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都可以挂猪肉了,这下刘妈不必再买挂钩,可以就地取材,人尽其材,物尽其用了。]沙学谦又忙不迭地在一旁兴风作浪,摇旗呐喊了。
沙依岚恶狠狠地送给了他一对灵动生波的大白眼。
「哇!」沙学谦虚张声势地拍拍胸膛,[我看以后我们门口可要挂上一块“内有恶犬,闲人匆进”的牌子,否则吓坏了左邻右舍,害他们去收惊安魂,那岂不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吗?」
沙依岚这只憋足了闲气的小雌虎还来不及发感,沙震伟就先出面训斥儿子了。「学谦,别太过火,兄妹之间开玩笑,斗斗嘴要有点分寸,不要只懂得逞口舌之快!」
沙景瑭乘机拉住沙依岚的手,「丫头,聪明的女人是不会浪费时间和无聊男子抬杠斗气的,你这个做妹妹的就当日行一善,让你大哥一回吧!」
「爷爷,您可真懂得调停劝架的艺术啊!]沙学谦不敢苟同的苦笑道。
沙景瑭直勾勾的瞪视著地,[怎么,你有意见吗?」
「岂敢!您这个太岁当头,我这个智者只好缩头了。」沙学谦自我解嘲的摊摊双手。
沙景塘失笑地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乌龟,缩什麽头啊!」
沙依岚闻言,不禁噗哧一笑,这一笑犹如朝阳破雾,所有的嗔意恼恨都烟消云散了。
沙景瑭望著她灿烂如春花一般的笑颜,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好了,你们兄妹斗了半天,各有输赢,大家就此打住,不伤和气,爷爷有事情要向大冢宣布,请你们发挥敬老尊贤的精神洗耳恭听。」
沙依岚和沙学谦立刻正襟危坐,在座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沙景塘身上。
沙景瑭逡巡了所有的人一眼.然後,他喝了口啤酒,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
「我决定把树林的那楝房舍重新粉刷,把二楼租出去,就像以前一样,我这个房东住在一楼,若蕾和其他房客住在二楼,我很怀念那种可以和很多有缘人相处、结缘的生活,我想把这楝充满回忆的旧楼房取名为“观缘小楼”,让我的馀生能在缘起绿灭的无常变幻中,留住许多可资珍藏的回忆。」
沙震伟却有另外的想法,他委婉而慎重地发表自己的意见。「爸,我知道您是个念旧的人,您一向好客又古道热肠,可是,您已经七十六岁了,我实在不放心留您一个人单独住在树林的老家里,能不能请您打消原意,搬过来跟我们住在一块,也好有个照应。」
「照应?]沙景瑭瞪大了眼睛,「我可是老当益壮,身子骨硬朗得很。我喜欢劳动,找事做,是天生的劳碌命,闲不住的,要是我真的想不开,跟你搬到这楝华屋来往,跟前眼後都有人招呼、张罗、伺候,不用三天,我老头子就会生锈“破病”了。」他振振有辞的说。
「爸,您住到山上来,还是可以做您喜欢做的事啊!像打打太极拳,种花养鸟,听戏曲,爬爬山啊!」沙震伟仍不放弃说服的机会,虽然,他已经碰了不下十次的软钉子。
