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然地望了秀萝半晌,他还是没有说出「请你原谅我」这五个字,而是默默地转身 离开,让秀萝失望地呆立在原地,让一旁敲边鼓敲得快破掉的名月对着湛蓝的天空猛瞪 眼--这卫长风不但是道地的乌龟派掌门人,而且还是个大笨蛋。
※※※
这天,在赫连那山的营帐前,来了一个戴着帽子的小小兵,不用说,这小小兵就是 名月,她仍旧忍不住想来看看自己的夫婿。
只见名月戴了顶大得几乎要盖住她视线的帽子,又穿了极度不合身的军服,左手握 住一封信,右手拿着秀萝的信物,刻意压低声音说:「麻烦禀报将军,说秀萝公主有要 事相告。」
守卫士兵狐疑地盯住她,好半天才说:「有什么事说吧!」
「不成,这是机密,不能在这里说,必须亲自禀告将军才成。」名月将帽缘再压低 了一些。
「将军没空。」士兵一对机伶的眼睛直打量著名月,心中暗暗起疑,怎么自己从来 没见过秀萝公主有这么奇怪的传令兵?其中必定有诈,得小心才是。
聪明的名月也看穿他在想什么,当下低声说:「你怕什么?我一个人根本无法对将 军怎么样,他一生起气来,单手就可以把我捏死,我怕他还来不及呢!」
这守卫想想也觉得有理,可是实在没那个胆子放她进去,因为将军军令甚严,除非 真有必要,否则他很少理会这些闲杂人等;万一将军怪罪来,他可担待不起,但又不知 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喂!你放不放我进去?延误军机的话,你要负责喔!」
她又开始恐吓人了!小小的一个守卫怎么承担得起「延误军机」四个大字?他立时 二话不说地,放了名月进去。
名月偷偷摸摸地来到赫连那山的营帐外。站在门口一看,赫连那山正坐在一张桌子 前认真地看着什么东西。他一身戎装,在器宇轩昂的气质下,又有几分慑人的威严。瞬 间,名月不知为何起了畏惧之心,也许自己真的不应该来的,也许应该乖乖地留在京城 里等他才是。
一想到他生气起来的样子,名月便欲往回走,不意一道冷冷的声音在这时传入她耳 里--「不是有事情禀报吗?怎么不进来?」
名月顿时楞在当场,他怎么知道自己站在这里?她既没出声又没吭气的,太奇怪了 !
「还不进来?」赫连那山再度喝令道。
这会儿名月更是不敢进去了,因为如此的那山她不仅没见过,就算曾经见过,也会 因这等威严而吓得头皮发麻,难怪刚刚那个侍卫会不让自己进来,实在是怕万一有事, 还必须承受他的怒气啊!
赫连那山因营帐外的人迟迟没有进来而感到纳闷,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正好瞥见一 个瘦小的身影蹑手蹑脚地想离去,立刻伸手揪住对方的衣领,「干什么偷偷摸摸,见不 得人?把身子转过来,头抬起来!」
那语气听起来相当地冰冷,这人真是自己所爱的丈夫赫连那山吗?怎么带起兵来全 变了个人?
赫连那山的耐性本就有限,眼见他这样喝令对方,对方仍毫无所动,不免有些上火 。他强将这人转过身,一把摘掉他的帽子,只见一头如瀑布般的长发直泻而下,一张秀 丽绝伦的脸孔出现在眼前,这不是他的妻子名月吗?
「月儿!怎么是你?」
第八章
看着赫连那山一脸铁青,名月简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老天,这辈子她还是第一次有这种畏惧的感觉呢!
她嗫嚅道:「你好凶,人家被你吓得都不敢进去。」
「你来做什么?」他真是头痛万分,为什么长风没有告诉自己她来了呢?
「人家好想你,所以千里迢迢跑来看你,你看,我被太阳晒得又红又黑,还有衣服 也……」
她撒娇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打断地的话说道:「谁带你来的?
是不是长风?」
名月瞅着他,一副「你都知道了还犯得着问我」的表情,这更激怒了他。果然不出 他所料,以长风的个性,如何禁得起这小东西的舌粲莲花和鬼点子呢?唉!为什么她总 是一意孤行、不听劝呢?
他一再申令部属要严守军纪,违者定以军令处置,而自己是一军之帅,理当以身作 则,否则如何管理部属?现在可好,自己的妻子跑到军中来扰乱军纪,依令是得处斩的 ,但他狠得下心吗?别说处斩了,连打她一下他都舍不得,又怎能狠心将之处斩?月儿 ,你可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呀!
