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出神的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时,走在前头领路的公公突然停下脚步。
“木大学士到。”
她猛地回神,抬头一看,见到皇上正坐在亭子里的桌前,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木贤卿,你为啥失神了?”
她慌慌张张的跪下,“微臣叩见皇上。”
“免礼,过来陪我吃饭吧!”皇上招了招手。
她胆战心惊的走进亭子里,“是。”
看着一桌的山珍海味,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毕竟,她从来没有陪皇上吃饭的经验,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麻烦的规矩跟礼仪,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随时会被砍头呢!
此时,她脑中突然浮现一句话——伴君如伴虎。
她怕他真的是只老虎,只要他看不顺眼、听不顺耳的就统统处死,管他是对是错。
所以,她仍是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垂首沉默着。
“木贤卿,你坐下吧!你这样站着,教朕如何吃得下?”他的声音带着调侃之意,听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动不动就杀人的暴君,但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直觉,认定他是个明理的君主,毕竟,他会没经过任何审判的程序,就判定王伯父一家的罪。
“谢皇上。”她小心翼翼的坐下,紧张的注视周遭的动静以及皇上的反应。
一位内侍递了碗筷过来,而皇上则亲自夹了两块鸡肉到她的碗里,“吃吧!这可是北方大漠著名的沙鸡,平常难得吃到。”
她轻轻的咬了一口,只觉得这鸡肉入口即化,而且有一种浓郁的香味留在口腔里,让她有想再吃一口的冲动。
“好吃吧?”皇上问。
她点头,“多谢皇上。”说完,她又咬一口。如此的人间美味,怎能不好好享受?
皇上看她吃得津津有味,不知怎么搞的,心中竟有种愉悦涌了上来。他忙不迭的又替她夹了几样御膳房的拿手好菜,看她吃得这么高兴,他的心情也不由得快活起来。
难得看见有人敢在他面前吃得这么尽兴,感觉真好!
“木贤卿,你真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他就是需要这样的臣子来辅佐他,对他的政策提出中肯的批评与指正。
“来人呀!拿酒来,我今天要与木贤卿促膝长谈,来个不醉不归!吩咐下去,不许有人来打扰。”
“是。”其中一名内侍随即领命退下。
她的脸色陡然变了。他的意思是,她和他两人单独相处,从白天到晚上。从晚上到白天,而且还要来个不醉不归?
她想起她的酒量不错,不!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非常好。以前她在边境常常和那些兵士们大口大口的灌酒,每每大家都醉倒了,她还是非常清醒,不过,那时她喝的是民间普通的酒。
听说皇宫里的酒又香又烈,平常她喝三碗才会醉,这会儿恐怕只喝一半就倒了。
而且,最恐怖的不是酒醉,而是一喝醉,她就会……要在场的倒楣鬼全部下跪,叫她“主人”,不但如此,她还会一直滔滔不绝的发表高论,埋怨老天为何让她生做女人,埋怨这个世界看不起女人。更讨厌朝廷不许女人当官……虽然她只醉过那么一次,却已经吓得亲朋好友不敢再让她肆无忌惮的喝酒了。
想想,她要是在皇上面前喝醉,然后把皇上给……那她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怎么办呢?
“皇上?”她苦着声音唤道。
“什么?”他以为她要发表什么高深的政论,马上迫不及待的催促,“别吞吞吐吐的,想讲什么就请,朕不会怪罪于你的。”
“我……我不会喝酒。”她嗫嚅的说。
他一愣,“木贤卿,你堂堂一个男子汉,居然不会喝酒?”
她伸出三根手指,“只能喝一点点,最多……
不能超过三杯。“她昧着良心撒谎。
“那木贤卿可要多加训练了。如今你在朝为官,平日不乏官宴应酬,多多少少都要喝些酒,只有三杯的酒量是不够的,不过没关系,就从今天开始训练吧!”
说完,他让随侍斟了一杯酒给她。
她苦着一张脸,“皇上,我一喝醉就会胡言乱语,酒品不甚佳。”她坦白的说,希望能逃过一劫。
“无妨,朕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你就放宽心吧!”
“可是,皇上我真的是……”她一脸为难的说。
“木贤卿,”是上的口气陡然严厉了起来,“你是不肯给朕面子,不想陪朕罗?”
她编了缩脖子,感觉似乎有一阵凉风吹过,“臣不敢。”
“那就好。”皇上挥了挥手,要多余的侍从退下,只留下他最信任的心腹——小果子。“朕今天要听听你的肺肺之言,一句也不得隐瞒。”
她低下头去,心想,若真的一点都不隐瞒,那她今天一定是必死无疑!
“皇上,如果今天微臣的言行触怒了皇上,惹皇上不开心,那微臣是否有罪?”