「谢谢你的“批准”和设想周到,不过,我这个日暮西山的老头子有自己的生活计画和目标,我喜欢凡事自己来,不喜欢像个废人似的让人折腾伺候,何况,我对老家的浓厚感情并不是你们这些孝子孝孙所能了解体会的。]沙景瑭停顿了一下,眼中盛满了深刻的感情和因回忆所燃放的光采。「我是在那里和你妈结婚,生下你的,也是在那里看著你长大、娶妻生子,连学谦、依岚都是我在那里一手拉拔他们长大的,你妈是在那里病逝的,连你的媳妇允容也是在那里病故的。我这个早年丧妻,中年丧媳的老头子,靠著这双长满厚茧的的手和命运之神搏斗了一辈子,我开创了兴丰食品企业集团,把台湾速食罐头的文化带进商业界发扬光大,我身兼母职带大你,又带大两个孙子。我这一辈子从最简单的生活细节,到创业养冢,没有一件事不是亲力亲为的,没有一件事不是融合了我的感情、眼泪和血汗的。在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休息两个字,除非——我倒了下去,四肢都生锈报废了。否则,我不要人家伺候我,把我当成骨董、老太爷一样供奉著。台湾有句俚语“有心打石,石会破”,“会走路,不怕早晚”,我虽然老了,但,我并不想提前从我的生命里、我的梦想里退休,让自己真的成了一个不中用的老废物!」
沙震伟被他这一番充满热情、智慧、勇气与人生哲理的话给折服了,其他人也深深被沙景瑭热爱生命、追求梦想的精神所感召了,没有人再有任何异议了。
沙依岚甚至还主动提议要搬回去和爷爷同住,陪沙景瑭一块重温往日情怀。
沙景瑭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和悸动,他不动声色地斜脱著沙依岚,以退为进的问道:
「你不是要追求自由?不是最怕有人管你,罗哩罗唆的吗?怎麽?这回不嫌我这个糟老头饶舌唠叨了?]
沙依岚俏皮的挑起一道秀眉,笑意嫣然的说:
「不怕,不怕,反正——当您老毛病发作的时候,我可以戴上Walkman的耳机,一方面可以逃过您的疲劳轰炸,另一方面可以练练我的破英语!」
「是吗?」沙景瑭无限宠爱地瞅著她,笑著提出忠告,[要跟我住可是有条件的哟!第一,你这个二房东每天晚上十点以前一定要回营报到,第二,要吃我煮的拿手佳肴;就得负责善後,清洗碗筷。第三,你要跟所有的房客和平相处,广结善缘,不可以象和你大哥相处一样,那麽爱逞强斗胜,吵得我耳朵发麻又不得安宁,第四——」
沙依岚拱手求饶了,「爷爷,观缘小楼又不是五角大厦,更不是绿岛关重刑犯的囚笼,您的禁令这麽多,谁还敢租您的房子,自找罪受?」
「哼,这禁令不多,馊油水岂不是会四处猖獗,泛滥成灾了嘛!」沙学谦又不甘寂寞地扮演著插花搅局的角色了。
沙依岚死命地瞪了他一眼,还来不及发火开炮,沙景瑭已不疾不徐地开口笑道.
「学谦,这男人舌头太长也是一个祸害,我实在很担心你有一天会祸从口出,落到有口难言的下场,」他故意蹙紧眉头,沉吟了下,「这样好了,不如你来跟我住,我房租少算你一点,押金也全免,只要——」
沙学谦即刻发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的土遁功夫。[呃——爷爷,我突然想到我有一通很重要的电话忘了打,这是一笔非常庞大的生意,不赶紧签下来不行!」语毕,他家只闪躲敏捷的狡兔,火速溜上了二楼,把烫手山芋重新扔回给沙依岚。
「哼,老狐狸!」沙依岚挤眉弄眼地轻啐了一声。
沙景塘斜睨了她一眼,「丫头,留点口德,小心连自己也一块骂进去了。」
