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杜梦颖苦笑起来,她的钻牛角尖、她的善感、她的懦弱,竟在无意间拖累了身旁所有关心她的人,也害得所有爱她的人为她受罪。是时候了,是应该把一切都说出来的时候了。
丁拓说得对,夫妻间应该要坦诚,既然明白两个人之间的问题所在,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这些日子以来,独自一人背负着这样的秘密过活,实在很痛苦,她不想再瞒下去了。如果丁拓真的爱她,相信他不会因此怪罪自己的;若他真的因此生气,甚至怪她,那也只能怪对彼此的爱还不够包容。
杜梦颖站起身子走到自己房间,着手整理自己所留下来的一点东西,因为她打算把房子卖掉,所以必须整理干净,幸好先前丁拓曾帮忙搬走了一些衣物书籍,所以现在留在房子里的东西也不多,将这些杂物打理过后也就差不多了。
就在她以为都已经收拾好之际,眼光突然瞥见置放在墙角的一个小纸箱,她打开来一看,那是一封封署名给丁拓的信;看着这些信,杜梦颖有种想把它们全部烧掉的冲动,但她终究没有如此做。相反地,她又坐了下来,提笔再写一封信给丁拓;这封信,就当作告别过去的最后一封信吧!
写完信之后,杜梦颖长长吁了一口气,转身看着这个自己从儿时就一直住着的房子,说没感情是骗人的,而想到要卖房子总会有些不舍;再怎么说,这里有她和父母亲的共同回忆,有她和丁拓一起长大的点点滴滴。如今这一切即将随着房子转卖而远去,那段充满悲欢离合的岁月,从此将会永存在记忆中,即使不想也会永远记得。
「啊!」沉浸在往事中的杜梦颖幽幽地打开门,却被站在门外的丁拓给吓了一跳,不觉轻叫出声。「你不是回公司了吗?」
丁拓脸色平静,眼中却写满真挚的情感。「如果我没有来,你是不是就会这样离开?一句话也不留?」
杜梦颖顿时脸色刷白,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没有说错吧?」
丁拓一步步走上前,她一步步后退,直到她的背贴靠在墙上,已经没有路可以退,他才伸出手紧紧抱住她,「这次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阿拓,你怎么知道……」杜梦颖几乎快无法呼吸了。
「小傻瓜,你不知道你的脸是藏不住秘密的吗?下午在墓园里,我就觉得你怪怪的,到了士林又突然说要下车,我就心里有数了。小梦,你真的舍得离开我?」
「我……我写了信要给你,我不会什么都不留的……」
「我不要看信,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杜梦颖将脸埋在丁拓宽阔温暖的胸膛,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将永远无法离开这个男人;即使他知道真相后会怪她、怨她,也无所谓了。因为她是那么爱他啊!
「好,我告诉你,可是你要先答应我,不能生气。」
丁拓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拉着妻子在老旧的沙发上坐下来。
「我会嫁给罗志宁,除了曾告诉过你,是为了钱以外,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怀孕了!」
听到她的话,丁拓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握住她的手也不由得用力起来。「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是你的孩子。」杜梦颖勇敢地抬起头望着他震惊的表情。
「是……是不是我们吵架的那天?」
他一向认为男人应该善尽保护女人的职责,所以相关安全防护措施他都很小心谨慎;唯一一次例外,就是八年前他们两个为了彼此父亲大吵一架,事后,他带着怒气要了她。对于当时自己那近乎强暴的行为,他一直很后悔,却没想到那一次种下了他们分手的原因,也把她的命运推向痛苦的深渊。
「别自责,你一直都很小心的保护我,只是没有人可以逃过上天所安排好的事。当我知道自己怀孕后,心里又慌张又害怕,想着应该告诉你,可是那时你们全家都搬到美国去,加上我们吵了一架,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好,我认识了罗志宁,他说只要我嫁给他,他愿意帮助爸爸另创一番事业。我实在不愿意看到爸爸终日意志消沉,又怕肚子里的孩子日渐长大,你又不知去向;万不得已,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嫁给他。」
「他知道你怀了我的孩子吗?」丁拓面无表情地问,但他的心却是激动万分。
杜梦颖摇头,「起先不知道,一直到我告诉他我怀孕的事,他还很高兴,以为孩子是他的,可是当他看见我的产检报告,知道了预产期后,他就像发疯一样地责骂我,为什么怀着旧情人的孩子嫁给他?老实说,刚结婚时他真的对我很好,也很爱我,只是他爱我的方式错了。在他心目中,我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仙子怎可以有污点呢?而我的未婚怀孕,就是一项不可磨灭、令他无法容忍的污点!这对他打击很大。从那时候起,他就变了一个人!」
「他打你、骂你?」丁拓的眼神冰泠极了。
