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要当严师的人脸皮还这么薄,稍稍夸你两句,就脸红耳赤,手足无措了,还说让人家刮目相看,懂得师重道哩!丢我们台大的脸,也丢我这个做学长的脸。”郭人勇半真半假的说。
“好了,少用激将法,你放心,我一定把她这个娇娇女治得服服贴贴,让你佩服极致,知道什么叫做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
“哦?别太有把握啊!失败事小,丢脸可事大哟!”
“要打赌吗?”郭人勇扬眉反问。
“福华饭店的总统套房三天三夜如何?”
“啧啧,老弟,你来真的啊!你这个月薪水就准备泡汤了?”
“输赢还未定哩,郭大哥,我只怕你连出国深造的机票费都要捐了出来。”关文勋神色笃定的回敬回去,正准备离开时,他听见郭人勇慢调斯里的在他背后补充道:“老弟,为了公平起见,免费奉送一份情报。”
“什么情报?”他回首,斯文的露齿一笑。
“呃——首先,这个小妮子长得——”郭人勇吊胃口的迟疑半晌。
“不堪入目?还是倾国倾城?”关文勋好笑的扬起浓眉。
“呃!不堪入目是没有,倾国倾城就太严重了。”
“那不就结了,反正——她只要长得很正常,没有上述两种极端的容貌,我自信还应付得来。”
“先别把话说太满,这个伍咏蝶虽然谈不上倾国倾城,可也是漂亮宝贝,当然啦!我们管理学生,是不该以貌取人的,但,以纯男性的眼光来看,她的确容貌非凡。”
“那又如何?你老兄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不要卖关子好吗?”关文勋又好气又好笑的瞪着他,真不知郭人勇脸上那副懒洋洋,逗趣的神情是啥意思?
“好,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一件事,她的身材很好,线条匀称,无懈可击。”
关文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眼睛发亮地连连摇头大笑道:“郭大哥,难怪你治不了她,你这个老师根本是心有旁骛,敢情你上课都把重心放在研究她的身材、容貌上了,这也不能怨你,连咱们杏坛界的老前辈孔老夫子都说‘食色性也’,也难怪你不能专心授课了。”
郭人勇被他糗得满脸难堪,“对,我是性好渔色的凡夫俗子,你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看你出什么奇招来制服她!不要光在这里吹嘘,挖苦人啦!纸上谈兵是不如眼见为实来得信服人。”
“没问题,你只要把赌金准备好就可以。”关文勋自信满满的说。
“哼,我看呐,该准备赌金的是你,我准备看你的好剧如何开锣!”郭人勇闷声说,见关文勋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他没好气的捻熄手中的烟蒂,随即嘴角浮上一丝奇妙的笑容。
“不知死活的家伙,我呀,等着看你怎么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 * * *
黑色的保时捷内流转着轻快、热门的摇滚舞曲,在驶往大台北华城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声声回响在空旷的山野空谷间。
伍咏蝶并没有受到音乐的感染,她那张条线鲜明、精致的小脸崩得紧紧的,若所思的盯着窗外的景物发呆。
“在想什么?礁你一副心事重重,活像怨女的幽幽神情。”
和他们伍家为旧昔芳邻也有政商往来,交情匪浅的世家子弟冯云川侧过脸来问她。那张斯文儒雅的脸上盈满关怀。
咏蝶淡淡的看他一眼,他不愧是外交官之子,言行举止,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官家子弟的彬彬有礼。
他们几乎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除了他赴美念书这几年较少碰面外,他们伍、冯两家几乎常常聚会。
这次他回来度假,她责无旁贷的赔他玩了几天。除了吃饭、看电影,他们到俱乐部跳了几次舞。
她知道冯云州对她有特殊的感情,更知道双方家长所共有的默契,只是,这几天相处下来,她更确定自己对他和感情定位,那只是介于兄长和好朋友之间的感情,谈及爱情,似乎还少了什么。
她摇摇头,露出她难得一见的轻愁,一张素净的脸,一头平顺如丝的黑发,明眸皓齿,衬着纯白的绵织洋装,她温文恬静的和她在补习班中判若两人。
这是她在冯云川跟前的另一种风貌。
叛逆、新潮留来应付陌生人,还有她的父亲和继母——伤她至深的亲人。
温柔可人就留给童年玩伴,留给曾经陪伴她走过温馨、走过欢乐岁月的人。
那段岁月是她记忆深处永恒不减的美丽,有父亲强健的臂弯,也有母亲慈蔼动人的笑脸。
她和云川奔跑在宽广如绵的草地上,清亮可爱的笑声穿破云霄,身后有母亲关切的呼唤声。
她倏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关上记忆的齿轮。
“怎么了?你到底有什么心事?我这次回来总觉得你怪怪的。”冯云川关掉音乐,把车子停在山路上的一块空地旁。
咏蝶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看见冯云川眼中不加掩饰的柔情,她心中的矛盾更是纷乱如麻,下意识的避开那两道灼热的目光,她望着山下星罗棋布,像芝麻般散落在台北盆地的各种建筑物,再环顾这片青翠苍郁的自然景观,她迟疑地开口了:“云川,我——我实在不想回家吃晚饭,你知道——那种以交际为重的饭局,我实在疲于应付。”
冯云川深思的盯着她,“你不想回去的原因只是这么单纯吗?”
