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集中的那一箭是凑巧。”
“凑巧?”赵绮的柳眉稍稍挑起,当真?
“是的,凑巧,否则我又何必故意输给你呢?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少了个服侍我的仆役还得替你找回马,那岂不是非常不划算?”
说的有理,是没有人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赵绮点点头,算是勉强相信他的话,只不过眉宇之间的失望是免不了的,原以为他可以让她大开眼戒呢,没想到……唉!无趣。
“我可以走了吗?”
一听他要走,赵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道:“不行!”
“不行?”这小子似乎老是在挑衅,究竟生了个什么胆?他不怕他可能一剑杀了他?
“是不行啊,既然是你让我丢了马,在马找回来之前我都得跟着你,否则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会诓我?你说是不是?何况那水云山庄在什么地方我根本就不知道,或许根本就没这个鬼地方呢。”
见他在一瞬间又挑高眉,赵绮不由得又用软软的声音补了一句,“你放心,我只是要我的马而已,而且天快黑了,我一时也找不着客栈住下,你就行行好,等你找回我的马,我不会一直跟着你的。”
被他一眼扫来,赵绮觉得自己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尽缠着大人要糖吃,不由得将目光调得远远的,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说,但他的眼神却摆明着讨厌身边有个人跟着,这一点她还可以感觉得出来。
可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明明当他是个偷儿要他还她一个公道,怎么现在倒像是她在求他收留她似的?
怪,真是怪极了。
哎呀!难不成……他故意输给她是因为他根本不要什么仆役,嫌有个人跟在身边碍手碍脚?若真如此,那打从他接受她的比试开始就是个幌子,目的只是为了打发她走?
是了,一定就是这样,反倒她死皮赖脸地想跟着他……
他真的那么讨厌她?一思及此,赵绮的心竟莫名地觉得难受。
梁无痕的眸光扫向她,眸中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当然也不知道赵绮那兜在心上千回百转的心思,过了一会才冷冷地说:“上来。”
“嗄?”她受宠若惊地抬起眸子仰望已在马上的他,本来要放弃了,没想到他真的打算收留她?
这小于的眸子可怜兮兮地……梁无痕一叹,不得不再一次当个好人。
“不是要跟着我?再不走天就要黑了。”他放软声调,拉起这娇小的赵绮。
反正水云山庄很大,也不差他这一个人吧?
总之,是多管闲事了!
而从小便在马上奔驰的赵绮很轻易地跃上马背,梁无痕讶异地瞧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缰绳一拉便飞驰而去。
马在林间奔跑着,赵绮却好几次差点摔下马,每每在紧要关头时不得不出手抓住他的腰身,待坐稳后又连忙放开,就这样反反复覆数回,搞得她这骑术甚精的人也苦不堪言。
“你是怎么回事?”梁无痕突然停下马,冷冷地回头瞧着他。
“什么……怎么回事?”他突然停下马的动作让她的脸硬生生地撞上他结实的后背,痛得她不得不揉揉挺俏的鼻子,一双柳眉皱成一团。
“你是不是想找死?若是,我一掌就可以成全你,不必婆婆妈妈地绕那么一大圈。”
什么?他究竟在说什么?找死?她想找死?
“我的命这么好,为什么会想要找死?”赵绮睁大双眼,一点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想找死就抱紧我,摔下马死相可不会太好看。”赵绮倏地睁大水汪汪的眼,让梁无痕一下子有点失神,忙不迭调开视线。
见鬼了!他明明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竟会觉得他眼睛水汪汪的很有神?真是见鬼了!看来他这回走一趟杭州是太累了才会产生不该有的幻觉,回到庄内非得好好补补身体不可。
“抱紧你?那怎么可以?”想也不想,赵绮脱口而出。男女授受不亲呀!
“为什么不行?”对于她的大惊小怪,梁无痕的视线重回到她脸上。
“呃,我是说……我不习惯跟个大男人抱在一起,那很奇怪……”说着,赵绮偷觑他挑高的眉一眼,补充道:“你也知道现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要是人家以为我有断袖之癖那可不太好……对吧?”
断袖之癖?梁无痕突然想起自己方才那一瞬间见到这小子汪汪水眸的恍惚,脸上的神情顿时古怪不已。
“你……怎么了?我说错什么吗?”还是他真的有断袖之癖?赵绮有点紧张地望着他。
可别啊,难得此人一身的气宇轩昂,若他真是只喜欢男子的……
老天,她想到哪去了?他是个小偷呢,她怎么可以觉得他气宇非凡又迷人得紧?眸子眨呀眨地,为自己这般莫名的想法,赵绮不禁心虚又脸红地别开眼。
“没事。”沉下声,梁无痕继续策马奔驰。
他想摔死那是他的事,干他何事?
不由得,梁无痕将马驾得飞快,身后的赵绮最后不得不将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腰身。
那股从身后传来的柔软与温热一下子紊乱梁无痕的心神,心如飞跃的马一般跳动,这样莫名的情绪波动将他震慑得久久无法自己……
啐!当真是见鬼了!