「月儿,我现在马上派人送你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我要留下来陪你。」名月固执地道。
「不成,现在状况危急,你留在这儿我没有办法分心照顾你,而且如果让人知道我 的妻子竟然在军营里出现,恐怕会使军心大乱,所以你得马上离开,反正你已经看到我 了,不是吗?」赫连那山坚持不改本意。
「那我到秀萝姊姊那儿去,这样既不会增加你的麻烦,你也可以放心,好不好?」 也许这方法可行。
「不成,秀萝自己也有事情要处理,你这小麻烦留下来也帮不上忙。乖!我派人送 妳回去。」
小麻烦?原来连他也这么认为,难道自己真是个只会替别人制造麻烦的人吗?长风 这样想,那山这样想,连名玉和名成两位哥哥都常常如此喊她,老天!早知道就不要来 了。自己千辛万苦到了这儿,丈夫没半句安慰不打紧,竟然还避之唯恐不及地要送她走 ,这是什么道理?
「你讨厌我对不对?因为我既不如克丽儿温柔,又不像秀萝姊姊会打仗杀敌,就只 会制造麻烦,所以你想藉此机会把我送走,来个眼不见为净!」名月急得快哭出来了。
「月儿,你在胡说什么?我送你回去是因为你留在这儿会让我分心,这场战役攸关 千万生灵和国家社稷的安危,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向皇上交代?」
他拾起地上的帽子,亲自为她整理头发和衣着,又依依不舍地在那嘟起的小嘴上轻 轻一吻,「月儿,回家去等我好消息好吗?」
※※※
名月在十名士兵以及一名副将的护送下离去,结束她短短数日的回疆之行。
目送妻子离开后,赫连那山悬着的心总算暂时放下,他唤来其它将领商讨今夜的围 诚计划。乌什城如今已和外界断绝联络,只是城里粮草仍足,倘若不用个反间计让他们 内部自溃,万一外援一到,情况恐怕对清军更为不利,唯今之计就是速战速决。对!速 战速决!
众将领商量好后,赫连那山一一分派任务,大伙儿也各自领命准备行事,正当大军 蓄势待发就要前往乌什城一战时,突然有名士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报告元帅!」
赫连那山认得他,他不是自己亲选十名护送名月回去的士兵之一吗?怎么他会出现 在这儿?莫非名月出了什么意外?
「夫人呢?」他紧紧抓住士兵的手问道。
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着:「我们……我们走到半路就遇上沙暴,夫人……」
「夫人怎么啦?」赫连那山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夫人和安副将失去了踪影,其它几名弟兄有的陷入流沙里,有的被风吹得不见人 影,只剩下我保住小命赶了回来!」他一口气把话说完。
这个消息犹如青天霹雳,让赫连那山整个人顿时楞在当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怎 么会这样?自己为了不让她冒险所以强迫送她回去,不料反而害她送命!
老天,没了月儿,他活在世上有何意义?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克丽儿,他不想再失去 心爱的妻子!月儿是他最心爱的妻子,突然之间一个念头闪过,他这才明白自己不是爱 她酷似克丽儿的容貌,而是爱她的娇、她的俏、她的天真烂漫、她的古灵精怪;他爱她 ,只因为她是名月。但如今是否已经太迟了?他还来得及告诉名月吗?
他顿时乱了分寸,直往坏处想。
「那山,我去找月儿,你放心带兵,一切依计划行事。」卫长风站出来说道,他在 回疆待过六年,知道应该到哪儿去找人。
「不,元帅,你全力去找夫人吧!夫人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至于围城的 事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反正依计划行事,不会有问题的。」其它将领纷纷发言,大家七 嘴八舌地要赫连那山先去找人要紧。
赫连那山摇摇头,「国事当头,哪有心情顾得了私情!她本就不该到这儿来扰乱军 心,现在发生事情也怨不得谁,一切就照我刚刚说的去做,月儿的事等打完仗再说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卫长风知道他一向公私分明,以国事为重,现在遇上了这种情况,必定是相当为难 ,于是他开口道:「我去找秀萝,让她派人去找月儿!」
赫连那山失神的眼眸终于露出一丝光芒,对啊,自己怎么把秀萝给忘了?
看到他的表情,卫长风知道自己的提议奏效,连忙翻身上马来到秀萝居住的地方, 连通报的时间也没有,便匆匆忙忙直奔入内。
「长风!?」秀萝诧异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卫长风,而瞥见他脸上的紧张之色时, 她心中一悸,什么事情能让向来以冷静出名的卫长风变成这样?
「月儿不见了!」卫长风开门见山地说。
「月儿不见了?她不是去找那山了吗?」怎么会这样?