[譬如说——老狐狸的妹妹,又叫做什么精来着?]沙震伟不愠不火地提醒尚未意会过来的女儿。
这下,沙依岚只好乖乖闭嘴噤声了,并忸怩不安地聆听著沙爷爷颁布其他的「但书」。
第二章
麦云淮刚从他的摄影工作室收工回家,站了一整天为客户拍照的他,已经肌肉僵硬酸痛得濒临解体溃散的边缘,所以,当他步履艰困地打开厅门,他来不及、也没有多馀的力气瘫倒在那张坐卧两用、舒软无比的沙发床上。他轻轻放下他的宝贝相机,直接趴在玄关的地毯前喘息,像一头笨重的大灰熊,一动也不动地赖在地毯上闭目养神。
当他几乎闭上疲惫酸涩的双眼,进人半睡眠的状态时,一阵刺耳而令人神经错乱的门铃声霍地刺入他的耳膜。
他没好气地冒出阵粗鲁的诅咒,决定保持原状来个听而不问、相应不理。
门铃声仍持续不断的响著,这名访客显然是个相当不识相、不懂得读时务者为俊杰的不速之客。
麦云淮一连骂了几句不堪人耳、中英文夹杂的粗话,然後,他揉揉抽痛不已的肩头,臭著一张脸拉开了门扉。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体型瘦削修长,扎著小马尾,留著性感粗犷的胡髭,穿著黑色牛仔夹克、黑色贴身牛仔裤,浑身上下充满飘泊、孤独、神秘气息的大帅哥。
一个有一张完美俊逸的脸孔,一对漂亮绿眸的酷Man。
麦云淮整整错愕了一秒钟之后,脸部表情立刻有著极具戏剧化而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老天!欧文,是你?」他冲口而出冒出一串流利的英语。
欧文懒洋洋地放下手中的旅行袋,逸出一丝潇洒不羁而带点促狭的微笑。「怎麽?不欢迎我这个不请自来的老同学吗?」他用极为标准而宇正腔圆的国语和老同学打招呼。
「岂敢,]麦云淮连忙欠身请他人屋,「你这家伙做事向来是随兴所至,不按牌理出牌,跟你在剑桥鬼混了两年,我早就懂得随机应变了。」
欧文随意扫量了他这间凌乱不堪、充满垃圾场气味的斗室一眼,「你这家伙也没什么改变嘛!生活习惯还是这麽与众不同的“脏乱”!」他刻意加重最后两个字。
麦云淮冲了一杯即溶咖啡递给他,「没办法,我这个人一向崇尚自然法则,又讲求经济和现实效益,像棉被,每天晚上都要用到它,干嘛自找麻烦,浪费时间去摺叠。衣服脏了,用洗衣机洗,一件也是洗,十件也是洗,何不乾脆一星期洗一次,多省水、省时又省事?这懒人嘛——就得投机聪明一点,否则,还没到四十岁,更年期就会提早降临了。」
欧文不置可否地扬扬眉,轻啜一口咖啡,没有说话。
麦云淮审慎地看了他一眼,「你来台湾有何打算?我上星期日曾接到你父亲打来的电话,他要我——多照顾家。他说,如果你不想回去多伦多工作,你可选择到台湾分公司上班,他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就等你点头。」
欧文脸部的肌肉跳动了一下,他生硬的说.
「我不会再受他的任何摆布了,即使是用心良苦的也是一样,我厌倦了这种和他纠缠不清的关系,我要做自己的主人,为自己而活、而呼吸!」
「那——你来台湾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麦云淮深思的瞅著地,「据我所知,你已经来这里十天了,我想,你的目的并不是专程来找我这个老同学叙旧联谊的。」
欧文迟疑地思索了一下,才艰涩的说这.
