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向来不懂得掩饰心中的情绪,这或许是她输给那八面玲珑的江萤萤的原因吧!
她是那样自然直率的女孩,想什么就说什么,开心便大声笑,唯独哭的时候是背着人,小心翼翼地把泪水掩饰起来,不刻意以柔弱的姿态博取怜借与同情。
“别走到太深的地方?”纪香丽高出。
天璇回头对出一点头。
今天的天气很好,有着灿烂的阳光及湛蓝的天空,可想而知今天的夜会十分美丽,会有天璇最爱的黑夜、皎月和星子,或许的该再计划一下到哪里观夜景、看灯海,好满足一下天璇这个晚上出生的女孩。
一阵轻风吹来,莫名的凉意窜上纪香丽的背脊。十一月的天气虽然好,但空气中已有冬天的味道。天破穿着一件长袖T恤和一条件仔裤。另外还带了一件外套,应该已经足够,偏偏她执意把自己弄得湿淋淋的,可不要感冒了才好。
她把头发全藏在一项红色的小帽里倒是明智之举,至少头发没湿,着凉的机会小上许多。
“天璇,你玩够了没?”
“你闷了?”
“怕你玩得太高兴,干脆浸下去洗个澡算了。”
天璇放声大笑,一踢腿,把水花弄得四处飞溅,纪香丽没奈何,由得她继续玩下去。
又是一阵风,这风来得莫名其妙,而且挟带了大量灰云过来,一下子便遮住了太阳,那原本微微的冷此刻相对扩张,让纪香丽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身处冰冷的海水,天璇怎么可能毫无感觉?除非她的心已在缥缈的那一方,对外界的一切暂时失去知觉。
“天璇,天气似乎变了。”
纪香丽重复了三次,天璇才一脸迷佣地回过神来看着她。
“好像会下雨的样子,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你那身湿衣服最好赶快换下来。”
天璇仰头看天空,这一看又出了神,真到纪香丽不得不弄湿衣服,步下沙滩,任浪花拍湿她的鞋袜与长裤。
“快走吧!等会儿下雨就不好了。”
天璇牵牵嘴角,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然后,又是一阵风,纪香丽永远不会忘记这天的风刮得多么诡异、多么阴凉,又多么可恶。
天璇头上的红帽子被风轻易地吹落,飘浮在海面上,她一头长发因而披散了下来。
只听见她着急的喊:“阿森送我的帽子。”
然后,她便转身要去拾那顶早已湿透的帽子,纪香丽以为天璇的拖拖拉拉是舍不得太快走,遂放弃了催促的念头,罢了!她要待多久就待多儿,如果她可以因此开心一点、少想林森一点,她这个朋友又何尝不能舍命陪君子?
纪香丽心不在焉地看看天、看看海,再看回天璇,才发觉天璇的帽子被海浪带着走,她伸手要拾却总落了空,不知不觉间,她走到水深及腰的地方,用力一攫将帽子取到手,还来不及兴奋地喊出声,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浪淹没,瞬间人连帽于消失无踪。
纪香丽惊得呆了,好半晌才恢复意识,嘴中乱七八糟喊救命,身子已冲到水里朝天璇失踪的方向游去,她知道天璇不会游泳,但是,大海似乎存心和她作寻,先前的大浪猝不及防地带走天璇,眼前的大浪却无视的的努力,将她打回沙滩上。
她不顾一切还想再冲下去,却被原本在附近闻声而来的人拉住。纪香丽不停地挣扎、不停的哭喊,她耳边也是一团乱,有人去打电话报警,有人商量该如何营救落水的女孩。纪香丽只觉得一阵椎心剜骨的痛,呼吸一窒、眼前一黑,便完全不省人事。
她再清醒过来是数小时的事,那时、她人已在医院,病床边站了好几个人,她第一眼接触到天璇的父母,连忙坐起身子,追着问:“天璇呢?天璇呢?”
“他们找到她了。”林森道。
她这才看到立在房间角落的林森,顾不得对他吼叫发脾气,天璇的安危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什么叫作找到她了?她在哪?我要去看她。”
“她死了。”林森低声宣布。
纪香丽的脑子一声轰然在响,炸成一片空白。
“天璇的后事我们会处理,你别太自责。”天璇的父母如实说,要她好好休养,然后使离开了病房。
纪香丽父母则气急败坏道:“看你闯了多大的祸。”说完,便追在天璇的父母的身后出去。
她一脸茫然,不能完全意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去看她,我要去看她,”纪香丽连滚带跌下床,林森搀住她,她设有拒绝,她一心一意想见到天璇,林森知道她在哪里。
没想到他真的带她去太平间。
天璇动也不动地平躺在推车上,只用一条白布盖着,纪香丽颤抖着手掀落它。天璇的尸体并没有一般溺水者会有的浮肿,脸孔有说不出的平静安祥,仿佛只是陷入沉睡,她的双手在胸前交握,手里还紧紧抓着那顶红帽子。
这样的打击太大,太严重,太突然,纪香丽眼神空洞,连一滴泪也没掉,但实际上已濒临崩溃边缘。
“听说天璇出事的时候和你在一起,你不是明知道她不会游泳,为什么还会这样?为什么?”
