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碧薇如冲出阴霾的朝阳般,露出了亮丽生动的微笑。
余盛仁接过饭盒,在他们相偕出门前,还不忘酸溜溜的发出他的抱怨:
“牛肉面?我跟你认识了五年,—干八百多个日子了,你这个小铁公鸡还不曾请我吃过一块碎肉,今天居然这么凯,早知道——我这个用心良苦的大电灯泡就不吃这盒饭盒了,顾人怨也要你掏钱请我吃碗香喷喷的牛肉面!”
对於他的满腹牢骚,雷修奇只是但笑不语,迳自穿上夹克,准备和汪碧薇下楼出去用饭。
汪碧薇则浅笑盈盈地安慰著余盛仁,“圣人,你别抱怨了,那盒饭盒可是我从对街的广香境鸭店买回来的,里头有两只肥嫩嗽的烧烤鸡腿,你一点也不吃亏的!”
“真的?”雷修奇扬声问道。
汪碧蔽点点头。
“拿回那两只鸡腿!”雷修奇轻声说道。
“为什么?”余盛仁凶巴巴的低吼著,赶忙把饭盒藏进运动外套内。
雷修奇顽皮的眨眨眼,“因为你脑满肠吧,油脂过剩,光扒饭就够营养了,不必再浪费国家的民脂民膏了。所以——”他笑吟吟的趋前走了两步。
“你敢!”余盛仁瞪大了眼,接著二话不说,赶紧左右开弓的啃起那两支肥嫩嗽、脆酥酥的烧烤鸡腿,那副狼吞唬咽的吃相活像禁食了八百年的饿死鬼。
雷修奇和汪碧薇见状,不禁相对失笑,笑得开怀愉悦而又连连摇头。
* * *
雷修奇搬进璩家有好一段时间了。
他的房间就在璩采晴的对面,只要他有空闲,他都会主动帮她温习功课,加强数学,指导她掌握分数的秘诀。
他温和亲切、不愠不火的态度就像个宠爱妹妹又极有原则分寸的大哥哥一般,浑然不识璩采晴那份微妙奇异、忽喜忽悲、患得患失又变化多端的少女情怀。
随著相处时间的增加,璩采晴发现自己在精神层面上,愈来愈依赖著雷修奇,喜怒哀乐完全系在他一个人身上。
只要雷修奇街著她微笑,或者多望她一眼,哪怕是漫不经心的,她也会心跳不已,浑身发热。
而雷修奇若是晚回来了,或者连续好几天都没空理睬她,她就会像个失意而落落寡欢的小傻瓜一般,拥著难言而落寞的重重心事辗转反侧,深陷於一份欢也乏味、食也无味的悲愁里。
她知道自己是个青涩可笑又不切实际的小傻瓜,竟然编织一份永难兑现的梦幻,把自己弄得心魂飘摇,可怜兮兮,每天部在悲欢得失的门槛里流连徘徊。
唉!她知道,她对雷修奇的倾心恋慕,是一种可怜盲目义傻到极点的痴心与妄想。但,她就是这样痴痴傻傻的栽了进去,毫无道理、毫无羞耻,又毫无保留——
虽然,她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她那纯挚矜持、热情羞怯的一颗芳心却不断的饱受到单恋的冲击与折磨。
只因为,她知道她用整个心灵去喜爱崇拜的男人,是怎样遥远而璀璨耀眼的一颗明星。
而又有多少女孩子像她一样的痴傻执拗地在背后苦苦的、偷偷的等候著他的青睐和注目。
每回只要接到女孩打给他的电话,璩采晴的心就像被玻璃碎片划过一般,充满了刺痛的酸味与难言的凄楚哀怜。
她甚至深深痛恨起自己的年轻无知,以至於雷修奇从不把她看在眼里,除了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和平空多得的妹妹之外。
这天晚上,璩采晴心神不宁的坐在房间里温书,看看闹钟已经十一点钟了,雷修奇还没有回来。
她闷闷不乐的拿著原子笔在草稿纸上随意涂鸦著,纸上充满了无数个雷修奇的名字。
她孩子气的揉碎了那张计算纸,“不回来算了,在外面游荡一辈子好了!”她怏快然的嘟著小嘴,只要一想到他现在可能正在跟某个女孩子约会而难分难舍的忘了时间时,她那焦躁难安的心海里便掀起了朵朵酸涩、委屈和嫉妒的浪花。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对地来说,都是漫长难耐而充满煎熬的。
好不容易,她终於听见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她马上跳起来,不加思索的打开房门。
雷修奇看见她光是一愣,随即露出了温煦而关怀的笑容。
“采晴,你怎么还没睡?熬夜K书吗?”