月 月 月
水云山庄真的很大,偌大的林园景致竟一点也不比八王爷府逊色,甚至比八王爷府多添了一些闲适与优雅,雕梁画栋,细柳低垂,庄内的湖光山色几乎以假乱真,镶着各形各色图案花纹的长廊楼宇都可见精致绵密的画功,似是人间仙境般夺人心魄。
待赵绮在庄内的大厅里坐定,都还不能相信他会是水云山庄的主人,不过从大门口一直走到这里,仆役丫环们口口声声喊着庄主却是不假,又岂是她能怀疑半分?
她却当他是个偷儿……
“这真的是你家?”赵绮闷闷地瞅了他一眼,半是认真、半是怀疑地开口问道。没听他亲口说,她就是定不了心。
梁无痕淡淡地瞄他一眼,唇角浮起一抹笑,“是啊,我偷马维生,花了大半生的工夫才挣得这片庄园。”
饶是她再不济,也明白他在嘲讽她竟有眼不识泰山,竟当他这堂堂水云山庄庄主是偷儿。
干笑两声,赵绮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我……唉,我怎么知道你这么有钱?早知道就不会误会你跟那偷儿是一伙的了,你该早点告诉我,不是吗?”也不必让她这么伤脑筋去判断他究竟是善类还是非善类。
梁无痕扬扬眉,“说到底,还是我的错喽?”
赵绮毫不考虑地点点头,见他眉挑得更高,又摇了摇头。
“你又点头又摇头的是什么意思?”
“我……也有错啦。”她不太情愿地嘀咕一句。“不过要不是你把我的箭给射歪了让那偷儿离开,我也不会以为你跟他是一伙的,正常的人都会以为你居心不良,怪不得我。”
梁无痕扯扯唇角,没有多余的解释,几乎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大厅,离开这个莫名其妙扰乱他心神的男子。
“明天你就会找回你的马,我已经请刘总管替你把房间准备好,今晚你就住在这里。”说着,人已起身往厅外走去。
愣愣地看着他摆个酷脸匆匆离去,赵绮的心有说不出的难受,从小到大她何尝受过这样的待遇?
虽然她不是八王爷的四千金里最美的一个,但她也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淡雅清丽,却有一身的骑术与好箭法,可以与男子一较长短,就算平日好打抱不平、多管闲事一点,但要当个大家闺秀也难不倒她,他却像是想巴不得早点甩开她……
他是真的很讨厌她吗?
她有这么可厌?
托着一张皱着眉的小脸,赵绮陷入无来由的苦恼之中,浑然忘了自己已打扮成男儿身,对方压根儿不知道她是个女人。
第三章
还在睡梦之中,赵绮就隐隐约约听到前厅过于喧闹的声响,好管闲事的她不由得起床想往前厅一探,昨日想事儿想到夜半,和着衣便就寝,此时她连梳妆打理都省了,打开房门便朝前厅走去。
“发生什么事了?”赵绮将一颗小小的头颅凑近门缝,跟着一群庄里的丫环们偷看厅内。
突来的发问声惊得偷看的丫头们全都转过头来,一看见是昨日庄主带回来的客人赵公子,每个人的脸色都有点苍白。庄主虽和气,庄内的规矩却还是有的,这样偷偷摸摸地瞧着自然是大不敬,要是让刘总管知道铁定吃不完兜着走。
“赵公子,你怎么……”几个丫环里较资深的蓉儿正想说些什么,却在正眼瞧见赵绮之后有点目瞪口呆。
这赵公子此刻虽然有些衣衫不整,但双颊微红,双唇不点而朱,看来竟像个女子一般美丽,紧紧吸引住所有丫环们的目光,再见他一点架子也没有地跟她们混在一块偷瞧,笑容满面,便不由得为他倾心。
“嘘。”赵绮将指尖搁在小嘴上示意她小声些,“我没事,你们只要告诉我里头究竟发生什么事就可以。”
“是刘府的千金刘婉婉来找庄主。”蓉儿微红着脸道。对赵绮如此靠近自己而感到羞涩不已。
“找梁无痕?那为什么弄得大呼小叫的?”