杜梦颖点头,缓缓将那段连作梦也会惊醒的往事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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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颖怀孕七个月时便早产了,孩子只存活了两个礼拜,这种结果虽然令人伤心,但也不能否认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梦颖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罗志宁却开始借酒装疯,说些冷言冷语来刺激她;他开始挑梦颖的毛病,稍有不顺他的意便是拳打脚踢,后来又夜不归营,在外面养女人。对这种情形,梦颖曾经萌生去意,但是想到是自己先对不起他的,加上周围亲友都是劝和不劝离,所以她竟然就这么忍受了两年;直到有一天罗志宁公然带着女人回家,梦颖才万念俱灰地回到父亲家,并搜集证据和验伤单准备提请离婚。
杜元勋得知自己从小捧在手掌心,呵护着长大的女儿竟然被人如此对待后,他心中的气愤是可想而知。他又气又悔地想找罗志宁理论,不料,罗志宁倒是先找来了!罗志宁在他面前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因一时胡涂,加上事业受创,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希望梦颖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痛改前非。而杜元勋毕竟是老一辈的人,他虽不忍心女儿受此非人待遇,却也不希望女儿离婚,一心的以为自己可以帮助女儿;因此在女儿不知情的情形下,他以自己名下的房子为罗志宁作保,向银行借贷了七百万元。
但是罗志宁并没有实践他的诺言,相反地,他变本加厉,为了怕梦颖再次离家,索性将她锁在屋子里不让她与外界联络。
一天,罗志宁酒后又带着女人回家,这次他竟然在情妇的怂恿下,借着酒意拿下腰上系着的皮带抽打起梦颖。泪已哭干的梦颖根本失去了抵抗能力,她也不想抵抗,只是瑟缩在墙角,任由皮带一下一下地抽打在自己身上。天亮后,罗志宁发现缩在墙角,全身伤痕累累的妻子时,顿时如同一头发怒的公牛;他从来不想伤害她,却总是做出伤害她的事。于是既恨又悔的罗志宁,将怒气全出在情妇身上,他从厨房拿了把水果刀,打算和情妇同归于尽,不料在双方争执中,这把刀竟然深深划过上前欲阻拦的梦颖身上。
就这样,罗志宁以过失伤害罪被起诉,外加警方所查获的烟毒罪,一共被判刑十年,法院还同时判准了双方离婚,一场持续两年的恶梦终于停止;距离现在,那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说完这积压在心中六年之久的秘密,杜梦颖整个人有一种豁然的轻松感,但她心中还是担心着丁拓的反应。
「那报纸上写的……」报纸写的未免和事实差太多了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新闻记者捕风捉影的本事。」
「小梦,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虽然已过去了,但他还是想知道。
「女孩,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今年应该上小学了。阿拓,你会怪我,还是看不起我吗?」
丁拓的心几乎是痛到没有感觉了!没想到当年自己的一时之怒,竟然是她整整两年炼狱生活的导火线。他恨自己,恨自己当年为何没有找到她,恨自己被嫉妒仇恨所蒙蔽,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撒盐;又想到那夜在「沙露维雅」孙映雪所说的话以及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残忍地伤害她的心,难怪她会想离自己而去了。
「小梦,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也许就不会承受这么多的苦难,而我不但没体谅你、爱护你,还处处伤害你;我根本就是个大白痴、大笨蛋!」
「别这么说,你是我那两年能够活下来的原动力;如果没有你,没有我们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杜梦颖早就死了。」
「小梦,你会怪我吗?」
「我不怪你,只怪自己没有把事情弄清楚,妄想借着欺骗的手段来达成目的,如果我在结婚前坦白地说出来就好了,那么他也不会变成那样!」
「小梦,你怎么能把错归到自己身上?也许你有错,但是也已经为此付出过代价,而罗志宁呢?他根本就是一个有心灵洁癖的男人,这种人容不下一点缺点,甚至在极度的精神不平衡下,会去伤害自己、伤害身边的人,所以你不需要一味地怪自己。」
「你还会要我吗?我好怕你知道后会怪我,会不理我……」
「我爱你啊!爱一个人就是要包容她的优缺点,她的过去,我怎么会因为这样而不要你呢?况且,错也不在你,现在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永远别再提离开的事,好吗?」
「阿拓!」杜梦颖低呼着,投入丈夫的怀抱,泪水再度爬满双腮,只是这次是幸福的泪水,解脱的泪水。
轻拥着妻子,丁拓心疼她竟然一个人独自承担着这么多的痛苦,更怜惜她过去那段非人的岁月,如今他总算明白,为何当他抱着她、吻她、与她亲热时,她那怯懦退缩,甚至自我防卫的来由了。不过,一切都过去了,从今以后他会好好照顾她、疼惜她,不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他发誓!