[我到屏东、花莲旅行,参观了几个著名的山地部落,你也知道,我一直很有兴趣去深入探索最原始古朴而毫无矫饰的原住民文化。去屏东、花莲除了兴趣所至外,我也藉此舒散身心,谨慎地思考未来的人生走向。」他目光迷离而深沉地望著手中的马克杯,露出一丝迷惘无奈的苦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麽会突然决定来台湾,这是一个仓卒而冲动的决定,但,很奇怪,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引我到台湾来,或者,是我体内另一半的中国血统在作祟吧!」
麦云淮感触万分地缓缓摇著头颅,「你还真是我所见过最矛盾难懂的稀有动物。你一方面憎恨著生你的中国母亲,憎恶你身上所流的东方血统,但,你又对中国文化有著极为深入的研讨和涉猎。不但能说一口流利顺畅的国语,连宋词唐诗、中国成语你都能朗朗上口,灵活运用。害我们这些正统的炎黄子孙见了你,还真不知道是该切腹自杀,还是面壁思过,才能活得稍微理直气壮一点?」
欧文清澈深邃的绿眸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我并不是故意要挫你们的锐气,让你们自惭形秽的,只是,我从小就有专门的中国老师教我请国语,认识中国文化,所以,我这个中加混血的稀有动物才会如此“出类拔萃”啊!」
「出类拔萃?」麦云淮斜睨了他一眼,「别的甭提,就凭你这张倾倒众生的开麦拉face,咱们这些来不及跟上帝抗议的失意男子,只好闪到一旁烧柱香跟注生娘娘抗议了。」
「注生娘娘?」欧文不解的扬起浓眉。
麦云淮这下可有点扬眉吐气了,「嘿,你这个出类拔萃、迷死人不偿命的中国通也有踢到铁板的一天?太好了,我还以为只要中国辞典里查得到的名词,你老兄都如数家珍、倒背如流呢?」他眉飞色舞的说。
欧文被他那穷亢奋、穷嚷嚷的德行弄得有几分啼笑皆非。「你乐过瘾了吗?现在能为我解开谜底,告诉我何谓注生娘娘了吗?]
[这注生娘娘就是送子娘娘,专管民间夫妻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大事。许多夫妻久婚不孕都得靠他大发慈悲,点头恩赐,才能一偿为人父母的心愿。所以,在民间庙宇中,它也是香火鼎盛的一位神明。」麦云淮抓着机会卖弄他封箱而不见天日已久的学问。
欧文听了更为之纳闷费解了,「你又还没结婚,也没有升格做父亲的打算,你跟注生娘妞抗议什麽?」
「这冤有头债有主,想我麦云准也是我父母烧香礼佛、广做布施,不知道跟注生娘娘磕了多少头才求到的麒麟儿,结果一碰上你这个前无古人、後无来者的“演导桑”,我就成了庸俗无奇的“欧其桑”,你说,我不向他抗议,向谁抗议?这根本是厚此薄彼嘛!」麦云淮义正辞严的瞎掰著。
「“演导桑”?“欧其桑”?」欧文困惑的挑起眉毛。
麦云淮这当头更是跩得二五八万了,[这是日本话,也是台湾话的惯用语,你这个学识渊博的中国通也有鸭子听雷——“乌沙沙”的一天?!」
「“乌沙沙”又是什麽?」欧文明知麦云淮在戏弄他,但,他还是很有绅士风范地淡笑道。
「“乌沙沙”嘛!]麦云淮故弄玄虚地摸著下巴停顿了一会,「就是门外汉听不懂的意思。至於——“演导桑”和“欧其桑”就像电影“Rainman”里头的汤姆克鲁斯和达斯汀霍夫曼一样。一个是浑身放电的帅哥,另一个则是像帅哥的另一种动物——蟋蟀。」======织梦方舟制作======请在七日后转载
欧文失笑了,他双眼亮晶晶的瞅著麦云淮,连挥摇头,「小麦,你还真掰得有够离谱,你别忘了,当年我们学校还有不少女同学很仰慕你,甚至有人称你是“东方的华伦比提”呢!」
麦云淮半真半假的冒出一声轻哼,[华伦比提?我还滑铁卢、流鼻涕呢,碰上你这个巧夺天工、集东西方精髓於一身的超级大帅哥,别说是华伦比提,就是防波堤也一样溃决!你想想看,论我麦云淮的长相,也算得上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尤其是我的鼻子,在东方人里头算是相当挺拔好看的,可是一碰上你,就好像日本的小富士山碰上喜马拉雅山一样,塌得连我自己都不敢再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