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小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一面走一面挽起袖子,准备好好大展身手。
突然,不远处的花席里传来一阵男子低低的吟诵声。
“硕人其颀,衣锦袭衣。手如柔美,肤如凝脂,领如蝈故,齿如飘犀,蜂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硕人敖敖。”
朱小小微微一愣,还没回过神,便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颀长,貌极极其俊美,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冲着朱小小就是一笑。
乍见这男子,朱小小一张小嘴不觉张得老大,久久说不上话。
这……这是男人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男人?
但见他剑眉轻拢,明眸似水,朱唇外朗,静如松下风,动如春月柳,笑起来如琳郎珠玉,神仪明秀,轩朗似朝霞举,教人目眩神迷。
他的天庭宽阔,鼻子高挺,皮肤极为白皙,许是天气有些闷热,手中握着一把白玉扇子轻轻扇着,而教朱小小无法置信的是,那握着扇子的手居然和白玉一样的白,简直像扑了粉似的,比姑娘的还美、还动人。
朱小小忍不住走上前伸手往他脸上一摸,也不管自己这样做是不是会吓到人,然后又缩回手凑到自己鼻子前闻了闻,接着她仰起头,没头没脑地说道:“没擦粉?你不是女人?你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那男子先是怔了怔,继而爆出一阵大笑。“好。真是太好了!朱小小果真不同凡响,果真名不虚传,果真不负绍兴三宝的雅号啊!难怪朱大人要大贴榜文,找女婿了?”
朱小小眼睛霍地瞪大,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忽地,一个念头闪人她的脑海,“你……你就是那个揭榜文,妄想吃天鹅肉的癫虾螟,对不对?”
那男子又是一阵大笑,漂亮的眼中闪着一抹恶作剧的光芒,“不!我有名有姓,我叫毓云,不姓痴,也不叫虾模。”
朱小小气呼呼地吼着:“我管你是玉做的云还是石头做的云,总之你敢揭榜文就别想活着走出县衙”看招!“
“招”字刚刚说完,一旁的朱振又急又怕的大喝一句:“小小,不准对毓大人无礼!”
可已经来不及了?
朱小小那一拳,不仅分毫无差地打中了毓云的鼻子,还将毓云打飞出去,重重撞在花厅大门上,风流潇洒的毓云当场撞得头破血流,昏了过去。
“小小,你闯大祸了,你知道吗?”花厅里,朱振焦急地走来走去,一面不安地探头望着内室里正让大夫诊治的毓云,一面责备着朱小小。
朱小小坐在椅子上,很没样地跷着二郎腿,好整以暇地嗑瓜子、喝茶,她慢条斯理他说着:“我知道啊!可是如果爹不写那什么鬼榜文,我也就不会打人闯祸,所以这件事你不能怪我!”
朱振气得直发抖,指着朱小小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你……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谁吗?”朱小小耸耸肩。“知道啊!他叫毓云,不是吗?这汉人姓毓的不多,所以他一定是满人;不但是满人,他还是个既无耻又做大官的臭满人,对不对?”
闻言,朱振连忙喝道:“小小,别乱讲话!这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朱小小不服气地抬起头,“骂个人就要砍头?那我方才打遍绍兴城里所有无聊的男人,这头早该被砍十七、八次了!”
“小小,绍兴城里的人随便你爱打谁就打谁,反正人人都知道你是我朱振的百贝女儿,没有人敢动你。可他不一样,他是……”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就是只想吃天鹅肉的臭虾貘?“
“他是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毓和的独生爱子,不是什么臭虾膜。”
“礼部尚书的爱子又如何?礼部尚书的爱子就可以在光天化日下调戏女人吗?”朱小小满不在乎地说着,她想起这个臭男人见到自己时,居然敢念那什么“硕人”的诗来占自己便宜,虽然她很高兴有人称赞自己长得漂亮,可她漂亮是她的事,于他何事?哼!她还嫌方才那一拳打得太轻了呢!
“小小,问题不在于他的父亲,而是在于五爷啊!”
朱小小嗑了枚瓜子,“五爷?哪个五爷?”
“五爷就是皇五阿哥,皇上最宠爱的儿子,德亲王熠祺。”
朱小小忽地停住嗑瓜子的动作,瞪着父亲,“爹,你是说那个为了一个叫苏盼盼的丫环,活埋一个参将,撤了一个知县,又扳倒一个巡抚,削了一个贵妃,连当今皇上都对他信任三分,也忌惮三分的‘冷面亲王’熠祺?”
“没错,正是他,正是这个将来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五阿哥熠祺。”
朱小小摇头,指着内室里的毓云问道:“这只癞虾模和五阿哥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爹爹会说到他?难不成他是五阿哥的包衣奴才、旗下门人?”
朱振连忙喝斥:“胡说八道,堂堂光禄寺少卿,怎么会是包衣奴才?他是五爷的知己好友,两人交情非比寻常,比亲兄弟还亲,认真算来,五爷还得喊他一声舅舅呢!”
