你的脸是怎么受伤的?”
她垂着眼,不说话。
“云儿?”
“不要叫我。”她把脸埋进被子里,直觉想蜷起身子躲起来,结果扯到伤口又是一阵痛,她终于忍不住眼眶里的泪,呜咽地回道:“不要问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好痛!”她干脆埋在被子里哭。
“云儿!”
她哭了!
东方情慌的连忙想翻开被,结果她紧揪着不放,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只好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乖,云儿,别哭别哭,你不想回答,我不问就是了。”她才刚醒来,现在绝对不是追究真相的好时机,东方情现在只希望她别哭,好让他能看她的伤口。
察觉她的呜咽声渐小,身子也渐渐放软,他轻柔地将她放回床上,拉开被看她的伤口。
扯裂了。
他皱眉望着,迅速取出放在床头的药粉洒上,再敷上天仇特制的药片,封住伤口,他的手掌放在伤口上方压着,制止她再乱动。
她微微挣扎着想盖住自己的赤裸。
“别动。”他往上看,发现她一脸害羞与不知所措,因为刚刚哭过,所以连眼眶、鼻头,通通红成一片。他不自觉柔了表情,低沉笑了。“别害羞,你的伤是我治疗的,现在害羞也来不及了。”因为,他早就看光光了。
她气闷地瞪他一眼,拉起被又遮住自己的脸,不理他了。
东方情的笑声更沉了。
虽然,她什么都不肯承认,也什么都不肯说,但至少她现在好好的在他眼前,有他亲自看着,他不必再担心她的安危。
虽然,她变得倔强,但许多举止如当年,在他面前,她的冷漠维持不了多久,他相信,有一天她会承认的。
他一直陪着她,直到药片被伤口吸收,她倦累地再度睡去,他才将她重新扶躺好,盖上被,依着她低语——
“云儿,我不逼你,但我会找到事实让你承认的。现在,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我会处理。”
他的唇轻碰了下她额角,而后,移向她唇瓣,印下万分怜惜的一吻,再放下床幔,不让光线干扰地休息。
现在最重要的,是疗好她的伤。
* * *
他现在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从那天她受伤后第一次醒来、被他惹哭后,他不再要她承认什么,也不再问她什么,但是坚持唤她云儿,她抗议无效。
每天,她几乎一醒来就能看见他。换药是他亲自换,不假他人;喝药的时候,他会准备一块糖,苦药人喉后,他立刻喂她吃糖,像哄小孩子似的;接下来每天的三餐,都是他送、他准备、他陪她吃。
待在这里,她安静养伤,不受任何人打扰。
他说这里是青华药铺,是他暂时栖身的地方,等她伤好后,他会带她回他真正住的地方。
带她?他说的好顺。
他不介意她的容貌,也以行动证明了,如果不是他一直待她与常人无异,让她几乎忘了自己的缺陷,她的心情也许不会这么平静,伤不会好的这么快。但是,她的容貌丑陋,却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经过他细心的调养,她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是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一早醒来,她就自己穿好衣服,小心不弄到伤口,穿好外服、整好仪容,最后用面纱包住脸。
“云儿。”他没有敲门,端了早膳进来,望了下她的装扮。 “你都准备好了,那么用完早膳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出发?”她疑惑地望向他。
“我想你闷了好几天,大概在房里也待腻了,所以决定带你去外面走一走,散散心。”他为她添好粥。
“我不要去散心,”她坐下来,犹豫了下,才拿掉面纱。“我要离开。”
“你想去哪里?”他面不改色地问。.
“离开这里。”也离开他。她低垂着眼,如果继续待在这里,她一定会离不开他的。
“那么,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就这么决定。
“不可以!”她惊讶地抬起眼, “你有你的事要做,有药铺……要管理,怎么可以说走就走?”
“这里的事自然有人代劳,你不必担心。先用早膳吧。”他夹了她爱吃的小菜到她碗里。
“你不可以……”跟着我。后三个字还没说,他已经夹一块腌菜心喂人她嘴里。
“嘘,吃饭的时候专心点。”他含笑哄道,自己率先吃了起来。
“你……你……”她好不容易吞下腌菜心,差点被呛到,但他却一点愧疚都没有,继续吃他的。
他他他、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皮?!