“因为庄主……有事,所以没有空见婉婉小姐。”蓉儿婉转地说。
“是不想见吧?”赵绮将头整个凑上前去,只见厅内高高在上的坐着一名长得颇有姿色的女子,手不时地舞着长鞭,对刘总管大呼小叫,看得连她都不由得咋舌。
好一个泼辣女子!要是她是梁无痕,一定也是巴不得逃之夭夭。
“凶巴巴地,比我还更胜一筹……”赵绮嘀咕了声却没注意到音量,而这句嘀咕让厅内的刘婉婉给听了去。
“谁在门外偷听!给我滚出来!”刘婉婉气得挥动长鞭,一张美丽的脸扭曲不已。
“哎呀,不好,赵公子你快走吧,这里让蓉儿处理就好。”刘家千金的刁钻跋扈可是出了名的,她可不能让庄主的客人受气,想到此,忙不迭要将赵绮给拉开,以眼神示意另一个丫环香儿把人带走。
“怕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不要对我拉拉扯扯……”赵绮本就不是怕事之人,压根儿也不怕刘婉婉。
“赵公子,不要啊!她不是你可以惹的人,就连庄主也要礼让她三分,你就不要管这件事了,快走吧,她不认识你,不会找你麻烦的。香儿!快带赵公子离开!快啊!”蓉儿心急地又要把她拉开。
“我叫你们滚出来!听见没有?”刘婉婉练过武,耳力比一般人又好那么一些,此刻门外的骚动已让她得知门外不只一人。
“不要拉着我啦,让我出去,不会有事的!”谁敢动她赵大千金?天底下大概也只有爹爹八王爷敢动她了,她还会怕谁来着?
“刘总管,你们庄里的下人什么时候变得这番无礼又不懂礼数来着?偷偷在门外偷听我们谈话不提,我刘婉婉的话她们也根本不放在眼底,改明儿个我跟姑妈说上一说,就说你们水云山庄压根儿看不起她的表侄女……”
“婉婉小姐,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明!在下管理不周,在此跟婉婉小姐赔礼。”刘总管哈腰道歉,转过头来便对门外的人呼喝,“门外的人还不进来跟婉婉小姐认错!”
门一下子被推开,赵绮一张笑脸迎人,对上刘总管那张惊愕的脸可是大大的对比。
“刘总管,真对不住,是我,我一大早就听到这里闹哄哄地,以为水云山庄养了狗呢,所以就来……”
“岂有此理,你这个狗奴才竟然敢说本小姐是狗?”刘婉婉气得手一扬,长鞭迅雷不及掩耳地抽上赵绮的身子。
“啊!”赵绮痛呼一声。
这一鞭来得又急又快,让刘总管也措手不及,在场的众丫环个个怔愣不已,都为刘婉婉的举动感到骇然与愤怒,但却没有一个人胆敢开口说些什么。
灼热的痛像是要将赵绮整个人撕裂开来,赵绮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鞭伤?身上最多是因小时候学骑马颠簸弄得瘀伤而已,这种彻骨的疼还真是头一遭!
赵绮疼得一道柳眉全皱成一团,灼烫的刺痛感一直从左肩延伸到右臂,辣辣的痛像是硬生生被人剥去身上的一层皮。
“该死!”她骂了一声,痛得泪都在眼眶中打转,伸手捂住右臂,一下子血便透过布料透了出来,将袖口染成一片红。
“你说谁该死?”
“当然是你,难不成我还说我自己不成?”赵绮又疼又气地瞪着刘婉婉,硬是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她才不要在这个目中无人的臭女人面前示弱。
“不想活了!狗奴才!”刘婉婉早让梁无痕的避不见面气得失了耐性,只是苦无机会发作,现在可好,来了个碍眼的替死鬼,她非得好好出一口气不可,想她刘婉婉可是当今刘太后的表侄女,何曾受过谁的气来着?就这个梁无痕……找个奴才替他受过也不为过!哼!
想着,刘婉婉再次长鞭一扬便要再往赵绮身上招呼——
“啊!”赵绮不懂武,逃也来不及,只能下意识地抱头闭起眼等着下一鞭抽到她身上的痛。
“住手!”随着这声沉而有力的嗓音,只见一片叶片从外飞入却有着利刃般的坚硬,刷过刘婉婉执鞭的手。
“啊!”刘婉婉痛呼一声,手一松,长鞭跟着落地,低头望向手背上的一道血痕,她又气又怒地吼道:“是谁胆敢伤本小姐?出来!”
“是我。”大厅走进一位翩然俊公子。
梁无痕已换下昨日风尘仆仆的黑衣布衫,换上透着翠绿轻纱的白衣华服缓缓地走来,精锐的眸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绮沾着血的衣袖,脸上的一道俊眉不由得轻扬,不悦地将目光移向刘总管。
“庄主。”刘总管拱手低眸,却为梁无痕神色中明显的不悦暗自捏一把冷汗,这年轻庄主平日虽然寡言,但却对下人们很好,不耐归不耐,不悦的神色却少挂在眉眼之间,如今他这眉一挑,神色冷冽,怎不叫他的心上难受又不安?
“无痕!你回来了!”一见到心上人,刘婉婉那张一秒钟前还狰狞的脸孔已变成一朵含羞带怯的花颜,整个人像只彩蝶般地往他飞奔而去。
梁无痕身子微微一侧,让飞奔而来的刘婉婉扑个空,笑逐颜开的面容顿时僵在那里,气得泪眼汪汪。
“刘小姐请自重。”梁无痕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自重做什么?我自重你就会比较喜欢我一些吗?梁无痕!你太过分了!我要你跟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