“什么意思?”咏蝶震动的转过脸来,一头秀发在夜风吹拂下,像一匹迎风招展,狂舞浪漫的黑丝缎。
冯云川慑的注视着这一幕殊艳浪漫的景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按捺住胸中波动起伏的情绪。
“你该知道,今天晚上你们家要请的客人不是别人,而是我爸妈,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过你了,自从我到美国念大学以后,我们家几乎都以纽约为生活重心,今天的饭局意义非凡,除了叙旧,更是—一”咏蝶猛然打断了他,她捂住耳朵,倏然打开车门准备冲下山路。
冯云川楞了一下,随即也跟着打开车门追了上来,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拚命制止她的挣扎,“你为什么要逃开?莫非——”他脸上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他受伤的反问,“你讨厌我,是吗?”
咏蝶拚命摇头,“不是,你别逼我,我——我只是——”
“只是还没爱上我,对不对?”他替她说出来。脸色已恢复平静。
“云川,我——”
冯云川松开她,他把手插入裤袋里,深吸口气,努力维持自己的风度,“你不用解释,我已经满二十岁了,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冲动鲁莽、少不更事的小伙子,我有勇气接受感情的失败,毕竟,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更不是双方家长一厢情愿就可以决定的。”
“云川,我——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是——不想这么快被定下来,你知道,我才十九岁,而且,我也不相信世上有亘古不变的爱情存在,也许——你只是碰巧遇上我,碰巧有点喜欢我而已——”
“我很清楚自己对你是什么样的感情,你实在不必替我找台阶下。”冯云川苦涩的耸耸肩。
咏蝶固执的摇摇头,“别把友谊和爱情弄混了,我不相信细水长流的爱情,更不相信你对我就是一见钟情,我爸对我妈还不是说变就变,我妈死的时候,他是那么痛不欲生,可是——”她嘲谑地扯动嘴唇,眼光变得迷朦如烟,“才三年而已,他就马上结新欢,迫不及待给我找继母进门,这不打紧,他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为了需要母爱,母爱?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啊!”她凄迷的笑了,一颗晶莹的泪不受控制的沿颊滚落,她倔强地拒绝冯云川递来的手帕,快速用手背擦拭掉,下巴扬得高高的,“我没有哭,也不伤心,我只是——觉得恶心,觉得讽刺,人间有什么值得信任的感情?!爱情、亲情,在死神面前又经得起什么考验?!”
她激动的喊道,浑然不觉脸上早已热泪满腮。直到她望见冯云川一脸关怀和省悟的神色,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态,她即刻武装起自己,眼睛在泪光闪烁中显得格外晶粲有神,她笑盈盈的瞅着她,“干嘛,傻楞的盯着我?真以为我是那种被后母虐待,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可怜孩子?告诉你谁敢欺侮我伍咏蝶,他是祖上无德瞎了狗眼,我可是一流的鬼精灵投胎,满脑子整人的花招、向来以戏弄别人为乐趣,尤其是我那个势利又专擅的后母,我更是毫不留情,你不相信吗?我告诉你一个神秘,你可别告诉我爸,我继母刚过门的时候,我为了要让她留下一个永生难忘的记忆,故意向她示好,做个温婉乖巧的小淑女,让她沾沾自喜,疏于防范,结果,这个自以为是的笨女人果然得意忘形,我故意在她宴客时在厨房下泻药,让她整整泻了三天肚子,又在她的洗澡水里放青蛙,皮包里藏死蟑螂,她呀!最怕这两样东西了,结果,吓得她当场花容失色,里裹毛巾就跑了出来,一路直喊救命、救命啊!真好玩,半点富家少奶奶的味道都没有,我一想到——”她见冯云川一副不为所动的神情,不禁睁大眼,“干嘛?你不相信我的话吗?”