林森谴责的语气将纪香丽拉回现实,她想也不想扬起手就给他一耳光,巴掌声清脆响亮,这下耗尽了纪香丽全身的力气,她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上,顿悟似的号啕大哭。
“我这一巴拿是代替天璇打你的,害死他的人是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她不会出事,她会好好的活着,她会过完她二十岁生日,她……”纪香丽看往天璇,“她不应该躺在这里,她不应该死,她……她……”
林森忍住睑颊热辣辣的痛,低下身子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告诉我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因为你!因为你送她那顶该死的帽子,因为即使你令伤心她却还深爱着你。她为了捡你送的帽子,忘了水深,忘了安全,一个浪扑了过来,我就看不见她了。”她对着林森拳打脚踢,泪水泉涌,“我恨你,我恨你,你害死天璇,我恨你!”林森呆若木鸡,机械化地站起身子,移动脚步来到天璇身边,他不相信天璇真的死了,他不相信。
但是事实摆上眼前,她再也不会对他笑了,她再也不会用那甜蜜的声音喊他的名字,她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盯着他瞧,甚至,她无法亲手给他一巴拿。
他把手覆盖在她早已僵硬变冷的手背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如果天璇不去海边就不会出事,她去海边是因为她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是因为你。”纪香丽近乎歇斯底里的指控着,“都是你,你对不起她,你害死了她,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天璇她有什么错,她最大的错误便是爱上你,她不该死,该死的人是你,是你!”
“不!不!”他发狂地摇晃天璇僵硬的身子,“天璇,醒一醒,醒一醒,听我解释,天璇,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天璇!”’他一拳打在冰冷紧硬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声痛自心肺的呼唤。
但是,任何方法都换不回一条年轻的生命。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由远近迈入门内,“阿森,我刚刚接到消息说天璇她……”
江萤萤花容失色的掩住嘴,别过脸不敢看那具遗体。
“你还敢来?”纪香丽由地上爬起来,愤怒地嘶吼:“天璇死了,正合了你们的心意是不是,你们这对狗男女,滚!滚得愈远愈好,不许再接近天璇,滚!”
太平间内交织着微弱的回音及不自然的死寂。
***
雪儿和纪香丽都沉默了,泪水打在纪香丽的手背上,她诧异地抬头,发现雪儿眼眶蒙着一层水雾,两道泪痕已在脸上形成。
换成她去握雪儿的手了,“为什么难过?”
为什么难过?雪儿闭上眼睛仰起头,她也不知道,这段往事令她悲从中来,她的一颗心无法控制地跟着其中的喜怒哀乐起起伏伏,她只觉得她的意识像沉入无底深渊般不见天日,那悲伤的感觉几乎将她撕裂。
最教她吃惊的还是她与天璇的相像,竟然连死法都一模一样。
“后来呢?”
“天璇的尸体被火化,然后,隔年我听人说林森出国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
“但是,那本日记是如何会到林森手中的?”
“天璇的父母给他的,既然你看这应该知道,日记里每一页每一行都填满了林森的名字。”
雪儿又是一阵沉默,良久,她才开口道:“很高兴见到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
“如果不是因为你那么像天璇,我可能理都不会理你。”她偏偏头,“缘分吧!”
雪儿赞同,她也觉得纪香丽有说不上的亲切感。
“你要走了吗?”
“我想点首天璇最爱听的歌。”
纪香丽在纸上写下歌名,让服务生送去给DJ,隔半晌,那曲熟的旋律流泻而出。
因为天璇的生日就是她的忌日,所以林森那晚才会在“BLUE”
喝个烂醉,无意中泄漏了天璇的存在;因为天璇早已不在人间,即使林森执着地认为她只是离开,却对寻找回她不抱任何希望;因为天璇的死是永远弥补不了的遗憾,所以林森和江萤萤之间毫无希望可言。
雪儿已经束手无策,这个消息不仅让她得知天璇的死,更是宣告任务死亡,天璇已经是林森心中永远的痛,谁都议有办法取代她的地位,况且,任务期限只剩三个月不到,再要重新部署根本是异想天开。
一曲终了,雪儿滑下座位,“我该走了。”
“有空再联络。”纪香丽一笑,“你先走吧!我还想再坐一下。”
雪儿步往门外,忍不住回头再看纪香丽一眼,她的侧睑没有任何的表情,但是,泪花在眼睛里打转。
是!那种失去挚友的感觉雪儿也经历过。
雪儿垂下脸,缓慢地移动步伐向前走,不再有来时的期待欢愉反而带了满怀伤感、满腹心事。她毫无自觉地驱策自己走!走!