原来毓云和德亲王熠祺同年,两人虽不是亲兄弟,但感情却比亲兄弟还亲。
因为毓云的长姊是乾隆爱妃,父亲毓和又是礼部尚书,所以毓云打小便常出入宫门。加上他面貌俊秀,个性温和,口才便给,很得乾隆欢心,硬是将他指为熠祺的伴读,从此两人一起书、一起练武、一起学习朝政、一起奉皇命办事。
后来熠祺被册封为亲王,毓云也受封为光禄寺少卿,负责朝中一切膳食的采买。
有人这么说,如果说十四阿哥烃扔和五阿哥熠祺两人,一个是影,一个是人,那么躲在这两人背后的献策者,就是光禄寺少卿流云。
是以要说毓云和熠祺两人是兄弟也对,毕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如兄弟;要说毓云是熠祺的门人也没错,因为毓云是熠祺正黄旗底下的一名旗主;除此之外不仅熠祺会对毓云事事相询、礼遇有加,连其他阿哥也对毓云看重三分,这也是为什么朝中大臣会对毓云如此忌惮的原因。
岂料朱小小完全不管这毓云有什么来头,她嘟起小嘴一哼,“年羹尧还不是雍正的包衣奴才,那为什么我说他是五爷的包衣奴才就不成?他不过是个光禄寺少卿罢了!而且我就不信那冷面亲王会因为这样就来砍我的头!”朱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你这死丫头,你非得看你爹让人革职查办、人头落地才甘愿是不是?”
朱小小强辩道:“我有说错吗?多少人不都是靠着这些亲王阿哥,才当上什么巡抚、提督的?爹如果也有个亲王阿哥可以磕头、拉关系,早就当上知府甚至是巡抚,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鬼地方当小知县啊”
朱振咯一声,跌坐在椅子上,指着朱小小好半天说不上话。
这丫头……这丫头究竟是谁宠坏的?怎会变得如此无法无天、口无遮拦?如今竟然连德亲王和光禄寺少卿都敢得罪?
他跳起身,冲着朱小小就准备赏她一巴掌,这时,毓云那有些虚弱却不失清朗的声音传来。
“朱大人,别冲动,小姐不是有意这样说的。”
朱振又惊又喜,回头看着靠在门边,显得十分虚弱的流云,“毓大人,您没事了?”
毓云摇摇头,炯炯有神的眼直盯着朱小小那张姣好却满是刁钻神情的小脸,“没事,让您见笑了。”
“哪儿的话,应该是卑职向您请罪才是。”朱振拼命对朱小小使眼色,示意朱小小过来搀扶毓云,好将功赎罪。
朱小小怎么会不懂父亲在做什么,可她大小姐就偏偏坐在椅子上不动,索性装瞎、扮聋了起来。
朱振猛挤眼睛、猛摇头、猛努嘴的,但朱小小就是无动于衷,还嗑瓜子嗑得喀咯有声,气得朱振想破口大骂,却碍于流云在场不便发作。
倒是毓云发现了朱振眼歪嘴斜,头还摇个不停的怪模样,“朱大人,您怎么啦?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大夫顺便瞧瞧?”
闻言,朱振忍不住涨红了脸,“不……不碍事,大人,卑职扶您到椅子上休息。”
“劳烦朱大人。”疏云客气地说着。在失振的搀扶下落座。
毓云似乎是有意要和朱小小作对,花厅大得很,椅子不下七、八张,他哪个位子不好选,就选在朱小小身旁一张紫檀描金席心扶手椅子上坐下。
朱振又猛使眼色,同时咳了声,“小小,替大人倒茶。”
朱小小却动也不动,圆圆大眼瞧着毓云,尖酸刻薄地道:“咱们这儿穷得得上当铺找银子才有茶喝,能伺候得起只喝‘三清茶’的当朝大臣、皇亲国戚吗?”
所谓的三清茶,乃是以梅花、佛手和松籽以雪水烹煮而成,味香甘醇,可以理气和胃,是乾隆用来招待朝中大臣、开国元勋的特制上等茶。
朱振只是一介小小知县,是不够资格喝这三清茶的,但毓云却是大大的有资格;因为他父亲是礼部尚书,姊姊是皇帝贵妃,他自己是光禄寺少卿,又是德亲王的知己兼幕僚,怎么可能没喝过三清茶,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朱小小话中的讥讽之意。
闻言,朱振急得双手乱摇,“毓大人,您可别见怪,小女……”
毓云不在意地笑了笑,“没关系,朱小姐诚实坦白,直来直往,是个女中豪杰,我怎么会介意呢?”
朱振尴尬一笑,亲自上前替毓云倒了茶,“下官教女无状,让大人见笑了。大人请用茶!”
