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贺宇庭呢?他对裴斯雨更滋生了一份难以割舍的孺慕之情。
所以,当他知道!今天晚上是他和裴斯雨相处的最後一夜,他变得格外沉默安静。
不再喧哗聒噪,不再嘻嘻哈哈,也不再挤眉弄眼的和蒋詠宜抬杠拌嘴了。
连他最爱吃的加了荷包蛋的什锦汤面,也都吃得意兴阑珊、无精打彩的。
平常十分钟可以扫光的面,他整整吃了四十分钟,还停留在细嚼慢咽的绣花阶段。
最後还是裴斯雨看不过去,替他解决了还剩三分之二的什锦「乾面」。
晚上十点钟,裴斯雨便催促他上床睡觉。
这几天,她和蒋詠宜都发挥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精神,把床让给贺宇庭睡,她和蒋詠宜则窝在地毯打地铺。
盯著他换上睡衣,并替他盖好棉被,捻熄了桌灯,正准备到客厅批改作业时,贺宇庭的声音从黑暗中飘进了她的耳畔。
「老师——」
「什麽事?」她转过身,柔声问道。
「你┅┅讨厌我吗?」贺宇庭怯生生的问道。
「没有,我怎么会讨厌你呢?」裴斯雨微愣了一下,连忙笑著轻声否认。
「那——你为什么不肯答应我爸爸的要求,做我的家庭老师呢?」贺宇庭的声音充满了幽怨和无助。
「我┅┅」裴斯雨为之语塞了。
「我想,我一定很惹人厌,所以——我亲生的妈妈才不要我,而我爸爸又忙著上班赚钱,没时间陪我,阿珠又嫌我难伺候,是个惹人厌的麻烦精。所以 我想,我一定是个很没有人缘的小孩,连你都讨厌亲近我,排斥我┅┅」
他那自卑无助又自哀自怨的口吻,扯痛了裴斯雨的心,让她听得宛如针戳而鼻端发酸了,她低柔的开口,酸楚而艰涩的试著向他解释,「宇庭,你别想这麽多,你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你爸爸爱你,老师也爱你,还有┅┅」
「可是,你不原做我的家庭老师,这代表你根本量在安慰我,其实你还是很讨厌我的,就像我的亲妈妈,还有阿珠一样——」贺宇庭激动的打断了她,声音里已隐然有了哭意。
裴斯雨慌乱了,「宇庭——」她靠近他,在幽暗中,看到了那对闪烁著晶莹泪光的一对黑眸,也看到了他的伤痛和哀怜无助。
愧疚和怜惜!立刻像排山倒海的浪潮,迅速淹没了她那颗煎熬而疲於争战的芳心。
在这酸楚而难为的一刻,她做出了最困难而最揪心的一次抉择。「好,宇庭,老师答应你,搬进你家,做你的家庭教师。」她深吸一口气,喉头梗塞的说道。
贺宇庭静默了一秒钟,然後,他火速的掀开棉被冲下床,一路冲到了裴斯雨的面前,光著脚丫子,紧紧的抱住裴斯雨,兴奋而热烈的喊著!「老师,我好爱好爱你喔——」
裴斯雨的心头一热,眼眶迅速模糊了。拥著贺宇庭小小结实的身躯,她再度激动得噎凝无语了。
第五章
贺之曛一出现在门口,贺宇庭就迫不及待的冲上前,兴高采烈的直嚷著.「老爸!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裴老师愿意当我的家庭教师咧!」他得意洋洋的拍拍胸膛,「怎麽样?老爸,我比你吃香吧!」
贺之曛好笑的轻拧了他的鼻头一下,「小鬼,你在跟老爸邀功吗?」
贺宇庭点点头,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老爸,我立了一次大功,你要用什麽方式来嘉奖我呢?」他不待贺之曛回答,又大大方方的提供线索,「呃,我的好哥儿们陈亦佳他爸爸最近送了他一架摇控飞机,好像还满好玩的,也许——你也可以送我一架,反正——礼轻情意重嘛!」
真是後生可畏!