走!走!走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和不近的距离,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回凡尔赛大厦。
她的脚步蹒跚而沉重,但由于万念俱灰的缘故,她已感受不到任何累或倦的感觉,搭了电梯上楼,门一开便让人这个正着。
“你又跑到哪儿去了?为什么不留张纸条?知道现在几点钟了吗?”林森气急败坏。
雪儿抬起头,冷冰冰地看着他,林森被看得心中一凛。
“你为什么骗我?”她咬牙切齿地问。
林森怔了怔,不明白她的指控所为何来。
“我告诉你,报纸上的寻人启事是我登的,我想找天璇,没想到来了纪香丽,她把所有一切都告诉我了,天璇早在六年多以前就死了。”
林森一震,努力维持冷静,“想必她对你数落我的罪状。”
“她说的全是事实。”
“很好!现在你听过了江萤萤和纪香丽的说法,是不是也该静下来听听我的?”
雪儿手握成拳,愤怒地盯着他,像头张牙舞爪的小野兽。
“那天晚上,我告诉天璇我只能在中午的休息时间给她其实是骗她的,晚上要陪萤萤去教堂也是假的,事实上,我和天璇的学姐小艾已经找了一群人埋伏在‘BLUE’准备给她一个超级惊喜。”
林森的眉头打结,心跳得好像要跳出胸膛,他至今仍然无法忘情那晚激烈的争吵。
“天璇听完我要陪萤萤去教堂的谎言后,当着我的面打电话去‘BLUE’取消租约,我气疯了,认为她太小题大做,而且破坏了我的计划,所以,语气不是很好,天璇发完一顿脾气就走了,我正在气头上,送也没送她。”
雪儿别转脸孔,状似漠然,但是,林森的一字一句她都听进心里。
“后来,我气消了,费了好大一番力气又订到‘BLUE’的场地,趁中午休息的时候打电话给天璇准备向她坦白一切,甚至我还请了半天假,决心好好向她陪罪,结果她不在,没想到下午就接到了令我痛不欲生的坏消息,我不能相信,我……”
不要听信他的借口、他的理由、他为自己脱罪的说词!雪儿的理智不断地提醒她,但是,她的思想已经完全接受了他的说法,不知怎的,她知道他说的全是真的。
“为什么对我隐瞒天璇已经死了六年的事,你知不知道我多想帮你?你以为这样就能遮掩得了天璇因你而死的事实吗?”
“我不想告诉你是因为我不希望你认为我只是把你当成天璇的替身,不管你们再怎么相像,你们还是两个人,而且对我一样重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以为我能把你当妹妹,就像我最初把天璇视作小妹妹一般,但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在控制之中,我已经无法自拔。”
雪儿隐约了解他在陈述什么,却又不是十分了解,她只是同样感觉事情的发展似乎也不在她的控制之中了,林森变了,不再是她第一眼看到的那名冷漠,严肃,不苟言笑,难以亲近,永远在自己与别人之间筑墙地男子,眼前的他成熟,温柔,细心体贴,处处以她为重,对她敞开自己的心灵,告白他的曾经。她为什么一直没注意到他有了这么大的转变?是因为她吗?因为她闯进了他生活?但她凭什么令他心甘情愿因她改变?太多的问题涌至,她无法一一解答,雪儿推开自己未上锁的屋门,趁着他还反应过来的片刻,飞快进屋而且将门锁上,不顾他焦急地按铃拍门叫喊。“让我静一静!求求让我静一势!”雪儿吼。
门外突地安静下来,雪儿认为这是暴风雨的前兆。林森说什么也不会任她独处,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法子破门而入,可是,她不想见他,她害怕见他、她不愿见他。复杂而无名的情绪将心搅动。
走吧!回到这里所寻求的不就是一个句点吗?现在真相大白,任务也无法完成,她留下来做什么?
我走了,不会再回来,不要找我。目为你不可能找到我。很高兴和你相处了这段时日,真的!
雪儿潦草地写下这些,把纸条摆在醒目的地方,然后便毫无眷恋的转身消失。她猜得没错,她才离开设一分钟,林森就带着管理员和钥匙上来,门一开,屋子里空荡荡的没半个人,林森一愣,他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雪儿又不见了,和前两次的情况一样,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人就象在空气中蒸发了似的,毫无踪迹可寻。可是,他看那张纸条。
林森很快读完上面的讯息,用力地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抛到墙角,他的声音在屋子中回荡。
“雪儿,我怎么可能不找你?我已经失去天璇了,我不能忍受再失去你,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非把你找出来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