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萝猛地转过身,连一句话也没有说便奔出营帐,不料在半途却让卫长风给拦了下 来。
他面色凝重地望着她,「我和你一起去!」
一丝光芒浮上秀萝绝望与愤怒交集的双眼,但她却猛力摇头,让理智淹没自己的感 情。「不,我没有任何理由要你跟我一起去冒险,更何况你也有自己的仗要打,不是吗 ?你为我做的已经够了,这次,就让我和我的族人自己去面对吧!」
「秀萝,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贪生怕死的小辈吗?过去巴达克遭遇危难时,我 来不及帮忙,现在又遇上外敌,我岂能袖手旁观?更何况……」他定定地瞅着秀萝,眼 眸黑得发亮,「更何况你是我的妻子,我怎能让你一个人去承担这种重责大任呢?」
秀萝闻言,简直无法置信,她睁大了一双美丽的眼睛,「我和你并没有正式拜堂, 怎能算是夫妻呢?更何况我曾经卖身风乐楼,早已不是当初你爱的那个秀萝公主了!」
卫长风凝望着她道:「说我对过去不在乎是骗人的,但即使在乎又于事无补?因为 对彼此的猜忌、怀疑和不信任,让你我白白浪费了六年的时间,更赔上克丽儿的一条命 ,而如今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也不想后半辈子继续蹉跎下去,再说,除了我,你不会、 也不能嫁给其它人!」
秀萝摇摇头,天知道她有多想和他一起并肩作战,多想牵着他的手奔驰徜徉在大草 原上!但她有这个资格吗?
她边想边往后退,却被长风一把捉住。「除了我,没有人能分你的忧、解你的愁, 也没有人能和你一起承担复国大业,你需要的不只是一个丈夫,更是一个依靠,一个在 你快乐、悲伤,甚至无助时,可以相助相扶持的伴侣!」
「长风--」秀萝激动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的确没有人比长风更了解她,而他所说的话,字字句句都重重地打入她的心坎里, 让她无法不动摇!她能再拒绝这样的一个男人吗?
「秀萝,别再拒绝我!过去是我的错,是我让愤怒遮蔽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那样 伤害你,但我发誓,往后绝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否则我……」
「别说,我都了解!」秀萝急急地用手捂住他即将脱口而出的重话,一抹笑意浮上 她原本阴郁的碧绿双眸。没想到经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上天仍如此眷顾自己,赐给她 一个这么好的男人,现在就是要她立刻死去,她也是死而无憾了!
卫长风和秀萝相顾一笑,两人正欲携手离去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叫唤--「长 风哥哥,等一下!」名月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喊住就要离去的两人。
卫长风不明所以地略低下头,任由名月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一番。「有用吗?」老实 说,他很怀疑。
「你亲眼所见,何必怀疑?」名月笑嘻嘻地回道,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究竟说了什 么话。
「听她的,长风,否则我耳根子会没得清静。」赫连那山也走了过来。「你多带几 名弟兄去,也许帮得上忙。」
「不成,怎么可以麻烦你们?」秀萝知道他们有自己的仗要打,现在又是双方僵持 不下的局面,会输会嬴,端视此时,怎可以为了她又调遣兵将呢?
赫连那山微微一笑,胸有定见地说:「你久居此地,应该对各方的势力最为清楚才 是,怎么会看不出巴达克、布哈尔和乌什三者之间的关联性?」
「那山说得没错。」长风也点头同意,「布哈尔人因为嫉妒我大清的威名,所以攻 下巴达克以儆效尤,又离间回疆各地区的人民起兵造反。乌什城长期受到办事大臣苏成 的欺凌,本就积怨在心,继之以布哈尔人从中挑衅,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终至酿成今日 的祸端。但他们毕竟是乌合之众,又不禁久战,只要断了外援,自然就不战而降了!」
「你所说的外援就是布哈尔人吗?」经长风一提醒,秀萝也恍然明白。原本她理当 是最清楚这情势的人,怪只怪她在中原待了一段时间,对局势失去原有的判断力,加上 情感的波折烦心,让她忽略了这其中的巧妙之处。
「正是!」赫连那山点头,「长风,你就带着一千名弟兄去吧!能不能克敌致胜就 看你了,一切小心。」
「得令!」
卫长风威喝一声,便带着秀萝和一千名骁勇善战的八旗、绿营子弟离去。
他们浩浩荡荡的离去,顿时只剩下名月和赫连那山两人。
名月瞧着丈夫似笑非笑的面容,不知怎地,心中竟泛起阵阵不安,她蹑手蹑脚地想 溜回营帐内休息,却被他从身后搂个正着。
「我有话要说呢!」
他温暖的气息吹拂在名月的颈项上,惹得她全身软呼呼的,几乎忘了自己才醒过来 ,病还没好哪!
