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件事牵涉到你父亲的安危,你也没兴趣,也不想知道吗?”
朱小小张大眼睛,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俊美得不像真人的爹爹。
所以她只好溜了!谁教她爹爹官小位卑,说话比人家小声呢?
想到这儿,朱小小忍不住找路旁一株大树出气,抡起小拳头猛打猛捶,三寸金莲使劲地踢着,把可怜的树当成毓云狠打一阵。
“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这石头云、纸云、臭云、乱七八糟云害的,我何必放弃可爱的小窝离家出走?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我打你、打你、打死你!”
这时,自朱小小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我叫毓云,不是什么石头云、纸云,更不是臭云、乱七八糟云。而且你这样打这棵树,不怕打疼自己的手吗?真的那么生气的话,我让你打一顿不就得了?”
朱小小吓了一跳,霍地转身,赫然看见那潇洒瘦削的毓云正立在夜色中,晚风吹得他衣衫飘飘,看上去有说不出来的飘逸俊美。
“你”
毓云走到朱小小面前,抓起她的小手放在自己胸前,“你打我好了!如果打我可以让你消气,让你不再这么伤害自己,那我宁可让你打!”
他这一抓一碰,让朱小小如遭雷击似的,身子猛地一颤,急急避了开去。
她涨红了脸,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我不要打你!”
见她后退一步,毓云就前进一步,“为什么?你不是很气我,很想打我吗?”
“我才不要打你。你不会武功,又像只病猫,我怕我一不小心就会打死你了!万一我把你打死了,爹爹会吃罪的,我不要爹爹吃罪,所以我不打你,我还是打这棵树好了!”
“哦?你不想你爹为了你而吃罪?”
“当然!我只有一个爹爹,怎么样都不能让爹爹因为我而吃罪。”
“那你就不怕,你这一走会替你爹惹上麻烦吗?”
朱小小瞪着他,“为什么?不要嫁人的是我又不是我爹,为什么我逃婚一事会替他惹上麻烦?”
“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我之间虽然没有媒妁之言,却是你爹亲口答应要将你许配给我的,你这一走,不是让你爹违背自己所说的话,成了个背信之人吗?”
“背信又如何?让他背信总比要我嫁给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臭云来得好吧?”
毓云俊眉一拧,“小小,你就这么讨厌我?我有什么地方不好,让你这么讨厌我?”
朱小小摇头,“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不想嫁人,不想嫁给你。”
“为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之事。况且我揭了榜文,你爹允婚之事早已传遍了整个绍兴城,你现在反悔,岂不是要让你爹爹难堪?”
朱小小高傲地说着:“难堪又如何?总之我就是不想嫁人。不想嫁给你!再说我只是个乡野小丫头,不敢高攀你这位皇亲国戚、当朝大臣。”
眼看这丫头如此倔强,毓云也不得不硬起心肠来,“朱小小,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到绍兴来吗?你又知道我到绍兴以后,为什么会揭榜文吗?”
朱小小别过头,理都不想理他,“我没兴趣,也不想知道!”
“如果这件事牵涉到你父亲的安危,你也没兴趣,也不想知道吗?”
朱小小张大眼睛,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俊美得不像真人的毓云,“什么意思?”毓云不答反问小小,“你为什么会成为绍兴三宝之一?”
提起绍兴三宝这个封号,朱小小可就得意了!她神气兮兮地说道:“那是因为姑娘我在绍兴城里行侠仗义。替天行道,所以成为绍兴三宝之一。”
“是吗?行侠仗义、替天行道?大清朝是有王法的,百姓们纵使有什么不平之事,自有官府裁决,怎会需要你来行侠仗义、替天行道?”
朱小小凶巴巴地吼着:“你这公子哥儿懂什么?你不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吗?你不晓得何谓官官相护吗?况且王法是专为你们这种有权有势的人制订的,对那些没权没势又没钱的穷老百姓来说,王法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毓云还是那句:“是吗?”
“当然是!好比城外张大婶的儿子,只因为不小心瞧见了城中暴发户吴万金和盐贩子的交易,竟然就被人活活打死。张大婶虽然有我爹替她申冤,可是吴万金却直接找上浙江巡抚撑腰,让我爹硬是给逼着草草结案,你说这还有天理、王法吗?”
毓云的眉头登时皱了起来,“有这种事?”
“当然有!正因为有这种事,所以我不但给了张大婶银子,要她直接上京城去刑部告状,还趁着吴万金到那狗巡抚家里送礼的时候,把他从轿子里拖出来狠狠地揍了一顿,我还打断他一只胳膊,两根肋骨,替张大婶和我爹报仇,这不是替天行道,是什么?”
闻言,毓云几乎要笑了出来,不想点破当她痛打吴万金的时候,自己和熠祺正巧也在一旁,……他到底是该佩服她的勇敢,还是该为她的莽撞掬一把冷汗?