皇上一脸欣赏的看着她,更加佩服她的聪明,知道在捋虎须之前,得先确定有没有地方可逃。
“何罪之有?是朕要你说的。”
“口说无凭。”她才不信呢!
她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怀疑他的话!
“君无戏言。”
“如果是昏君,口出戏言又未尝不可?那微臣就死得太不值得了。”她冷汗津津,害怕地会随时翻脸,毕竟,他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那你要朕如何保证,你才能安心?”皇上捺着性子问。
“微臣……微臣希望皇上能先写下特赦的诏 书。“她颤着声提出要求。
“好,如你所愿。小果子,拿文房四宝来。”
“遵旨。”
第二章
识破
得到了皇上的保证之后,她开始痛斥吏治的黑暗、民间冤狱的痛苦,其中最令她心痛的是百姓不再相信朝廷的作为,宁愿相信那些巫术之士,宁愿听从那些“鬼神”附身所下的仙令。
皇上紧蹙眉头,沉默不语。这情况……比他所想的还要不乐观。
她继续痛责东厂、西厂的专权。仗恃著有权力独自做主,就擅自抓人入牢,甚至还动辄施以酷刑,多少贤臣毁于他们手中,多少志节高义之士因此而退隐山林不问俗事,又有多少良民对这两厂又是戒惧、又是痛恨。
皇上摇头叹气。这东厂、西厂乃是先祖所立。
代代专权蛮横的确是事实,他时有所闻。有时。
他甚至会怀疑。究竟他是皇上,还是这东、西两厂是皇上?
“够了,木贤卿,你今天长了朕不少见识,却也增加了朕不少烦恼。”他苦笑着说,“你可知道逆水行舟的感受?”
她静静的凝视着他烦恼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好同情他,同样是人,他却要承担比普通人还要多几千、几万倍的责任。
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身为一个君主,就要做到无过的地步,因为只要他一个小小的过错,都可能会牵扯到几万条的人命,受尽千朝万代的责骂。
这样的立场……唉!真可怜!
“恨不得平静无波?”她猜道,强压下同情的情绪。
他摇头,“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又叹了一口气,“就算朕有心改善这种情况,有没有能力做到还是个问题。”
“你是皇上,怎么会没有能力?”她不懂。
他苦笑,“皇上?皇上就有绝对的权力吗?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她歪着头疑惑的思索,难道不是如此吗?
“你别忘了,朕身边还有一个皇太后,还有她那些众多的皇亲国戚,还有许多朕不得不尊重的长辈,甚至还有那些仗势欺人的宦官。”说完,他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让她吓了一跳。
“皇上,请息怒,隔墙有耳呀!”小果子紧张的劝阻。
他再度露出一抹苦笑,“你瞧,朕连畅所欲言都不行,这宫里充斥着太多人的耳目了。”他挥了挥手,“小果子,你下去吧!到宫门口守着,确定没有人进来。”
她看着他,同情心再度泛滥。这样的皇上当得真可怜,就像鸟被砍掉了翅膀,还能叫做是皇上吗?
“木贤卿,我们别说这些了,你陪朕喝酒,把那些不愉快的事都忘了吧!”他自斟自饮,“还愣着干什么?喝呀!”
“好,我喝!”她家气干云的斟了满满一杯酒,一口饮尽。
呵!好酒!果然是边境那些劣酒所不能比的,这酒又香又醇,酒香弥漫在鼻间,让她忍不住再斟一杯……又一杯……再一杯……
皇上没有注意到她的“牛饮”,依旧忧愁的说:“朕有时会想,或许我根本没有统治万民的才能,不然,怎么会连东厂、西厂都治不了,还得不时承受母后的责骂?唉……”
很快的,她面前的那壶酒喝完了,但她的酒瘾才刚被挑起,真是扫兴!
她不由得偷瞄皇上手边的那壶酒,在心中思索着,有没有可能偷天换日,把他的那壶酒偷换过来?
皇上目光悠远的看向远方渐渐昏暗的天色,“唉,朕自小生长在宫中,从没见识过这天下的风貌,什么西湖美景、长城万里。朕只在书上读过,从没亲眼目睹。想想还真好笑,朕没看过这天下,竟然还统治天下,没见过万民,但万民的生命却全操在朕的手上。唉!”他拿起酒壶想倒,却倒不出半滴酒。奇怪,他什么时候喝光的?
他扯开喉咙,“小果子,再去拿一潭酒来。”
“奴才遵旨。”
一潭?
她简直快乐歪了,如果能全部给她喝,那该有多过瘾呀!
“木贤卿。你在想什么?怎么唇角带笑呢?”
她赶紧敛起笑容,信口胡诌,“微臣是想到了这天下的秀丽风光。以及民间浓厚的人情味。”她总不能坦白说她是在想他的酒吧!