东方情又笑看了呆愣的她一眼。
“云儿,快吃早膳,待会儿我们要出去。”他可不希望她饿着了。
“我们没有要出去。”她纠正。只有她要离开而已。
“我们一定会出去。”他肯定地道。
* * *
结果事实证明,如果东方情不答应,她根本不可能离开。
外表看起来平淡无奇的药铺,事实上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只要她一踏出房门口,立刻就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跑去跟他报告,然后她连门口都还没走到,就被他带回房里,等他有空了,才带她出来。
土匪!戴上面纱的云儿只能瞪着眼睛骂。
她被抱上马,与东方情共骑出城,他很知道该以什么样的速度前进,知道她适应什么样的速度而不会害怕,因为以前,他已带她骑过太多次马。
愈和他相处,她愈觉得自己无法离开他,怎么办?
可是,她现在这种模样……怎么能和他在一起?
揪着他衣襟,她坐在他身前,额头柢着他胸膛,心情在走与不走之间摆荡。
“云儿,我们到了。”他勒住马,低首轻语。
她抬起头,望向四周——
是南山。
他率先下马,然后再抱她落地,拍拍马背任它自由活动,而他就牵着她往山上的废墟走。
“你回来过,对吗?”拉她不动,他搂着不情愿的她继续走。
她低着头不回答。
“云儿,你该了解我的,你的冷漠不会吓走我,也不会让我答应放你走。”他很明白她想什么。
“我不是云儿!”她愠怒地说。
“知道我为什么叫东方情吗?”他不和她争辩,站在南山顶侧边的悬崖,任山顶的风呼啸吹过,他只专注地望着她。
她防备地回望着他,心里有一点点不好的预感。
“叶墨砚,字——东方。”他缓缓地道。“叶家位中土之东,而叶墨砚,一生只守一段情。”
她一震。
“云水心,永远是叶墨砚唯一认定的妻子。她生,是他妻;她亡,是他守住的魂;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叶墨砚都会爱她,只因为她是云水心。”
她唇瓣微微颤抖,微垂的眼眶逐渐泛红。
他放开她,更靠近崖边,任风吹过衣袖,青袍人影仿佛要随风飘走。
她惶然地抬眼,注视着他的身影。
“十年前,叶墨砚从这里掉下去,叶墨砚可以死,但不会忘记云水心。”他的语调平静的令她害怕,他想做什么7
“十年来,叶墨砚没有一刻忘记过他的妻子,名字可以改,但是记忆不会消失,太过深爱,就永远不会忘、不懂得死心。”
一阵心酸哽住喉,泪水盈在眼底,她紧咬住唇,心揪得好紧好紧,满满是不安。
“没有她的死讯、没有她的消息,叶墨砚就认定她还活着;东方情找遍大江南北,再失望、再灰心,都不放弃。”他终于回过头,迎上她泪光盈盈的眼。“云儿,你知道那种思念的感觉吗?不知道自己心爱的人是不是还活着,日日夜夜祈求上天会可怜自己一片痴心,让他与心爱的人能再度重逢?”
那种感觉有多绝望,又宁愿抱着一丝丝希望,死都不放,她明白吗?
她知道、她真的知道。她也每天这么对上天祈求,直到那天遇到他、逃开他,她每天在见与不见他之间徘徊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十年来,它是我唯一的慰藉。”他从怀里抽出那只穿着新娘服的女娃娃。 “我相信,我一定会找到我的新娘。”
“别说了……”她捂住唇,喃喃摇头。
“我日日夜夜想念她,却没有想到,在两个人终于相见的时候,她会不认我。”他咬牙转开身,“如果云儿已经不再爱我,那么留着这个娃娃又有什么意义?”他闭上眼,把手上的娃娃狠狠往悬崖下一丢!
“不要!”她大叫着冲向前,追着娃娃就跳下去。
第六章
“云儿!”
意随身动,他紧跟着往下跃,在搂住她纤腰后,身形转动,足下连点崖壁好几次,另一手拔出腰间佩带的短刀,他手臂一振,短力变长刀,刺入崖壁,再加上一脚踩在较凸出的崖壁岩石上,这才稳住两人下坠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