「没错,但是那山立即派人送她回京城去,不料她在半路上遇到沙暴,连人带马失 去踪影,我和那山今夜准备围城,为了不延误国事,只有麻烦你去找她了!」这时他又 恢复了冷静。
秀萝一怔,那个爱笑爱动的名月不见了?不,不可能,她答应自己要帮忙复国建业 的,她说要让长风到自己跟前认错的,她说生的第一个妞妞要取名克丽儿,这些事都还 没有完成,她怎么可以不见了?月儿,你绝对不能有事,你若出了事,那山怎么办?
卫长风紧紧瞅住她,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显见她已把名月当作亲妹妹来疼爱 。「秀萝,月儿就像你的妹妹一样,所以除了你,我和那山都想不出其它可以帮忙的人 ,相信你也很了解那山公私分明的个性,他虽然比谁都难过、焦急,却还是不愿因此误 了国事。」
秀萝抬起头,「我不会让她出事的,她答应我的事一件都没完成,怎么可以不见了 ?」说罢,她召来所有的族人,告诉他们月儿的相貌、特征,要大家倾全力寻找,然后 自己领着几名汉子也准备出发。
「秀萝!」临行前,卫长风突然喊住她。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长风,「还有事吗?」
卫长风迟疑了良久,才低声地说:「对不起!」
「长风!」
秀萝又惊又喜地注视着他,而卫长风则微微一笑,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
※※※
回疆有戈壁沙漠,有广阔草原,有青山绿水,这么漫无头绪的,该上哪儿去找人呢 ?
秀萝与手下兵分几路,依着下午沙暴的走向来研判名月的位置。一群人四处寻找, 不过找了大半天却都传来令人失望的回报;
眼看天快暗了,秀萝焦急不已。如果不在天黑前找著名月,纵使她还活着,也会被 夜晚的寒气给冻死,到时可就真的是想救也救不了了。
于是她再次召来族人,除了刚刚找过的地方不能遗漏外,这次他们增加了原先没列 进去的绿洲,因为沙暴一来无处可躲,但如果是躲在水里的话,或许尚可逃过一劫。
秀萝亲自骑着马来到这附近唯一的一处绿洲查看,可是巡视了一圈,结果仍旧令她 失望。就在她打算离去之际,突然瞥见那东倒西歪的树干下似乎有一截白晢的手臂露在 外面;这发现让秀萝精神一振,她连忙滑下马凑近一瞧。一掀开那叠在上面的残枝落叶 ,遍寻不着的名月赫然出现在眼前,只见她半个身子浸在水里,脸上、身上、发上尽是 泥沙,身旁还有一名武将模样的男子紧紧护着她。
秀萝伸手一探,幸好两人都尚有鼻息,太好了!
※※※
好热!为什么会这么热?这里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来到这里?
名月只觉得自己像是在滚烫的火堆里行走似的,太阳无情地照着她,让她觉得好热 好热,连流出来的汗珠都在一瞬间蒸发;她的脚在燃烧,衣服在燃烧,身体也在燃烧, 嘴唇干涸得几乎要裂开了。水,这里怎么没有水?
放眼望去,四周除了黄沙外还是黄沙,无论她怎么走,似乎都脱离不了黄沙的势力 范围,连景物也都是一样。救命啊!谁来救救我?那山,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不再顽皮,不再想什么鬼主意了,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做你的好妻子,只要你来救我 ,救我!那山!
名月放声大喊,却愕然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塞满沙子,一句话都喊不出来,她又咳又 哭……就在这时,名月突然觉得不热了,她抬头一看,太阳不见了,天际挂着一轮黄澄 澄的月亮,天黑了吗?否则月亮怎么会出来?
「这月色很美,是不是?」有个轻柔的女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你是谁?」名月猛回头,只见一个身穿白衣、腰挂铃铛、头系绿丝带的女子正笑 吟吟地看着自己。这女子看起来好面熟,不!
她不是别人,她不就是自己吗?不,不对!她不是自己,她是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克 丽儿,对了!她是克丽儿!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克丽儿盈盈地笑着。名月诧 异地望着她,好奇怪,克丽儿没有开口,可是她却听得见她的声音。
「不对,我是大清的名月格格,你是巴达克的克丽儿公主,你我生在不同国,父母 兄弟姊妹也都不相同,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平时虽爱胡闹,但并不代表她名月是个胡涂蛋。
「你就是爱分得这么清楚,难怪会替自己惹来许多莫须有的灾祸,不但自己受苦, 连那山也跟着难过!」克丽儿柔声道。
「什么意思?」名月惊愕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