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容,我也不想伤害你,可是……”季慕飞神色黯然地看着她那纤柔的背影,沉痛的发出一声叹息,“我心中却充满了一种深沉的悲哀,觉得命运之神跟我们开了一个荒谬而残忍的玩笑,当你爱我的时候,我还来不及爱上你,等我爱上了你,你却又不爱我了,”他嘴角轻颤了一下。“斐容,你不觉得人生充满了许多令人无奈的讽刺吗?”
丘斐容惊痛莫名的转过身躯,一双如秋水般的明眸淫浸着一片朦胧的雨露。“小季,不要怪我,让我们重新回到原点,做个单纯的好朋友,好不好?”
季慕飞露出一丝惨烈而感伤的苦笑,“斐容,你对我的要求太高了,我怀疑,我能不能做到像你那样超然……”
“你能的,当年你对采晴不也是做到了情到深处无怨尤的地步吗?”丘斐容无尽酸楚的望着他。
“情到深处无怨尤?”季慕飞语音苍凉的低念着,“斐容,我之所以能对采晴死心,进而升华,是因为我从头到尾都清楚,她是阿奇的,我不可能横刀夺爱的,所以,我比较能释然地面对着他们,可是你……”他干涩地抿抿唇,眼中有份掩不住的痛楚,“你却在我心头盘踞了整整十年了,我之所以没有及时追求你、把握你,是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我悄悄把你放在心灵深处最隐密的角落里珍藏着,期待有更优异出色的男人来爱护你,可是……”他悲哀的摇摇头,“当楚天淳、江德风、项怀安出现在你身边时,我又受不了那份宛如刀戳的嫉妒和痛苦,也因此,我才深深明了,我对你的爱早就远远超过任何人,包括采晴,所以,我对你无法释怀,也无法真正做到情到深处无怨尤的地步……”
丘斐容听得满心酸苦,鼻酸眼湿而不能自己了。“小季,我很抱歉,真的……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如果老天爷能……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会错失了你的爱……”
季慕飞的眼睛闭上了,全身掠过了一阵激烈的震颤,“斐容,不要对我说对不起,这三个字我也同样承受不起啊!”
“小季……”更多锥心泣血的热泪从丘斐容红肿的眼眶内滚滚滑落,换来了声声无言的饮泣。
季慕飞轻轻走到她的身旁,强忍着撕裂般的痛楚,温柔地替她擦拭着斑驳狼藉的泪痕。
“如果你不能为我笑,请你也不要为我哭,因为现在的我……”他喉头梗塞地深抽了一口气,“也是个容易受伤的男人。”
“小季……”更多情不自禁的眼泪从丘斐容的眼眶内跌落,揪心断肠的她,除了痛苦的呢喃,已是悲怆无语了。
她的珠泪婆娑戳绞着季慕飞的五脏六俯,让他浑身都笼罩在一片激昂悲励的情绪中。
“斐容,”他轻轻执起她的下巴,心痛的想吻去她那歇止不住的泪痕,“不要再为我掉一滴眼泪了,给我留点故作坚强的空间好不好?好歹,不要辜负了我风流小季的一世花名。”他喉中梗着好大的硬块,无限艰辛的挤出一丝苦笑,“你来找我,该不是只为了再次强调你和我的友谊吧!”
“小季,”丘斐容泪眼凝注的抬眼揪着他,唇边泛起一朵动容而凄切的微笑。“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强人所难的要求?”
“什么要求?”他沙哑的问道,牵强的扬起嘴角幽了自己一默。“你不会要我做你和项怀安婚礼上的伴郎吧!”
丘斐容又对他绽出了一朵雾气蒙蒙的微笑了,“小季,我不会对你那么残忍的。”
“你选择项怀安对我而言,就已经够残忍了,再多这么一桩又有什么差别?”季慕飞神色抑郁,浓眉纠结的苦笑道。
丘斐容的心抽痛得更厉害了,“小季,我……”她噙着泪,颤声地轻喊着,却又再度陷入了一份有苦难言的寒怆中。
季慕飞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僵硬地拍拍她的肩头,“别再哭了,也别再对我喃喃说着你的抱歉,如果你不能给我衷心渴求的东西,也请你别给我目前承受不起的东西。”
“小季,我……”丘斐容泪光闪烁的蠕动着唇。
季慕飞即刻扬手制住了她,“别再说了,说出你今天的来意吧!冲着你对我的友谊,我对你的爱,再棘手的事我也会尽力而为。”
丘斐容听得胸中滚烫,眼眶又倏地湿润了。
季慕飞摇摇头,佯装出满脸取笑的神色,“你又犯了我的禁忌,你再这么爱下雨,我可要不客气将你捆绑到高雄去晒太阳,免得整个台北市都要淹大水了。”
他的笑谑反而让丘斐容胸中涨满了更多酸楚和心疼。对于季慕飞那份只能埋藏在心,却不能告白的挚情深爱,更有着一份悒郁消沉的感伤和悲凉。
而在这份令人黯然销魂的感伤与悲凉中,她更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幸福,也体会到了自己的不幸。
“小季,能拥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丘斐容一生总算没有白活了,难怪小珺会喜欢你,指名要你做她的家庭教师。”她鼻音浓稠的挤出一丝微笑。
“家庭教师?”季慕飞神色讶然了,“原来你特地上门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丘斐容轻轻点点头,“是的,你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季慕飞却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斐容,为了你,我甚至可以把我的自尊踩在地上,去请求项怀安把你还给我,可是,这对你来说,反而是一种侮辱对不对?”
