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妩红忍不住笑出声。
其实她更想偷偷窃笑的是他偶尔流露出的温柔,那才是最大的收获。
“二姐,你在笑什么啊?”绅绨在电话那头挖挖耳朵,刚刚还听见她声音有些哀怨,怎么现在又笑得这么开心。
“没什么啦。”
“我跟你说,你做得非常好,哪像我?那个臭艾君人又飞到纽约去开什么会了,真不晓得公司是不是他家开的,他都不用打卡上班吗?一天到晚飞外国,我看他一定是跟航空公司有挂钩,借出公差的名义报公帐拿回扣。”绅绨嗤鼻道。
“也就是说你还没有逮到他就对了。”
“是啊,所以帮干爸爸出口气的重担就落到你身上了,你现在又住在艾何人那边,正是大好机会,我们现在都靠你了。”
“噢。”她怎么觉得肩膀突然变得好重,也有可能是心理因素的关系吧。
但是……奇怪,为什么这种沉重的感觉没有渐渐淡去,反而越来越重?
“我先不跟你说了,我的肩膀好酸喔,明天再打给你。”
咦,奇怪,脸颊旁边怎么有痒痒暖暖的感觉?妩红不解地别过头看去,登时吓僵了。
一颗头压在她的肩膀上,何人目光带着探究紧紧地盯着她。
她哇地一声往后退,指着他的鼻尖结结巴巴的开口,“你……你你你……”
“我怎样?”他坐在地毯上,修长的双腿交叠,手臂放到身后支着身体,黑眸打量着她。
她忘了今天是星期天,他也放假。
“没怎样。”她拍了拍胸脯,余悸犹存地道:“只是你不要像个背后灵一样突然出现好不好?人吓人吓死人,你没听过吗?”
“我很无聊。”
他宣布,好像这是一件很重大要紧的事。
“你很无聊又怎样?”不会Call他的女朋友来解闷吗?
“我要你陪我聊天。”
开什么玩笑?昨天他才针对草莓蛋糕把她骂到狗血淋头,现在又要她陪他聊天,那她算什么?
“我没空。”
“照顾我的身心是你的责任,不能说没空。”何人紧紧地箍着她的肩膀,把脸深深地埋入她柔软的肩窝,模糊地叹息了一声,“你好香。”
“而你好重。”
妩红脸红心跳,拼命想要挣开他的掌握。
“或许是因为我太累的关系吧。”他双臂绕过她的肩,紧紧地揽住她,“昨晚我没睡好。”
妩红的心脏跳得更急、更快了,而且怦咚怦咚的声音恐怕连他都能听见,她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瘫软无力。
有某种奇妙的感觉在发酵,像烘烤甜甜的香草蛋糕或奶油煎饼的气息在空气中散发开来,温暖的,诱人的……无所不在。
何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她耳畔诱惑着,带着一丝丝的迷惘。“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
她勉强挤出声音,“我们的什么事?”
他闷着声道:“我讨厌你对别的男人笑。”无论是雷诺斯、送披萨的,还是公司任何一名与她擦肩而过的员工。
妩红心坎有股暖洋洋的感觉渐渐荡漾开来,嘴角怎么也抑不住扬起的微笑,好像知道了某个教人窝心的小秘密。
“你在笑我。”何人的声音更沮丧了。
她脸颊红扑扑,只敢低头盯着他环放在细致锁骨前的手掌;温暖有力,修长的指尖修整干净,此刻这双手正紧紧交握着,也掌握住了她。
恍惚间,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了。
“我不是笑你,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她也不知道该拿此刻的怦然心动怎么办?
“妩红,我很困惑。”他低沉地耳语。
“我也是。”她小小声地道。
“三天后你就要离开了。”
他渐渐察觉到自己为什么一天比一天更加易怒焦躁,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三天后,她请的假就结束了,他也没有理由可以要求她继续做“看护”,因为昨天回院复诊时,她亲耳听到院长向他恭喜身体完全没问题了。
食物中毒好了,脑震荡也好了,他甚至没有借口可以说他还有什么后遗症。
他们朝夕相处的日子即将终结。
他甚至不知道要高兴还是失望。
“嗯。”妩红心底浮起一抹淡淡的失落,有些苦涩地道:“因为你已经好了。其实我可以今天就回家,你也不需要我跟进跟出的了。”
何人欲言又止。
她没有看见他犹豫的神情,继续道:“还有,你的车子已经修好,可以去开了,一切都恢复原状,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一切照旧,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涩涩地附和。
该死的,这不是他想要见到的情况,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只是觉得莫名的心烦。
“你一定很高兴爱车修好了。”
她的肩倏然被人抓住,耳边响起了他充满威胁的低吼:“我高兴个鬼!不要再跟我提到那辆无聊的车子。”
不提就不提,他为什么要这么生气?