想那吴万金可是盐贩私枭,能攀上个巡抚,足见他也颇有能耐,这丫头如此明目张胆当街打人,那吴万金会就此罢休吗?还有,那些写奏措弹劾朱振的人,会就此罢休吗?
朱小小可没毓云这番深思熟虑,她又得意又神气,滔滔不绝地把自己这一阵子替天行道的“义举”全说了出来。上从她如何整治绍兴城中的不肖商人,下至她到妓院和狐狸精打架,每一件事都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听得毓云哭笑不得,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心里终于明白,这丫头为什么会被绍兴人称作绍兴第三宝了。
见他叹气,朱小小心里十分不服,“喂!你这臭云,你叹什么气?”
毓云定定地瞅着她,‘小小,你爹是绍兴知县,你知道吗?“
她没好气地道:“他不是绍兴知县,难不成是绍兴知府?”
“既是绍兴知县,理当知法守法,可是你这样做,不但显示你爹没有知法守法,甚至还纵容女儿违法乱纪,你知道吗?”
言出、小小微微一惊,“你、你胡说!我做这些事有什么错?我替上天教训这些做坏事的恶人难道有错吗?”
“当然没错,但教训有教训的方法,像你这样动用私刑就是不对。再说大清朝是有王法的,怎能容许你乱用私刑?”
朱小小双手乱浑,“可是他们那些坏人也都动用私刑整治人啊,为什么他们可以我就不行?”
“他们动用私刑,自有国法处置,然而你是绍兴知县的千金,你这样做就是陷你爹于不忠、不义,随便哪一个人到知府那儿告上一状,就可以要了你爹的人头,你知道吗?”
朱小小有些紧张了,“我、我做这些事我爹都不知道,他们要告就告我好了,和我爹无关!”
毓云摇头,“来不及了!这份奏措,已经送到京城了。”
朱小小脸色顿时刷白,“送到京城了?”
“没错,已经送达京城了,而且差点就送进南书房呈给皇上了。幸好五爷眼尖及时拦了下来,所以这份奏招现在在五爷手中,由五爷收着。”毓云认真地看着花容失色的朱小小,‘小小,你现在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了吧?“
“你、你是来查……”
毓云点头,“没错,我是来查为什么素有清官之誉的朱振,竟会被人弹劾纵女行凶、违法乱纪。”
朱小小睁大眼睛瞪着眼前这俊逸、陌生,却关乎她一家大小生命安危的男人。
他居然是奉了那个什么臭五爷的命令来查爹爹的?而她居然还笨笨的将自己行快仗义的事迹全跟他说了?天啊!天底下有人像她朱小小这么笨的吗?居然不打自招?
可是她有什么错?她做的可都是替天行道的好事耶!如果她不替天行道的话,那些受了委屈的人怎么办?
不成,她绝对不能屈服!打她习武的第一天开始,她就下定决心要做个替百姓申冤的侠女,如今怎么能因一点小小挫折就投降?司马迁不是说过“侠以武犯禁”吗?既然是以武犯禁,那就是早把生死豁出去了,哪还在乎什么犯不犯法?
想到这儿,朱小小勇气突然大了起来,“我不怕!我行得正、坐得端,才不怕你查呢!”
“那你爹呢?你就不在乎你爹会因为你而受到牵累?”
“我……”想到爹爹,朱小小突然有些心虚。
她也知道自己这么胡来瞎闹会给爹爹添麻烦,但每次只要一想到自己这样做可以帮助那些被欺负的人,她这股心虚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现下给毓云一提又从心底冒了出来。
“我想你行侠仗义。无非是看在孝、义二字;但你的行为不仅陷你爹于不义,更是大大的不孝,你知道吗?”
“我……”这下朱小小的气势突然没了。
见状,毓云柔声道:“小小,其实我也同意你那行快仗义、济贫扶弱的想法,因为世上确直有很多不平之事;但你想想,你爹不过是个七品知县,纵使你有通天本领也很难真正行侠仗义、济贫扶弱吧?”
朱小小偷觑着他,全无方才那种既刁钻又豪气万千的气概了。“你……你想说什么?”
“我问你,你想不想正大光明地惩凶除恶、行侠仗义?”
朱小小用力点头,又说又比的:“当然想,我还想叫人打造一座狗头铡,把那些贪官污吏全捉来喀喀掉!只可惜爹爹的官太小没资格打造狗头铡喀嚓人犯。”
听她的言下之意,似乎不胜惋惜。
毓云几乎要笑了出来,他的手背往下斜劈,认真说道:“嫁给我。只要你嫁给我,我保证替你打造一座狗头铡,让你爱喀嚓几个坏蛋,就喀嚓几个坏蛋。”
朱小小斜睨着他,“嫁给你?”
“嗯!嫁给我,做我的妻子。”
“可你不过是个光禄寺少卿,又不是代天巡狩的钦差大臣,如何能让我爱喀嚓几个坏蛋就喀嚓几个坏蛋?”朱小小不由得嘟起了小嘴。
毓云微微一笑,“我有五爷当靠山,你忘了吗?”