站在门口和门内的贺之曛与裴斯雨同时摇摇头,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苦笑。
「小鬼,你还敢跟老爸敲竹杠,你把阿珠给气跑了,老爸还没跟你算帐呢!」
贺宇庭转转眼珠子想了一下,「那——这样好了,你买摇控飞机给我,一、三、五可以玩,二、四、六休息,礼拜天借你玩。」
贺之曛双眼往上翻了一下,然後,他隐忍住奔窜的笑意,故意板著脸,缓缓摇著头。
「不好?那┅┅」贺宇庭沉吟了一下,又开始讨价还价,「那改成一、三、五休息!二、四、六可以玩,礼拜天我们俩一块玩好了。」他耸耸小肩膀,一副很阿沙力的模样,「谁教你是我老爸?我吃亏一点,不跟你计较啰!」
这个小家伙还真是一点都不吃亏,小小年纪就懂得掌握谈判和敲诈勒索的艺术。看来,他这个自叹弗如的老爸,可以考虑把他送到白宫,让美国总统和国会官员见习一下真正顶尖的谈判高手,相信一定可以让美国蚕食鲸吞的外交手腕更上一层楼,巩固超级王国的梦想。
他很辛苦的憋著气更憋住笑,拍拍儿子的肩膀,在裴斯雨调笑的目光下,拿出做老爸的尊严。「小鬼,全世界没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会如此『勒索』他的老爸的,除了┅┅」
「像我这样聪明绝顶的天才神童?」贺宇庭飞快的说!带著一脸的慧黠和自信。
贺之曛则是满脸的挫败,他发出一声莫可奈何又哭笑不得的叹息,同时把目光递向了笑意嫣然的裴斯雨,发出求助的讯号。
裴斯雨深吸口气,止住笑意。「宇庭,你到房间去收拾一下,老师有话跟你爸爸说。」
贺字庭倒是挺合作的,投鼠忌器的他,深怕裴斯雨翻案不肯做他的家庭教师,所以,尽管他敲诈的目的尚未圆满达成,他还是摆出了一副乖小孩的柔顺模样,安定静静的进到房间里去。
贺之曛盯著他消失在房间门口,才举步迈进客厅,对裴斯雨露出了佩服又有些自怜舞奈的微笑,「还是你有办法,我这个老爸只是一只纸老虎!」
「和要有什麽有什么的自动提款机?」裴斯雨戏谑而不失幽默的补充道。
「自动提款机?」贺之曛惊愕不已的扬起浓眉,「那小鬼说的?」
裴斯雨笑著点点头,「是啊,除了你们家那个天才神童外,还有谁能对父亲的角色做这么直接精辟又传神逗趣的诠释?」
贺之曛哑然失笑了,挫折感深深布满在他那张漂亮而俊挺的男性脸庞上。
「别气馁,事实上,贺宇庭满崇拜你的,他说,他长大了要学你一样,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後做很多很多漂亮阿姨的自动提款机!」裴斯雨巧笑倩兮的「安慰」他。
贺之曛的脸微微发热了,他无奈又尴尬的摊摊手,「裴老师,你一定要这样含沙射影的挖苦我吗?」
裴斯雨定定地注视著他,没想到一向潇洒不羁、风流倜傥的贺之曛也有脸红害怕的一天。她设法隐住脸上嘲谑而汜溢的笑意,不卑不亢的轻声说道:「我无意令你难堪,只是想提醒你身教的重要性,小孩子的模仿能力是不容大人轻忽的,尤其是贺宇庭这种特别聪明又特别孤独寂寞的孩子。」
一抹痛楚闪进贺之曛的眼底,他悽怆而苦涩的牵动了一下唇角,「我想,我不但是个失职的父亲,更是个最坏、最糟糕的样本。」
裴斯雨深深的注视著他,「你不用自责,现在开始努力仍不嫌迟。」她的声音婉转动人而轻柔如梦。