「还疼不疼?烫不烫?」赫连那山关心地扳过妻子的娇躯,仔细地抚着她的额头检 查。「你病还没好,怎么可以下床乱跑?打仗是男人的事,女人家不能管,知道吗?」
「制造战争的是男人,所以打仗当然是男人的事,不过为什么每次倒霉的都是女人 !」名月不服气地反驳,看样子她那想当军师的雄心壮志,并没有因为这次的意外而稍 减。
「是吗?那我问你,遇到危险时,为什么要男人来救你?还拼命喊我的名字?」这 会儿他脸上可没笑意了。只要一想到长风告诉他,名月险些在树林里被非礼,还差点死 于非命时,就教他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丫头怎会如此顽皮倔强?怒的是大清国土,天子 脚下,竟有人敢堂而皇之的欺负他的妻子?若教他遇上了,绝对要那人死无葬身之地!
名月一吐舌头,心里暗暗叫糟,看来他已经知道自己在树林里险些被非礼的事了, 该怎么办呢?瞧他脸色铁青,好象很生气哪!
「人家……人家怕嘛!谁教你不让我跟呢?否则我也犯不着迷路又受气啊!」她嘟 哝着,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赫连那山瞪大双眼,头顶都几乎快冒烟了!明明是她自己的错,还把罪怪到他身上 ?如果今天他不好好惩罚她,只怕日后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他略一伸手,招来侍卫命令道:「你们一组十人,分两组轮流看好夫人,别让其它 闲杂人等惊吓到她,她大病未愈,经不起惊吓。也别让她跑到营区外,外头兵荒马乱的 ,要是夫人有个什么闪失,我唯你们是问!」
名月一听,心中可急了。这还得了,如此一来她名月格格岂不是被人软禁?
「你把我留在这儿,你自己呢?」
「所有的兵马几乎都在乌什城外艰苦死守,我能躲在这儿自己享福吗?月儿,现在 正是情况危急的时候,稍有闪失,可能就会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我不想你又出什么事 让我提心吊胆;加上你身子还没好,所以唯有留在这儿,才是最安全的上上策!」
「人家不想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她又不是犯人。
「你不是一个人,还有好多人陪你啊!」赫连那山轻哄道。
名月望了望他所指的「好多人」,不过那不是负责留守的士兵,就是负伤在营内疗 养的伤兵,而且每个看起来都一副二楞子样,无趣得很,要这些人陪她,那可真是天大 的惩罚了!
「我--不--要!」她大喊道。
可是名月的叫声却让另一个更大的响声给盖过了,赫连那山一楞,连忙步出营帐探 望。
「怎么回事?」名月也跟着他步出营帐。虽然她脸上不动声色,但她知道自己最担 心的事情毕竟还是来临了!
赫连那山面色凝重地对著名月说道:「乌什城开战了,我得尽快赶过去,你留在这 儿别乱跑,有事情的话就烧狼烟通知我,我会尽量赶回来!」
交代完,他便立即匆匆上马离去,留下名月一个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在营帐内等他 回来。
听着时而远时而近的杀喊声、炮火声,名月心中满是无助与恐惧的感觉。虽然在沙 漠中遇上沙暴时,她也是如此的感受,但那毕竟是为了自己,而现在她最爱的男人正在 战场上指挥大军作战,她却一点忙也帮不上,那种感觉更教她难受。
她到现在才明白,过去自己所知所学毕竟是纸上谈兵,还说什么运筹帷幄,谈如何 杀敌致胜的策略,已全让心中的惶恐不安所取代,原来等待竟是如此痛苦!她本以为自 己亲眼看到他就会安心,想不到事情完全不是这么回事!看到了他以后,再目送着他进 入危不可测的战场,那滋味比椎心割肉还痛,如果自己可以像梁红玉或是杨门女将一样 上阵杀敌就好了,那么起码可以跟他一同奋战,一同战死沙场,不是吗?
名月不停地走来走去,一颗心始终悬着,她不知道累,不知道黑夜白天地守候着, 期待着远方传来好消息。但是没有,有的只是黑夜换成黎明的一线曙光。
「夫人!」一个侍卫匆匆地跑了进来。
名月猛地转头,嘴巴张得老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怕自己所听到的是不好的 消息,毕竟那响了一天一夜的战鼓声是到刚刚才静止的。
「将军凯旋归来,他要我先来禀报夫人,要您安心!」
凯旋归来?那山凯旋归来?太好了,太好了!