丘斐容的心又开始淌血了,“小季,求求你……不要再对我说这种话……不要再把感情、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依你的条件,你会找到比我好上千万倍的女孩子……”她鼻端酸楚的说道。
“比你好上千万倍的女孩子!”季慕飞面色灰白的摇摇头,“只怕连仙女下凡也难以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奢求你无能给予的爱,至于——做小珺家庭教师的事,我原则上同意了,时间再另外商榷研究好了。”
“谢谢你,小季。”丘斐容如释重负又嗒然若失的含泪说道。
“谢什么,这只不过是爱屋及乌的一件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季慕飞涩然笑道。
好象耗尽了全身最后一丝的精力,满心疲惫的丘斐容,已没有任何力量再对季慕飞戴着面具演戏了,千疮百孔的她,只想拖着倦怠虚软的身躯赶回家,慢慢躲进她那安全的堡垒,哀祷着自己那不敢掌握“幸福”和无力闪躲的“不幸”。
“我该走了,小珺还等我回去带她去士林逛夜市呢!”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项怀安在楼下等我。”丘斐容飞快的说,不忍接触到季慕飞眼底的黯然和失落,匆匆地拎起皮包,对他低声道谢,便速速地开门离去,彷佛一个急于逃难的人一般。
季慕飞仓卒地打开落地长窗,踱步到阳台上,目光僵滞地望着丘斐容走出公寓的台阶,迎向了倚着车窗而立的项怀安,也心如刀绞的看到她跌进了他宽阔的胸怀中,任他轻怜蜜意的拍抚着、拥抱着。
他立刻步履踉跄的冲回了屋内,跌坐在沙发上,无助而沉郁地抱住了自己的头颅,任席卷而来的嫉妒和痛苦,像一把锋利的两面刀,狠狠地划过了他鲜血淋漓的心,更无情的吞噬了他所有还不来遁逃的感官知觉。
第八章
季慕飞排定了每个礼拜二、四、六晚上七点到九点为叶维珺补习,除了理化英数外,国文历地等科目,他要叶维珺自己温习背诵。
每次他来上课,丘斐容总会事前在餐桌上,留下一壶泡好的咖啡和两碟小点心,径自出门,避免和季慕飞打照面,徒增“相见争如不见”的悲愁和感伤。
她的刻意规避,让季慕飞心中充满了一股难言的凄落,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扮演好称职完美的家教角色。
由于他上课的方式有别于传统的填鸭式,内容不仅生动活泼且富于变化,甚至还不时插播着几则幽默又不失深意的小笑话,所以,深得叶维珺的青睐和推崇,对于念书这等她素来嗤之以鼻的“鸟事”,她似乎不再那么感冒和排斥了。
上课上了三个礼拜,这对自诩为“魔气相投”的师生,却在星期四的晚上,引发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唇枪舌战,导火线是在于季慕飞不停地皱着眉,像擂射光一样扫瞄着叶维珺那一身怪模怪样的装扮。
“喂!大恶男,你少用那种欠扁的眼光瞄我喔!”叶维珺斜睨着他,拿起了一片白箭口香糖往嘴里塞,“今天我吃白箭口香糖,就表示我的心情so so,如果吃的是青箭口香糖,管你是不是我的家庭教师,姑奶奶我都照样发飙!”
季慕飞双眼亮晶晶地扬眉笑了,“原来你吃哪种口香糖是看心情而定的?”
叶维珺大剌剌地嚼着口香糖,嚼得声音又响又吵,“那当然,青筋代表我的心情很blue,生人勿近,熟人一边凉快去;而白箭是代表我心情还可以,一切事情就将就将就,不跟人一般见识了,至于黄箭嘛……”她又随兴的抓起了桌上的原子笔把玩着,“就代表我的心情非常的happy,看任何事就比较顺眼多了。”
季慕飞再度哑然失笑了,“想不到你吃个口香糖也有这么大的学问?”
“当然,我是新新人类,无论吃饭穿衣,都有别人无法比拟的创意和智能。”叶维珺扬着头,沾沾自喜地说。
季慕飞摸了摸下巴,“你以为把自己打扮得……”他又再次打量了她一下,“这么怪异新潮,惹人侧目,就是一种新新人类的表现?”
“是啊!不然你以为新新人类跟你们一样既古板又八股又落伍吗?”