“明知故间!”璩采晴闷闷的顶他一句。
雷修奇震愕了一下,眼中闪烁著一抹奇异而复杂的光芒,然后,他把手伸进裤袋里无意识的望了地板一眼,语音谙瘂的说道: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常熬夜是很伤身体的。”
他那大哥哥式的口吻和关怀让璩采晴感伤莫名又怒从中来,“我不希罕你的关心!也不要你来干涉我的事!”她尖锐而赌气似的嚷道:“你还是多开心—下你的女朋友吧!”语毕,她像个任性又受尽委屈的小怨妇,红着眼圈冲回了自己的卧室。
雷修奇的心痉挛了一下,他不是没有看见璩采晴眼中闪动的泪影,也不是麻木不仁的不知道她潜藏在心中的委屈和那份羞涩的柔情。可是,他没有唤住她,也没有试图安慰她,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他从喉头深处逸出—声幽沉而无余的叹息;然后,他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点了—根烟,在烟雾鼻袅中陷入了一阵深沉的凝思中。
* * *
第二天清晨,雷修奇定进餐厅,望见璩采晴那双微肿的大眼睛时,一阵难言的疼惜和歉疚立刻揪紧了他的心,让他的思绪又莫名的陷溺在一片纷扰杂沓的纠葛中。
他打起精神绽出轻快洒脱的微笑向璩如风夫妇问安,“老师、师母早安。”然后,他转向了璩采晴,“采晴,早安。”
尽管内心波涛万丈又紊乱如麻,但璩采晴还是强迫自己摆出冷冷的态度,迳自喝着牛奶,对於雷修奇的微笑寒喧置之不理,亦置若罔闻。
苏咏梅错愕的望着她,“采晴,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貌?你没看见雷大哥在跟你打招呼吗?”她轻声责备著。
璩采晴放下杯子,“爸妈,我吃不下了,时间也快来不及了,我想先走了。”
“采晴,我早上没课,我骑机车载你去比较快!”雷修奇飞快的说。
璩采晴淡漠地扫了他—眼,白皙清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软化的笑容。“不必了!”她毅然拎起书包,甩甩头步出了餐厅。
“这孩子到底怎么一回事?怎么这个样子?”苏咏梅纳闷不解的摇摇头,“修奇,你不要跟地一般见识啊!都是我们教女无方,把她惯坏了。”
雷修奇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没关系,师母,我不会介意的,她是小妹妹,我应该让她的。”
“唉!采晴是我跟你老师的独生女,我三十岁才生下地,你老师四十岁才当上爸爸,我们喜获至宝百般疼爱,所以,才会把她宠溺得太娇贵任性又我行我素,要是她——有你的—半懂事就好了。”苏咏梅感慨的叹道。
雷修奇倏地拉开椅子站了起来,唐突却不失温文的开口说道:
“对不起,老师,师母,请恕我先离席,我有一份很紧急的报告要赶,不能陪你们聊天,你们请慢用。”然后,他像“逃避”什么似的,仓皇地离开了餐厅,转回自己的房间。
“如风,你有没有觉得修奇这孩子也怪怪的?你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璩如风仍然好整以暇的享用著他的烧饼油条,“咏梅,你的稀饭再不吃,就要凉了。”
苏咏梅白了他一眼,轻声埋怨著:
“我在跟你谈正经事,你怎么在跟我打太极拳,闲扯淡?”
“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啊,这吃饭可是民生人事哟!你没听人家说过一句台语‘吃饭皇帝大’吗?”
“你啊!就是—张嘴会骗人,你还会什么?”苏咏梅笑骂道。
璩如风得意的挑著眉笑道:
“我这张嘴要不会骗人,你这位贤妻从何而来?再说,婚姻本来就是—门高明的骗术,这二十多年来,你不是被我‘骗’得如鱼得水,不亦乐乎吗?”
“好了,少在那沾沾白喜了,只怪我当初有眼无珠,鬼迷心窍,才会嫁给你这个吹牛不打草稿家火!”
璩如风咧嘴一笑,“老婆,我当初跟你求婚的时候都不曾打过草稿,现在偶尔吹吹小牛皮,干嘛还得费劲打草稿?再说,嫁给我这个幽默、认真、大智惹愚、学富五车,偶尔还会装疯卖儍让老婆占尽上风的奇男子有啥不好?一般女孩子敲破木鱼还找不著我这种零缺点又零故障的老公呢!”
苏咏悔又摇头了,但她眼中却溢满了失控的笑意。“大言不惭,你呀!睑皮也真够厚的,讲这种自我膨胀的话也不懂得放低音量,收敛一点,免得让你的得意门生看笑话!”
璩如风喝了口牛奶,“这有什么好笑话的,搞不好,我这一套旷世绝学的独门功夫,来日他还得悉心的向我磕头讨教呢?”