「是吗?」贺之曛萧瑟的低语著,似乎不太肯定。
他那阴鸷消沉的神态绞痛了裴斯雨纠结不已的心扉!让她一时为之撼动而柔肠百转了。
「只要有心!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父亲的。」她真挚的说,声音更温和幽柔了,如春风的低吟,更似秋蝉的呜唱。
贺之曛的心痉挛了一下,他目光灼灼地紧瞅著她,语音沙嘎的问道:「裴老师,你愿意帮助我成为一个好父亲吗?」
裴斯雨心头一颤,双颊竟反常的涌上了两朵醉人的红晕。见鬼!他又不是在跟她求婚,她干嘛脸红心跳?但——她的脸皮和心脏就是那麽丢人而不争气。
「我——我不是已经答应你 要做贺宇庭的家庭老师了吗?」她觉得自己快融化在他那双漂亮而又深奥迷人的眸光中。
见鬼,贺之曛一定学过催眠术,才会让她「表现」得如此失常,一会儿酸楚莫名、柔肠万缕!一会儿又双颊飞红,心跳如雷。
「关於这点,我真的非常感激。」贺之曛低沉的向她致谢。
裴斯雨甩甩头,摇晃掉那层燥热难安的情绪,「不用谢我,我只是同情一个孤独寂寞而没有母亲照顾的孩子。」她正色的说:「不过,我有几个条件希望你能答应。」
「你说吧!我会尽量配合的。」贺之曛露出温驯的一笑,「不管是合理或不合理的。」
裴斯雨点点头,对他那令人炫惑的微笑视而不见,她的表情是庄重而严肃的。「首先,我希望你能改变一下你那多彩多姿的生活方式,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应酬交际和馀兴节目,包括到PUB调酒猎艳,虽然——」她沉吟了一下!幽他一默。「你长得不赖,酒也调得不错。」
贺之曛眼中同时溢满了趣意和笑意,他双手抱胸,微扬著一道浓挺的剑眉,淡淡地掀起嘴角笑道「谢谢你的褒扬,我实在是受宠若惊,请继续发表你的高见,我洗耳恭听。」
裴斯雨脸上也洋溢著轻轻柔柔的微笑,但她却佯装正经地清了清喉咙,又端著脸,徐徐说道:「我并不是蓄意要剥夺你游戏人间的乐趣,但鱼和熊掌是不能兼得的。为了贺宇庭好,你必须有所牺牲,把调情作乐的时间拨出来,多陪陪自己的孩子,了解孩子心里的需要和想法。」
贺之曛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从现在开始,我会努力端正自己的形象,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教徒。」他自我调侃的打趣道。
裴斯雨似笑非笑的斜睨著他,「那岂不是太难为你了吗?其实,七情六欲乃人之本能,只要不损及做父亲的形象,你还是可以拥有正当的社交生活,甚至——如果你有合适的结婚对象,也可以带回家来,让她和贺宇庭多多亲近,培养感情。」
贺之曛双眼亮熠熠地露出一丝促狭的微笑,「谢谢你的『批准』,其实我已经开始努力了。」
「哦?」裴斯雨听得迷迷糊糊的。「努力什么?」
「努力让鱼和熊掌都可以兼得啊!」贺之曛暗藏玄机的笑道,并自动自发的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裴斯雨不知道他另有所指,只道他是恶习难改。
「你不能再把那些不三不四、忙着替你花钱的红粉知己带回家,对贺宇庭会有不良影响。」她不苟颜笑的提出严下的声明。
她还真是个尽职又善於发号司令的好老师!