等毓云喝了一口茶后,朱振这才客客气气地问:“敢问大人到敝县来是因为公事还是私事?”
毓云瞅着小小,意有所指地道:“公事是有的,但最主要是为了完成一件私事。”
“私事?”
“没错。”流云从怀中取出一张榜文递给朱振,“朱大人,这榜文上所写的是否为真?”
乍见这张榜文,朱振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是,当然是真的。”
“任何人都可以吗?”说这话的同时,毓云又瞅了朱小小一眼。
朱小小自然也不客气地死瞪着他,反正不就是用眼睛看吗?这谁不会?
“没错,任何人都可以。”朱振用力地点点头。
毓云深吸口气,对朱振及朱小小郑重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朱大人依照榜文上所写的,将令媛嫁我为妻!”
第二章
深夜,一个小包袱从县衙高墙里头被人丢了出来,接着有条小小身影跃上了墙头,此时那人还不忘左右张望一下,确定没有人看见,这才放心地跳了下来,拾起地上的小包袱背在身上,准备离家出走。
不消说,这个在半夜爬墙离家出走的人,自然就是绍兴知县朱振的宝贝千金,也是绍兴人口中的绍兴第三宝——朱小小。
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当然是因为她不想嫁人,她才不要嫁给那个只会靠着五阿哥作威作福的公子哥儿——毓云。
想她朱小小可是从小就立志要做个行侠仗义的侠女,打遍所有奸邪之人,解救众生于倒悬中,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嫁人?而且还是嫁给一个连她一拳都躲不过的大大大笨蛋?
哼!她之所以打遍绍兴恶霸,就是为了宣张正义,否则她犯得着一天到晚带着小跟班在绍兴城里巡逛吗?
好比昨天撞见了那个抢了伍大嫂丈夫的狐狸精赵师师,她不就把赵师师打得死去活来、全城叫好吗?现下她自己遇上麻烦,教她这个“绍兴女侠”如何能坐以待毙?
这个毓云可是大有来头耶!他不但是个皇亲国戚,还是五爷的心腹,连一向眼高于顶的爹爹都怕他怕得要命,害得她这个绍兴女侠也不敢大展拳脚,生怕会害了爹爹。
所以她只好溜了!谁教她爹爹官小位卑,说话比人家小声呢?
想到这儿,朱小小忍不住找路旁一株大树出气,抡起小拳头猛打猛捶,三寸金莲使劲地踢着,把可怜的树当成毓云狠打一阵。
“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这石头云、纸云、臭云、乱七八糟云害的,我何必放弃可爱的小窝离家出走?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打你、打你、打死你!”
这时,自朱小小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我叫毓云,不是什么石头云、纸云,更不是臭云、乱七八糟云。而且你这样打这棵树,不怕打疼自己的手吗?真的那么生气的话,我让你打一顿不就得了?”
朱小小吓了一跳,霍地转身,赫然看见那潇洒瘦削的毓云正立在夜色中,晚风吹得他衣衫飘飘,看上去有说不出来的飘逸俊美。
“你”
毓云走到朱小小面前,抓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打我好了!如果打我可以让你消气,让你不再这么伤害自己,那我宁可让你打!”
他这一抓一碰,让朱小小如遭雷击似的,身子猛地一颤,急急避了开去。
她涨红了脸,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我不要打你!”
见她后退一步,毓云就前进一步,“为什么?你不是很气我,很想打我吗?”
“我才不要打你。你不会武功,又像只病猫,我怕我一不小心就会打死你了!万一我把你打死了,爹爹会吃罪的,我不要爹爹吃罪,所以我不打你,我还是打这棵树好了!”
“哦?你不想你爹为了你而吃罪?”
“当然!我只有一个爹爹,怎么样都不能让爹爹因为我而吃罪。”
“那你就不怕,你这一走会替你爹惹上麻烦吗?”
朱小小瞪着他,“为什么?不要嫁人的是我又不是我爹,为什么我逃婚一事会替他惹上麻烦?”
“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我之间虽然没有媒妁之言,却是你爹亲口答应要将你许配给我的,你这一走,不是让你爹违背自己所说的话,成了个背信之人吗?”
“背信又如何?让他背信总比要我嫁给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臭云来得好吧?”
毓云俊眉一拧,“小小,你就这么讨厌我?我有什么地方不好,让你这么讨厌我?”
朱小小摇头,“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不想嫁人,不想嫁给你。”
“为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况且我揭了榜文,你爹允婚之事早已传遍了整个绍兴城,你现在反悔,岂不是要让你爹爹难堪?”
朱小小高傲地说着:“难堪又如何?总之我就是不想嫁人。不想嫁给你!再说我只是个乡野小丫头,不敢高攀你这位皇亲国戚、当朝大臣。”
眼看这丫头如此倔强,毓云也不得不硬起心肠来,“朱小小,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绍兴来吗?你又知道我到绍兴以后,为什么会揭榜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