璩如风看了看腕表,“好了,时间不早了,老婆,你那个‘遗臭万年’的老公又要出去‘误人子弟’了,回来再跟你打情骂俏。”
他无视於苏咏悔那嗔怨交集的卫生眼,从容不迫的穿上西装外套,正要步出餐厅之际,苏咏梅倏地开口叫住了他。
“等一下,如风,你说——采睛和雷修奇他们——”她忧心忡仲的揣测道,“他们是不是——”
“真是女人家,什么事部喜欢操心,我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璩如风神情镇定的打着包票。
“可是——”苏咏梅仍是无法安心。
“别再可是了,你再可是下去,你老公就会被学生骂了,到时我就算不遗臭万年也得遗臭万年了。”语毕,他拍拍欲语又止的苏咏梅一下,迳自拎着公事包离开了餐厅。
苏咏梅怔忡地望着他穿遇大厅,拉开门扉走出小庭园,不禁摇头失笑了,“都半百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疯疯癫癫没个正经?像小孩子似的,真不知道他给学生上课,是不是也是这副德行?”
望著餐桌上杯盘狼籍的景象,她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的呢喃着:
“别想了,早上还有—大堆家事要做呢!”
这就是典型的家庭主妇,在婚姻的蓝图裹,家庭就是地整个生活的重心,而丈夫、孩子就是她生命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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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好几天,璩采晴都刻意的躲著雷修奇。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就避得远远的。吃饭时,也蓄意夹著零星的菜肴,捧著饭碗跑到客厅,打开电视,边吃边看新闻,一副津津有味、被电视文化洗脑的模样。
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是处在怎样冷暖相煎、欲迎还‘怯’的矛盾情境中挣扎盘旋。
每逢深夜,她躺在床上,若有所思、苦有所待的望著空洞的天花板发呆,只有听到雷修奇回来的开门声之后,她才能放松心情,安心入睡。
可是,她却不愿坦诚的面对他,因为——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以一个妹妹的身分和他相处,更因为,纯情而义迷惘无助的她,要的不是这样的一份感情啊!
这天晚上,她因为英文老师补上了两堂课,所以回到家已经快八点了。
当地踏人客厅时,她才蓦然想起爸妈曾经提过晚上要去拜访一位老朋友,而雷修奇却正坐在长沙发上看报纸。
当他抬起眼定定的注视她时,璩采晴下意识的垂下眼睑,慌忙的避开了他那灼灼有神的目光,加紧脚步想逃回自己的房间。
“采晴!”雷修奇迈开大步,快速的拦住了她,“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我还有功课要做。”璩采晴盯著书包,小声说道。
“等一下再做!”雷修奇一瞬也不瞬的瞅视著她,低沉的说。
璩采晴发觉他们两个人的距离,已经近列地都寸以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热气息。“我——还要读书,洗澡,而且我还没吃晚饭,而且——我明天还要考试,还要——”她双烦微红、别别扭扭、期期艾艾的思索著“遁逃”的对策。
“还要交作业、整理笔记是不是?”雷修奇懒洋洋地替地接下去。
“对对对!”璩采晴忙不迭的点著头。
雷修奇好整以暇的笑了,“釆晴,撒谎骗人也要有—点技巧。”
“我——我才没有撒谎!”璩采晴红著睑狡辩著。
“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雷修奇笑意盎然的使出激将法。
璩采晴窘迫困促得连声音都不自然了,“你——你有什么好看的?”
“你不是说过我比汤姆克鲁斯还好看的吗?”雷修奇逗趣的笑道。
“谁说过来着?”她气鼓鼓的抬起头,不意却接触到雷修奇那双深邃又盈满笑意的眸子,手足无措的她在脸红心跳之余,不禁矫情又气恼地轻駡了一声:“你——你厚脸皮!”
雷修奇眨眨眼,“是啊!比汤姆克鲁斯厚那么一点!”
璩采晴闻言,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灿烂无云而娇嫩俏皮。
雷修奇震动而眩惑的注视著她,心海了翻涌著滚滚如麻的浪涛,他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找回理智,找回他过人的意志力,继续扮演称职完美的大哥哥角色。
“采晴,你别生我的气,世别再跟我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好吗?”
璩釆晴双顿粉嫩嫩的,透映著一份小女儿的娇憨和嗔喜。
“谁在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来著?”她嘴硬的狡赖著,又带点羞赧的神采。
雷修奇情难自己的轻点她的鼻尖一下,”还说没有?你这几天看到我,不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闪躲敏捷吗?“
“谁教你——”璩采晴蓦然止了口,脸更嫣红了。
雷修奇的心怦然一动,“我怎样?”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古怪沙哑,古怪沙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我——我肚子饿了。”璩采晴满脸燥热的逃开了,但心湖里却漾满了甜丝丝的醉意和晕陶。
就这样!—在微妙奇异的情愫滋长中,璩采晴和雷修奇‘恢复邦交’了。
* * *
星期日晚上吃过晚饭,雷修奇按例在璩采晴的房间帮她补习数学。
璩采晴的文史地理都非常强,当年高中联考,她若不是被数学拉下几分,以些微的差距考上中山女高。否则,她这个好强又骄傲的小妮子,也可以没事就穿着那一身醒目的绿制服在重庆南路的书城襄来回穿梭,满足一下自己那无聊又可笑的虚荣心。
对於数学——这个害她充满挫折感的科目,她真的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痛苦。
如果说——她是数学的低能儿的话,而雷修奇显然就是这方面的翘楚和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