妩红不知道就是因为他的车子修好了,所以他再也没有理由可以留下她了。
“可是它真的修好了,你放心,帐单我会负责的。”
“谁在乎那张见鬼的帐单?!”他低咒。
妩红吓了一跳,讷讷地道:“可是帐单……”
“你就只在乎这种无聊的鸡毛蒜皮事吗?”亏他还辗转不能入眠,一想到从此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他胸口就阵阵发闷,可是她却一副迫不及待要逃出生天的模样。
妩红也生气了,她用力扳开他的掌握,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那种事情一点都不无聊、也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那张帐单起码要十万块!”
她知道他非常有钱,可是有钱是他家的事,他不会明白这十万块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以她迷糊花钱的速度来看,想要再攒下十万块恐怕是后年的事了,那离她自助旅行到巴黎看画的日子就越加遥远,他一点都不明白她的心情。
何人更加生气,她就为了十万块的帐单跟他拉开距离?!
难道这些日子来的默契和朝夕相处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意义吗?至少他会想念跟她斗嘴的日子,而她呢?
“如果照顾我这么委屈的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他冷着脸道,倏地站了起来。
她抬头望着高大冷漠的他,心底感到受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刚刚的甜蜜亲昵都到哪里去了呢?她还以为他对她有一丝丝温柔的。
妩红低下了头,硬着声道:“走就走,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早就不想待在这里了。”
他现在已经全好了,不需要她了,再说他那位春天的洛神不也暗示连连,时时都想要取代她的位子过来照顾他,就让他们两个去卿卿我我好了,她才没有那个兴致看他们眉来眼去。
在公司里两个你侬我侬就罢了,每晚还假谈公事之名,来个电话热线情话绵绵,肉不肉麻啊?
妩红起身拉过行李箱,“请你出去,我要整理行李了。”
她竟然真的一点都不在乎,说走就走?
“随便你!”何人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妩红手上的动作倏然僵住了,眼眶的热意悄悄聚拢,凝聚成了一颗剔透的泪珠。
“笨蛋,大笨蛋。”她低垂粉颈,乌黑的鬈发滑落肩头,掩住了悲伤的小脸。
泪水如断了线的水晶珠,颗颗滚落。
***
星期天下午三点整,妩红拖着沉重的脚步和行李箱回到了家。
家还是家,窄小而温暖,但是她为什么觉得有点不一样了呢?她听着外头来来往往的车声,突然强烈地想念起阳明山上的宁静,从她的“卧房”窗户看出去,绿色的天然景致何等清新宜人?
还有他与她相陪伴的每一个夜晚,那些看HBO的日子……
妩红甩了甩头,试图挥去那些不该再想起的美好记忆。
他们只是病人和看护的关系,就算曾有过相濡以沫的亲密时分,可是一旦现实来临,他们只不过是一对敌人,天生的敌手,注定要两忘于江湖。
何况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他的女朋友还是美丽的春天的洛神。
有了那么美的女朋友,哪还有兴致去看别的女孩子呢?
妩红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把行李箱拖回卧房,一一收拾妥当放回衣柜里。
她还有三天的假期,三天能做一些平常想做却没时间做的事,例如她不是一直想到高雄的美术馆去参观张大千的荷画展出吗?
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先把银行存款领出来,去缴清修车的帐单后再上路。
她的确需要远离台北,好好地散个心了。
或许当她回来后,一切都跟以前没什么两样,没有奇怪的心痛,脑海里也没有那个惹人心烦的影子萦绕。
妩红拉出个尼泊尔小背包,塞了几件衣裳和盥洗用具进去,对了,还得去便利商店买一份高雄地图。
对于一出门就迷路的她,这是一个不小的挑战,可是她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原本她还想一个人到巴黎旅行的,不是吗?现在不过是在台湾本岛,能迷路到哪里去?
再怎么跑也跑不出这个岛啊!
妩红一扬下巴,“走罗!”
第八章
何人坐在书房里,香浓的咖啡根本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手上的工作更令他无聊到几乎打起呵欠。
星期日的午后,妩红离开了,他却还在这里加班处理公事。
他原以为自己的定力很好,虽然早上和她争执过后,还是可以硬着心肠听她坐上计程车离开的声音,他眼也不眨一下。
可是时光一点一滴流逝,寂静而沉重地寸寸凌迟着他的脑子和心思,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公文越来越教他不耐烦起来。
他再也忍不住了,躁郁地站了起来在地毯上来回踱步,黑发微乱、俊眸阴鸷,窗外明亮的太阳看在他眼里分外刺眼。
“这是什么鬼天气?”
都已经近中秋了,不是吗?为什么秋阳艳炽高张,一点都没有稍稍凉爽的意愿?