冯云川定定的看着她,那眼光仿佛要看进她的内心深处里,“咏蝶,你不能怪我不相信,因为,你一向心软,连一只小蚂蚁都不忍心伤害,要说你会打死一只蟑螂刻意去吓你后母,我实在不敢相信。”
咏蝶心中一动,一股酸楚和感动几乎软化了她的防卫力 量,她深吸口气,故意甩甩头发?毫不在乎的说,“人都是会变的,在这种现实的生存环境中,不冷酷无情点怎么活下去!我这纯粹是权变之道。”
“是吗?”冯云川不置可否,眼睛闪了闪,唇角上扬,那表情似乎把她的宣告当成一则天方夜谭。
他的反应激怒了咏蝶,她忿忿的跺跺脚,“你不相信对不对?好,没关系,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保证让你刻骨铭心,永生难忘。”说完,她冲动的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旁。
“你要做什么?”冯云川一头雾水,一时反应不过来。
“回我家,我马上演给你看。”她气呼呼的说。
冯云川怜惜地看了她噘着红唇的表情一眼,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希望你不要演得太过火,也希望我爸妈的心脏够强壮,否则——”
“否则怎样?”咏蝶没好气的哼道。
“否则,余震还有你好受的。”他慢声说道,发动了引擎。
“你以为我在乎吗?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咏蝶不以为意地向他扮个鬼脸,不意却引来冯云川满脸兴味的笑意。
“你知道吗?我突然迫不及待等着要看你的表演。”
“是吗?别忘了要喊安可哦!”咏蝶讽刺的说。
冯云川听了朗声大笑,车子在震耳的笑声中驰上坡道,闪入危巍的山谷中。
* * * *
大台北华城净尘山庄内。
富丽堂皇、光可鉴人的大厅内,灯火辉煌,高尚皮制的沙发,质感极佳的大理石地砖,透明的水晶灯饰,水晶酒杯在金光闪烁中,交迭着热络的闲谈。
服务周到的家仆不停穿梭在宽敞富丽的华厅内。一会儿斟酒,一会儿端茶点,极尽殷勤款待伍家的座上宾——最近奉调回国工作的冯敬山夫妇。
而伍家的女主人,伍咏蝶口中的后母崔品薇,更是打扮得雍容华贵,极尽精致完美之能事。黑丝绒的旗袍,闪闪发亮的钻链,裹着玲珑有致的胴体,衬着白晰明艳的五官,这位年过三十的中年女子的确有她风情万种、婀娜动人的一面,难怪一向生活严谨,又钟爱女儿的伍定峰会为她打破自己不再娶妻的承诺,甚至,背上重色轻子的罪名。
他的再婚,为他和咏蝶——这个他向来视为瑰宝的掌上明珠之间划下了永远不可弥补的隔阂和阴影。
夹在新婚妻子和宝贝女儿之间,他实在有太多的无奈和难为之处。
而咏蝶最近任性妄为的措举,更是教他这个做父亲的头疼不已,不知该拿这个满身带刺的女儿如何是好。
像现在,明明再三嘱咐她务必在七点钟以前赶回来晚餐,她偏偏漫不经心的不当回事。
明明知道这顿晚宴的重要意义,她却故意摆乌龙,让他们做长辈的在家里苦候,拚命编理由来打圆场。
“冯先生,冯太太,对不起,我们家咏蝶就是有这个点小毛病,她呀,没什么大缺点,就是有点小迷糊,没有时间观念,又不喜欢戴手表。所以,常常忘了时间,没有守时的习惯。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崔品薇笑着猛向冯敬山夫妇赔礼,并不时殷勤地为他们递上精致的开胃茶点。
“没关系,他们年轻人常有这种小毛病,一玩起来就忘了天南地北,不知道准时返家的约定。我们家云川也是常常这样,何况,他们两个人这么久没见面了,难免有一大堆事情要聊,这话匣子一打开,可能就忘了我们这些老先生、老太太还在家里恭候他们呢!”冯太太幽默的说。一张微微发福的脸,犹见年轻时动人的轮廓,气质清雅中不失亲切和善的魅力。
“是呀!这么多年没见到咏蝶了,想必她一定出落得亭亭玉立,是个秀外慧中的小淑女。想起来时间过得还真快,我依稀还记得咏蝶穿着一件小红帽式的童装,苹果般可爱的小脸,总是挂着甜甜的笑靥,她那张小嘴更甜,老是冯伯伯长、冯伯伯短跟在我后头,让我恨不能立即把她抱回家当现成的女儿。”冯敬山笑着接口道。温雅的风范和冯云川有几份神似。
“现在还来得及把她当成女儿看啊!”崔品薇娇笑说。
“当女儿不是太亏了?没几年又要把她嫁出去!”
“哎哟,那就不要当女儿,当媳妇算了。”崔品薇顺理成章的说,和伍定峰交换了会心的眼神。
“当媳妇我是求之不得,只是——不知道咏蝶中不中意我
们家那个傻小子?”冯太太半真半假的说,眼中却不自禁地流 露出欣喜的光芒。
“哪敢不中意啊!云川的条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他不嫌弃咱们咏蝶就是我们伍家的福气了,定峰你说中不是?”
伍定峰抽了口雪茄,淡淡点头,“是啊,咏蝶这孩子给我宠坏了,只怕云川会受不了她的小姐脾气。”
冯敬山闻言,随即笑着谦虚的锐,“那里,咏蝶这孩子向来冰雪聪明又.善解人意,如果我们云川能娶到她,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咏蝶这孩子从小就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公言,乖巧、漂亮又机伶懂事,我一直遗憾自己没有女儿,如果咏蝶能嫁到我们冯家来,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冯太太若有所感接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