“哦,说来给朕听听。”他饶富兴趣的说。
她清了清喉咙,“光听哪能尽兴?凡事要亲身体验才能知晓其中的乐趣。皇上。微臣觉得你不只要听,还要能行,只要你走过一趟民间。开阔了视野。就会知道要富强国家应该怎么做了。”
她的这番话听得他心痒痒的,“木贤卿。如果有那个机会的话,你愿意陪伴朕吗?”
“当然。”
他笑了,笑得好看极了,让她忍不住看呆了“皇上,酒来了。”小果子突然冒了出来。抱来一坛酒放在地上,“我来为皇上添一壶新酒。”
她骤然回过神。天,她在想什么?!怎么光看着他的笑容就头昏了?他可是个昏君耶!为那种浆糊脑袋发昏太不值得了!
可是,他的脑袋里装的真的是浆糊吗?
她为什么愈看愈觉得他不是百姓口中辱骂的那种昏君?是她的眼光有问题,还是她被骗了?
“皇上,奴才告退。”小果子把重新添满的酒壶恭敬的奉上,然后低头告退。
她沉思的看着皇上倒酒,终于忍不住问道:“皇上,你知道百姓是如何看你的吗?”
他敬酒的动作倏地停止,缓缓的摇首,“朕要如何晓得?朕从没遇见过一个敢跟朕讲真话的臣于,只除了你,木贤卿。”
她受宠若惊,难怪他这么亟欲亲近她,这么想听她的真心话,原来所有人都对他说谎。真可怜,他这样怎么能分得清楚是非善恶呢?
“皇上,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会做那些事了。”如果他一直是处在这种充满“谎言”的环境里,也难怪他会变得昏庸愚昧,因为没人教他嘛!
“什么事?”皇上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事。
“就是你下旨判王浩通敌叛国,诛杀他们全家……”她突然住口,懊恼自己不该说溜嘴,“不,没什么,微臣什么都没说。”
但已经来不及了,“你给朕说清楚。什么王浩?他是谁?”
不会吧?他连王浩都不认识,既然不认识,又怎么会判他满门抄斩?
“皇上,你不记得这个名字吗?”她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摇头,“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就奇怪了。“你没说谎?”
“大胆!”皇上当场拍桌而立,怒不可遏的大吼。竟然有人敢质疑他的话,暗示他撒谎?!“木思源,你当朕是个小人吗?”
她吓死了,马上站起来,跨前一步想跪下来赔罪,没想到竟踢到小果子抱来的那个酒坛,一个重心不稳往前倒,“啊!”
“小心!”皇上下意识的去扶她,刚巧扶到她的胸部,那柔柔软软的触感,让他倏然一惊!
她赶紧站好,打算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请皇上息怒,恕微臣无礼。”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心想,该不会这一扶,让他发现了什么吧?她不由得在心里暗自祈祷——祈祷他一定要是个昏君,否则她就惨了!
皇上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那种柔软的触感,分明就是女人的胸部。
他不可能会摸错的,后宫多少佳丽供他“练习”,他难道还会分不清男性与女性的胸部吗?
他紧握拳头,愤怒的想,这木思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女扮男装来欺瞒他这个皇上,真是罪不可赦!
不过,她的胆量倒是不小,智慧也不低,如果就这样把她推出午门斩了,那他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遇见敢跟他说实话的臣子?
他松开拳头,声音柔得像风,“算了,不过你倒是告诉朕,王浩到底是谁?”
“他是银川巡检司。”她必恭必敬的回答,再也不敢隐瞒,深怕再惹他生气,会替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银川巡检司?”他重复一遍,在记忆中搜索这个名字,却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他无奈的摇头,“朕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她看他的眼神有点不满,但还是小心翼翼的说:“也难怪皇上会不记得,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边境巡检司,哪值得皇上的关注呢?”这算是为他找台阶下了吧?
可他不领情,还是变了脸色,“你说,朕对王浩做了什么事?”
她咬住下唇,“往事已矣,皇上还是忘了吧!”
现在提起这件事似乎不妥,毕竟,她并没有证据来证明王伯父一家并没有通敌叛国,凭什么要皇上下令开堂重审?
“你说清楚,朕到底对王浩做了什么?”他的口气更加严厉了。
她只犹豫了一下子,顾不得可能会被砍头,决定豁出去了,“皇上下旨说王浩通敌叛国,诛杀全家。”
皇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根儿没这印象,“谁说是朕下旨的?”
“百姓们这么传说。”
可他的确没下过这样的圣旨呀!到底是谁这般大胆,居然敢假传圣旨?
“难道王浩一家没经过审判吗?”
她的头垂得更低了,蓦然了解,皇上可能真的一点都不知情,“没有。”那王伯父一家可真是冤枉,还有她也是,不但无辜受累,还离乡背井来到这儿。
“大胆!”他又拍了一下桌子,“木思源,你说,朕会做这样的糊涂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