直到名月昏倒前,她脑海里都还是不停重复着他凯旋归来的几个字。
※※※
「月儿!月儿!」
声声温柔的呼唤唤醒名月混沌的知觉,她茫茫然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丈 夫关心的脸孔。
「你回来了!」名月抬起手想摸他的脸,却发现自己竟连手都抬不起来,她颓然地 放下手,虚弱的问道:「我怎么啦?」
「小傻瓜,你病还没有好,又彻夜未睡地为我担心,怎能不再病倒?」赫连那山心 疼极了,她怎么会如此不爱惜自己?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装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迷糊模样吗?
因为我怕,我怕你不知哪一天会让皇上召去打仗,这种煎熬从我们成亲的第一天就 开始。所以在京城送你离开时,我总是无法忍受你已经离开我去打仗的事实,我终日担 心害怕,甚至夜不成眠……」
名月喃喃地说着,倾诉着积压已久的心事。「我不断告诉自己,你一定会凯旋归来 ,可是仍旧无法克服心里的紧张与不安,所以才会不顾危险地跑到这儿,因为我以为看 到你之后,就可以不再担心,想不到……」
说到此,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滴下,那不是以往调皮捣蛋大意时弄疼自己的泪水,也 不是为了博取同情的装哭,而是发自内心的担忧、脆弱的哭。这让赫连那山有些手足无 措,他没见过如此的名月,她总是爱哭爱笑、好玩好动。他忽然想起她吵着要跟自己来 打仗的话,那该不是为了掩饰心中的忧虑所说的吧?
「你说要跟我来打仗,说要当我的军师,那都是为了……」
「为了我害怕,我担心,我常常在想,会不会你有一天出征打仗就从此不再回来… …」
「月儿,从军杀敌是我从小的愿望,即使知道可能因此而让自己命丧沙场我也丝毫 不觉惋惜,但是今天,这想法慢慢改变了,我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究竟为何而战!」
「因为巴达克和乌什城的事吗?」聪慧的名月一语道破他的话中话。
「没错,巴达克为我们除去霍吉占和布罗尼特两个心腹大患,却换来国破家亡、人 民流离失所;而乌什城的人民,更是因为受不了昏官的欺压、勒索及凌辱,而起来反抗 ,但到最后他们得到了什么?难道他们为了生命、为了妻儿而反抗也错了吗?」他质疑 着。
「所以你用围城的方式来迫使他们投降?」
「对,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动武,因为他们只是可怜又爱家的老百姓!」
疲倦的感觉,第一次如此沉重得令他无法负荷;这种感觉他不是没有过,但却在这 次远征乌什后变得更强烈,尤其近几年来年年征战,老实说,他已经渐渐感受到人民对 战争的厌倦不满,可是皇上会知道吗?
「如果皇上又派你出征,你会去吗?」名月试探地问道,却又害怕听到答案。
「会,为人臣子,理当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他慷慨激昂地陈述。
「那我呢?」名月幽幽地问。
「傻瓜,那是没有你的日子,现在有你这小东西天天在我耳边嘀咕,还老爱跟前跟 后,纵使我想去,你会让我去吗?」
「知道就好!」
笑容终于重新浮现在名月脸上,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互望一眼,双手紧握,许许多 多没有说出来的话就这么尽在不言中。
※※※
两个月后,大军班师回朝,朝中所有文武大臣都以为赫连那山会再一次受到皇上加 官晋爵及封赏,可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不但没有,他还被削去威勇公的封号,并调 往回疆总管伊犁缜的各族军队。
「那山,你知道朕为何削去你威勇公的封号吗?」退朝后,干隆在养心殿中单独召 见那山。他面无表情,只是眼中透出一丝奇异的光芒,不过跪在地上的赫连那山低着头 ,根本没有注意到。
「请皇上明示!」即使面对皇上的责罚,他依然不卑不亢地说着。
「朕久闻你精通诗词经学,那先问问你,大学八目是哪八目?」
「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八目你做到哪几项?」
真是大学问!若能做到这八目者,几乎可以称圣了,因此答案不必想就知道了!
「臣愚钝,如能修身自好,从而家齐,已是万幸,根本不敢奢想治国平天下。」
干隆听了频频点头,又道:「今天朕罚的就是你未能齐家,你服是不服?」
「臣愚钝,请皇上明示。」显然赫连那山是不太服了!
「那名月丫头是亲王格格,但你乃朕亲封御点的平西将军,你父亲更为三朝元老, 为大清贡献不少心力,家世背景怎么算来都不比她差。再说,你是夫,她是妻,妻理当 以夫为天,你如何会让她跑到军营里扰乱军心呢?还好你没有辜负朕的期望,否则你知 道会有何种下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