“你说的是那个德亲王熠祺?”
“对!凭五爷的本事,要让你领着尚方宝剑去惩凶除恶并不是不可能,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听到可以正大光明地去砍坏人,朱小小的眼睛不自觉地亮了起来,当下点头如捣蒜,“愿意,我当然愿意。”
毓云逗她:“你是说你愿意嫁给我了?”
朱小小一怔,接着她很用力地摇着头,“我才不要嫁给你,我是说我愿意领着尚方宝剑去砍坏人!”
“可你不先嫁给我,我就无法替你和你爹脱罪,不脱罪的话,你爹和你都得被关入天牢等候处决,这样一来别说尚方宝剑了,我怕你只能领到一把刽子手的砍头大刀了?”
朱小小瞪着他,一副很想揍他的表情,“你在威胁我?”
毓云康洒地笑了笑,无畏无惧,“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可是我发过誓,绝对不嫁给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猫,除非……”她轻蔑地看了看毓云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除非你能赢过我,否则免谈。”
毓云剑眉一挑,“哦?怎么赢你?比文还是比武?”
朱小小水灵灵的眸子里透着一丝狡猾,“文武皆有,就看你敢不敢比。”
毓云扯扯嘴,眼中有着和他温文气质不相符的精明,“比文比武我都奉陪,只要能娶到你这绍兴第三宝,就算会被打破头,搞云也要奉陪到底。”
第二天,光禄寺少卿毓云挑战绍兴第三宝朱小小的消息,立刻轰动了整个绍兴城!不,应该说轰动了整个江南地区,连隔壁省的苏州乃至镇江都有人跑来观看。因为大家都很好奇,文质彬彬的毓云,究竟要如何打赢既凶悍又泼辣的朱小小,将这只母老虎给娶回家呢?
话说朱小小为了表示自己大公无私,也为了显示这场比试是公开、公平、公正的,因此她要爹爹在县衙门口摆了个擂台,擂台上放了两张桌子,一张她自己坐,一张自然是给毓云坐了,而台下,从两人比试的消息一传出,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
毓云经过一夜休息,虽然鼻子上仍有着明显的瘀青,却无损于他的雍容气度与轩昂器宇。
今天毓云穿了一件亮纱玫瑰紫色巴图普背心,腰下系着绣金葱绿摈榔荷包,足蹬鹿皮靴,摇着他那把白玉扇子,看上去更显得俊美讯逸,湛若神人了。
毓云在随身侍卫的协助下爬上擂台,冲着朱小小露出迷人一笑,“朱姑娘早,敢问第一场要比试什么呢?”
朱小小神秘兮兮又有些神气地点了点头,用一种你好可怜的眼神看了看毓云,“为了不让你输得太难看,这一场只要你写得出一首诗就算赢了。”
毓云挑高剑眉,“诗?什么诗?”
“这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难,这首诗只要正读反赞都读得通就行了。韵脚不限,平仄不拘,题目也不拘,这应该难不倒你这位光禄寺少卿吧?”朱小小贼贼地脱着他,存心看他出丑。
满人马上得天下,骁勇善战自然不在话下,但讲起读书做学问,那可是比汉人差了一大截,所以朱小小这回摆明了就是要教毓云难堪。
流云怎么会不知道这丫头在打什么主意。
可他只是轻轻一笑便振笔疾书,不一会儿后他将诗递给了朱小小,“你瞧瞧这首诗可以不可以?”
朱小小有些诧异,这么快?他怎么这么快就写好了?她以为这个题目就够他想破头了,想不到他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写好了。朱小小怕他没听清楚自己的意思,又说道:“喂!我是说正读反读都可以读得通的‘回文诗”哦!你可别随便写一首诗给我。“
毓云满酒一笑,“你先看了再说”
朱小小狐疑地接过,低头一看:
融融日暖乍睛天,骏马雕鞍绣辔联。风细落花红衬地,微雨垂柳绿拖烟。草铺草包春江曲,云剪花梢玉砌前。同恨此时良会军,空飞巧燕舞翩翩。
(原作熊元素)
接着,朱小小又把诗倒过来读:
翩翩舞燕巧飞空,罕会良时此恨同。前砌玉梢花剪雪,曲江春色草铺茸。烟拖绿柳垂微雨,地衬红花落细风。联辔绣鞍雕马骏,天晴乍暖日融融。
朱小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说不出话来了。
想不到这臭云、臭虾模,居然还真有几下子不是她所想的那种只会打仗不会读书,肚子里全无文墨的“满包”。
所谓的满包,就是满人大草包的简称,这是她朱大小姐颇为得意的发明,自认用在毓云身上定是合适得不得了,哪知道毓云非但不是大草包,还是大大的才子哪!
‘如何?可以吗?“毓云一瞬也不瞬地瞅着朱小小,将她脸上那又气、又恼,又不得不认输的神情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