都是因为该死的天气,才会让他的脑子和心像打结了一样,壅塞成一团。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起,他飞快地扑过去拿起。
“我是艾何人。”他心狂跳了跳。
“何人,我现在在门口,有没有空出来喝杯茶?”春宓优雅笑晤白话筒里传来。
何人疾跳的心陡然恢复正常,他意兴阑珊地道:“春宓,是你……不了,我还有公事要处理。”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今天是星期天,你也该出门走走,还是你的小看护不准你出门?”春宓掩不住酸溜溜地道。
他蓦地一震,像是要急于否认什么似的,急急道:“跟她有什么关系?你说你就在门口?等我一分钟。”
他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似的拉开抽屉,取出跑车钥匙,刚好可以让春宓载他去取车子。
他为什么要被那个惹祸精影响,闷在家中生气?她对他的影响力还没有这么大……该死的,她根本就不该对他有什么影响!
“一定是我太无聊的缘故。”他咬牙切齿的低咒。
春宓幽默可人,体贴入微,会是一个很好的佳期良伴,至于那个惹祸精……越早离开他越是顺心。
走出大门,斜倚在红色轿车旁的春宓一身酒红色洋装,雪白的颈项上还戴了一串珍珠项链,俏丽的短发底下是风情万种的容颜,正对他散发着迷人的笑容。
何人闷闷地发现自己竟对这“美景”视若无睹,他勉强露出一抹微笑的走向她。
***
有什么事情是比迷路还要悲惨的吗?
有,那就是迷路之后发现自己又从改变的路线再度迷路了一次!
妩红坐火车是要到高雄,却糊里糊涂提早在台中下了车,后来想干脆就在台中美术馆逛逛好了,却发现自己坐上公车后,车子竟然往郊外越开越远。
一直到车上只剩下公车司机,两位手抓着土鸡、牙不关风的老婆婆和她,妩红才发现事情不太对劲。
“阿嬷,这台车是要到兜位?”妩红战战兢兢的问着前座的老阿嬷。
老阿嬷转过头来,皱纹满脸的漾开一朵可爱的笑容,“胃喔?不会啦,我的胃已经不会痛了啦,多谢你喔,水查某囡仔!”
“阿嬷,不是啦,我是说你坐这台车是要到哪里?”
“噢,当然是要回阮叨啊!”
哇咧!
“我知道你要回家,是说你家抵兜位?”她努力振作精神,继续奋战。
“阮叨抵那巷子口头一间就是了,红瓦厝,小姐有闲来去给我们请啦,阮孙生作真缘投喔!”老阿嬷笑得好不开心。
显然是对白嫩嫩又可爱的妩红大有好感,迫不及待想要牵红线拐孙媳妇了。
另外一个老阿嬷看起来和她是邻居,也兴匆匆地道:“小姐,她阿孙仔真正古意,不呷烟、不呷酒,在农会上班喔,你一定会甲意的。”
老阿嬷的热情和亲切温暖了妩红一路上惶惶的心,虽然对答半天还是问不到她要的答案,但却令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她忍不住笑了,露出甜甜的笑靥,阿嬷们看得目不转睛。
“小姐,你笑起来真正水喔!”
“金钗啊,你叨的阿贵好福气喔,若可以娶到这个水姑娘我看全在的人都会羡慕到流口水啦!”另一个老阿嬷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我那些阿孙仔都娶了,我也想要这个做孙媳妇。”
金钗老阿嬷越想越可行,索性转了过来趴在椅背上,握着她的手不放,“水查某因仔,你今年几岁啊?”
“我二十四。”啊,好像越来越像一回事了。妩红吐了吐舌。
“你结婚了没?”老阿嬷笑眯了眼,心底盘算着孙子阿贵二十六岁,恰恰差两岁,真是速配。
“我……”为免让老阿嬷们期望大失望也大,妩红硬着头皮道:“有……有未婚夫了。”
“啊!”两位老阿嬷哀得惊天动地,失望得不得了。
“金钗啊,果然啦,阿娘仔生水在人家家里,咱们动作又太慢了。”另一个老阿嬷摇头叹气。
金钗老阿嬷也叹气,依依不舍地道:“已经有人家了喔?唉,是阮阿贵仔没福气。”
“阿嬷,你不要难过,我相信你孙子是个很好的少年人,一定会娶到一个好老婆的。”妩红安慰她。
金钗老阿嬷被她的甜美迷得七荤八素,满心说不出的欢喜,“哎呀,真是古锥又得人疼,啊要不你来给阿嬷做孙女儿好不好?”
“阿嬷,我也很想啊,你这么好……”
记忆中的爷爷、奶奶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就回天堂去了,爸爸、妈妈和干爸爸虽然很疼她们,但是从来没有像这位老人家一样热情而坦率,天真可爱到这种地步,这种阿嬷级的关爱果然和父母辈的关爱是不太一样的。
“如果你不弃嫌的话,给阿嬷做干孙女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