贺之曛喝了口水,重新坐回沙发椅内。「我知道,我也已经受到报应了,譬如——」他嘲谑的撇撇唇,「『我的父亲是一个要什麽有什麽的自动提款机』!」
裴斯雨按捺不住的噗哧一笑,笑得清新妩媚,娇柔动人。「你知道就好。」
贺之曛揉揉眉尖,「请问伟大英明的裴老师,你还有哪些『但书』,是需要我牺牲配合的?」
对於他的调侃,裴斯雨不以为忤的淡然一笑,「我希望你除了尽量回家陪贺宇庭吃晚饭外,也希望你能把阿珠找回来。」她沉吟地思索著,「还有——学校的家长会、恳亲会、园游会、运动会你都要拨空参加,星期日我固定休假,而你必须挪出时间来陪孩子。」她静静的望著他,「这些你都能接受吗?」
贺之曛伸伸他那一双长脚,半真半假的说:「裴老师,你应该去当法官,所有的犯人都会被你感化的。」
裴斯雨神色自若地微笑著,「谢谢你的褒扬,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她模仿他刚刚的口吻,「但不知贺先生你的意下如何?」
贺之曛眼中闪烁著一抹揉合了激赏和趣意的光芒,他一口饮尽了杯中仅馀的水,慢条斯理的说:「裴老师,我相信在你的监督和管教下,我和贺宇庭都会成为模范爸爸和模范宝宝的!」
他那似褒又似贬的恭维又染红了裴斯雨的双颊,而在这微妙奇异又令她困窘的一刻,出外购物的蒋詠宜回来了,她抬著大包小包的购物带,笑著和贺之曛打招呼,「嗨!『全台北市未婚女子最想拥抱』的超级大帅哥你好,你的宝贝儿子跟你一样帅,可惜的是——IQ太高,可以气死我们这一票没什麽水平的凡夫俗女!」
对於她的心直口快,贺之曛早就习惯而练就出一套因应之策,「我这个做爸爸的与你心有戚戚焉!」
待在房间里无所事事的贺宇庭,突然顽皮的窜了出来,并对花容失色的蒋詠宜扮了个鬼脸,笑咯咯的奚落她,「蒋阿姨,你不仅IQ不如我,而且还——胆小如鼠。」
蒋詠宜光火了,但她实在拿这个长著一口小毒牙的捣蛋鬼没辙,所以,她只好改瞪他的爸爸,要他「子债父偿」。
贺之曛只好板起脸孔训斥儿子了。
「小鬼,你怎么这麽没有礼貌?老爸平常是怎么教你的?还不赶快向蒋阿姨道歉?」
贺宇庭侧著头沉思了一下,「我道歉之後,你要买摇控飞机给我喔!」他又开始不死心的和自己的老爸谈判起来了。
贺之曛的眉峯才刚皱拢,蒋詠宜就发出了一声感冒至极的冷哼。「你看吧!你的宝贝儿子比你还会做生意!连王永庆、欧纳西斯、川普看到他都得降半旗致哀!」
「詠宜,你少乱用成语好不好?什么叫降半旗致哀?」裴斯雨失笑地白了她一眼。
蒋詠宜夸张的努努嘴,「他们这几个亨誉国际的大企业家,碰上他这个集天下之大奸的小鬼灵精,不羞愧自惭的降半旗致哀,难不成还放烟火大肆张扬,庆祝自己的『奸不如人』吗?」
「詠宜,留点口德。」裴斯雨拍拍她的胳臂。
「你怎么不叫你的得意门生留留口德?别老是刺激我这个心脏衰弱的阿姨!」
「蒋阿姨,你是在骂我吗?」贺宇庭听了半天总算有点明白了。
蒋詠宜直视著他,「是啊.你这麽调皮捣蛋难道不该骂吗?」
「你这么爱生气,难怪心脏不好。」贺宇庭不加思索的冲口而出。
可怜的蒋詠宜,又被堵得哑口无言屈居下风了。
而忙著窃笑的贺之曛,在她的怒目瞪视下,也很识相的赶紧拉起儿子的手,准备打道回府。
「小鬼,我们回家,以後不可以乱说话知不知道?」他接过行李,小声训斥儿子。
「可是,我说的是实话啊!」贺宇庭不以为然的争辩著,「爱生气的人本来就容易得心脏病嘛!」为了证明他的理论,刚套上球鞋的他.不顾贺之曛的拉扯,还刻意回头询问裴斯雨,「老师,我有没有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