「这是什么?」突然,他指着那叠署名自己名字的信,「给我的吗?」
「嗯!这些信有我过去八年来的种种心情与感受。当我受到委屈,或者是不快乐时,我就会想到你,然后写信给你,你想看吗?」
「当然,我也有好几本日记要给你看,不过我们得先回家。」
看着丁拓将车子开过来,杜梦颖嘴角漾起一朵美丽的笑容,坐进前座,她伸手为丈夫解开领带,两人相视而笑。
车子离开后,杜家旧宅又恢复到以往的平静,不过在平静中却也多了几丝落寞。,这时,一个在电线杆后面站了很久的男人走了出来,望着空无一人的房子发呆,继而转向汽车驶离的方向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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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映雪坐在祁暮云房子前的阶梯上发楞,双手抱胸,试图让自己暖和些。
时序已经是十一月,夜晚来临之际总是带着些寒意,尤其她今天穿的是一件式的薄洋装,根本没有多余衣物可以抵御阵阵吹来的凉风,因此她只能祈祷祁暮云早点回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孙映雪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应该放弃,不要再这样每天晚上守在他家门口等下去。自从那夜在「沙露维雅」的事件过后,她就没再见过祁暮云,这段期间她虽然打过电话,也试着到他的律师事务所找他,但所得到的消息都是「不在」,要不就是「出差」;最后在毫无办法可想之下,只有采取最笨的方法--守株待兔--在门口等他,因为他总得回家吧!虽然暮云曾给她钥匙,她却不愿去用它,而宁可在门口等。但是没有,他根本就没有回家,仿佛从地球上消失般,无论她怎么找也找不到他。
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所发生的事情多得超乎她想象,当然最令人惊讶的当属丁拓的婚事。想起丁拓,她心中仍有一丝感慨,但是他会那么迫不及待地娶了杜梦颖,更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由此可知他对这段感情有多深了。如果自己曾经认清这一点,不对他抱着妄想,那么,也许她和暮云间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波折。
夜,越来越深,祁暮云还是没有回来;看来,今天她又白等了。
孙映雪沮丧地站起身,拍拍屁股、背起皮包准备离开,这时一阵汽车的远光灯照来,看样子有人回来了!有人回来?是暮云吗?
果然没错,回来的正是一个月不见的祁暮云,当他瞧见孙映雪竟然站在自己家门口等他时,那份惊讶之情自是不可言喻。
祁暮云砰的一声用力关上车门,冷冷地盯着她,从那单薄的衣服下瑟缩的肩头看来,他知道,她应该在风中已经等了好一段时间;这笨女人,怎么永远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万一着凉感冒,岂不是自找罪受?
「你来做什么?」拿出钥匙打开门,他似乎没有请她入内的意思。
「我……我来……」孙映雪咬着唇,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等了他好几天呢?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爱他呢?为什么不告诉他你对梦颖的事感到很抱歉?
「你……你进来吧!再这么站下去,你会着凉的。」他后退一步,让她进门。
「我打了电话,你不在……」
「我到大陆去了,中午才回来。」放下公文包,他走到酒柜前,「喝点什么?」
「不,谢谢,给我一杯热开水就好了。」
他皱起眉头,总觉得她今晚有点不一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同。
孙映雪接过热开水,她并没有喝,只是将水杯捧在手心,一面感受着水的热度,一面思索着该怎么开口。老天,什么时候说话竞变成这么困难的一件事,过去她那伶牙俐齿、咄咄逼人的气势,如今到哪里去了?
现在的她,简直比一个三岁孩子还差劲,吞吞吐吐,不敢坦白地说出真心话,难怪梦颖会迟迟不敢对丁拓坦白,她终于了解到其中的困难点了。
见她不开口,祁暮云整个人更沉默了,突然,他站起身越过桌子取走她手中的水杯,接着走到她面前放肆又恣意地吻她。
孙映雪嘤咛一声,整个人投入他怀中,双手紧紧抱住他,汲取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