季慕飞眼中满是惊异的光彩,“原来你对新新人类的定义就是标新立异,搞怪到底?”
“这有什么不对?”她扁扁嘴,两手懒散地环抱在胸前,“我告诉你,这是一股挡都挡不住的文明潮流,人人乐于表达自己、解放自己,树立自己独特鲜明的个人色彩,勇于向虚伪的社会规范宣战,也勇于使坏耍帅,为自己而活!”
季慕飞缓缓摇摇头,“我倒不以为新新人类的定义只有如此的空泛幼稚,纯粹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捣蛋而捣蛋?”他语带玄机的浅笑道,别具用心地为叶维珺做起机会教育。
“哦?”叶维珺半带挑衅的微瞇着眼,“你倒说说看,新新人类应该有哪些特色?”
“第一,他应该是个思想前进、灵活,有创意,有自己的独特见解和判断力的人,勇于追求自己的梦想,也勇于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一个只会使坏、搞怪、玩新鲜花样,却对自己、对社会没半点贡献的小混混。”季慕飞好整以暇的笑着说。
叶维珺不置可否的微噘着小嘴,“还有呢?”
“还有一颗健康、清新、纯真、热情的心,不会因为一些小小的挫折,就变得偏执激烈,走极端,说粗话,闹意气,也不会因为父母、家人、师长不同立场的关爱及压力,就把他们列为假想中的敌人,对他们竖起防卫的盾甲,到处闹革命,不知道感恩、惜福,只知道一味埋怨,盲目追求潮流,追求感官上的刺激……”季慕飞深思的注视着她,款款道出他心中最真确的感觉。
“感恩、惜福?”叶维珺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哼,你教我去向谁感恩?向我那个歪哥又没种的老爸感恩?还是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却做尽丑事的贪官污吏感恩?谢谢他们把我们的社会弄得如此乌烟瘴气,虚伪透顶”?
季慕飞定定地望着她,“你既然不耻于他们的行为,为什么不力争上游呢?”
“力争上游?”叶维珺讥诮的撇撇唇,“一个没父没母、没人关心她死活的野女孩,如何在这个冷漠、黑暗又处处充满诱惑、陷阱的社会力争上游?你知道吗?大恶男。”她倔强的昂起下巴,“我初上台北曾经在一家快餐店打工,但,赚的钱还不够吃饭付房租,而台北街头处处都充满了金钱的诱惑因子,漂亮的衣服,花招奇出的玩乐场所,还有不断怂恿我去色情场所上班的坏朋友。你说,在这种情形下,我该故作清高的让自己饿着肚皮,在街头流浪乞食,还是做个随波逐流的智者?反正,这本来就是一个污浊、谁也不比谁干净到哪里去的鸟社会,我抱着洁身自爱的贞节牌坊给谁看啊!”
“小珺,你这样做,就比较快乐了吗?”季慕飞放柔了音调,“我不相信到色情场所去谋生的你,真的会甘之如饴的为了钱,任人玩弄糟踢?”
“这年头自尊算什么?只有钱才是最可爱的,有了钱,就可以买名气,用钱去堵别人的嘴,让自己重新漂白一番,这个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不都是这样做的吗?”叶维珺老气横秋的搬出她的投机理论,“还有日本那个宫泽理惠,她拍写真集,把自己脱得一乾二净,结果呢?弄得皆大欢喜,她成了家喻户晓的性感明星,而你们这些言行不一致的伪君子,还不是背地里抱着她的写真集大流口水,请问,这个社会的道德尺度到底在哪里?你们能不能不要老是玩这种说一套,做另一套的鸟把戏?”
季慕飞被她犀锐而敏捷的口才震慑住了,但,没一会,他又恢复了谈笑风生,从容应对的好本事。
“我承认这个社会的确充满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病态现象,但,我认为,一个有自己主张,有自己风格、品味的新新人类,一定不会甘于做别人的跟屁虫,要以奇特怪异的服装和行径来引起别人的注目与肯定,除非……”他慢条斯理的停顿了一下,“他对自己没有信心,是个外表炫亮,内心却很自卑畏缩的小ㄘㄨㄛ蛋!”
叶维珺的心微微一动,然后,她对季慕飞咧嘴一笑,笑得既慧黠又有些狡滑,“好啊!你这个大恶男的心眼果然比那个臭老鸟精灵多了,懂得拐弯抹角地来跟我说教,可惜啊!对我没啥路用,现在,你上完说教课,换我这个经历丰富的新新人类来为你上另一堂课了。”
季慕飞满脸诧异地望着她,“你要替我上什么课?”
人小鬼大的叶维珺朝他爱娇地拋了个媚眼,“上一堂有声有色的性教育啊!”她故作轻浮的把手搭在季慕飞的肩头上,恶作剧地在他耳畔轻轻吹气,“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跟我身体力行一次呀!偷偷跟你说,我虽然做过玩伴公主,可是还没跟那些猪哥做过那档子的事,你要不要做我的启蒙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