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对不起,小渔儿昨夜太过分了,半夜偷偷打电话吵你,我们知道后--”显然院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陆冷鑫蛮横的眼神,让院长顿时噤口不语。
“既然你也知道了,”陆冷鑫直截了当的问:“你打算怎么做?”
小渔儿让他想起了她,他恨她,移情作用,令他想对小渔儿报复。
“立刻把她送走,我已通知了她妈妈,她说会来接她。”院长看看墙上的钟。“我还叫她赶快过来,说起来她也很可怜呢!在灵骨塔看守骨灰坛,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得休息。”
灵骨塔这三个字让他有如芒刺在背。
“陆爷,您是大忙人,还让您被这芝麻小事所叨扰,真是万分抱歉,陆爷放心吧!今天我一定会把小渔儿送走。”院长嘀咕了一堆,陆冷鑫根本听不进去,心思完全被“灵骨塔”这三字占据。
“她来了……”院长叫了一声,陆冷鑫的眼神随之望去。
他浑身一僵,仿佛陷入了暴风圈中。
因为小渔儿,他们竟再次邂逅了。
四年了,朝思暮想的四年来,她仍深深地震慑了他的灵魂。
她仍如鬼魅般迷为,和煦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地上反射出她纤细的影子,阴影使她的面容看不太清楚,只隐约看出她的两颊凹陷,瘦得弱不禁风,走路轻飘飘的,连说话也有气无力。
“对不起,渔儿一直给你们添麻烦。”她站得离他好远,忍气吞声地说。
“知道就好,你的孩子半夜乱打电话吵人,乱叫人家爸爸,吵得人家很不高兴,所以……”院长不客气地苛责。“我也没办法,毕竟我得罪不起那位富有的慈善家。”
妤雩早已顿悟,她没有权利说不,她被命运摆布、玩弄,她倦得没有反扑的力气。
“妈妈、妈妈……”小渔儿冲向她,抱住妤雩的小腿不放。“妈妈,我好想你……”
“渔儿,你真是不乖。”妤雩蹲下身子斥道。“你就算跟着妈妈,也得不到好的照顾啊!妈妈要工作,没有办法照顾你……”对女儿,妤雩有无限的心疼和愧疚。“你要妈妈拿你怎么办呢?”
“可是,他是爸爸,他是我爸爸……”小渔儿指着远处的陆冷鑫,大声叫道。“我找到爸爸了!”
望着披着黑大衣的硕健身子,英姿焕发、熟悉的背影让她战栗了一下,他好像他……天!她显然是太想他了,以至于白天就看到幻象了。她自我解嘲。
长期的睡眠不足,让她视力变差,在微暗的室内,他看起来遥不可及又高高在上,妤雩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是你爸爸,别乱认人。”妤雩斥责女儿。
“那我爸爸呢?”小渔儿问道。“你以前对我说过爸爸叫……”
妤雩顿时呆若木鸡,每每最困难的,就是不知如何告诉孩子,她的父亲不要她们母女了,她只能转移话题。
“对不起,我家的小孩没有礼貌,半夜吵你……”她走向他说道,当他们四目相交,妤雩杏眼圆睁,愕然得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事实有如睛天霹雳般打击着她,是他!
她整个人摇摇欲坠,命运之神啊!为什么还不放过她呢?为什么还要让他见到她呢?难道是为了让他笑她的凄惨、笑她的落魄、笑她的病恹恹吗?
她只能逼自己用仅有的力气向他点头致意。
“请原谅我的小孩,她很可怜,从小没了父亲,所以看到男人都觉得是爸爸。”接着她背对着他,对渔儿命令道:“快跟叔叔道歉。”
小渔儿嘟起嘴巴。
“爸爸,对不起。”她仍喊他爸爸,那无辜的眼神,让陆冷鑫寡情的心瞬间炸得粉碎。
“错了!是叔叔。”妤雩纠正。“他不是你的爸爸。”
“妈--”小渔儿皱起稀疏的眉头。
“我们走吧!”妤雩很快带走渔儿,再也没有回过头。
望着她们走远,两条孤零零的身影,令早已是铁石心肠的他,竟感觉心在淌血……
※※※
妤雩带着渔儿一直来到前方的小公园才停下来,阳光灿烂,可是她的心却是悲惨的。
妤雩蹲下身子,与女儿齐高,怅然若失道:“渔儿,你离开育幼院后,要到哪儿住呢?你在育幼院还有户籍,跟着妈妈就没有户籍了。”她不敢去报户口,为的是不让孩子户籍上的父亲栏被盖上父不详。
“我不在乎,妈妈,你以前说我的爸爸叫陆冷鑫,那个大老板就叫……”
天啊!没想到渔儿的记忆力如此强。
当渔儿还在襁褓中,每夜她都告诉睡梦中的女儿她不是没有父亲的小孩,她的爸爸叫陆冷鑫。
“忘记妈妈说过的话,好吗?”妤雩捧住女儿纯真的脸蛋,狠下心道:“我乱说的,对不起,其实你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妈……”小渔儿整个脸都胀红了,她比同年龄的孩子早熟,只见她落寞地说道:“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有爸爸,我却没有?”
“是妈妈的错,不该带你来人世间,又不给你一个爸爸,但是我的爱更多喔!我是为我的乖女儿而活着,我还会撑下去,只为了能看你长大。”妤雩脸上泛着母爱的光辉,她抱住了女儿。
“妈妈。”小渔儿也很懂事,将母亲抱得紧紧的。
在她们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影子。
他怪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怪自己见到她以后,无法自主地尾随她们。
他亲耳听到她们母女无助可怜的谈话,他斜倚在橡树上,所有的伪装坚强瞬间瓦解了,此时他竟然热泪盈眶。
小渔儿张开原本紧闭的眼睛,见到了他。
“爸爸,”在她的世界,爸爸就像神一般的不可侵犯,她挣脱母亲的双臂,跑向陆冷鑫,抱住了他的大腿。“爸爸,你来了,你没有不要我和妈妈……”她回过头,用稚气的声音呼喊:“妈妈,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妤雩蹲在地上,他居高临下,两人目光再度交错。
她读到他眼中不可思议的温柔,觉得一定是自己眼花缭乱了,她告诉自己必须站起来,无动于衷地走到他面前,把女儿带开。
她起身,却感到眼冒金星、头昏眼花,她太累了,好久没好好吃顿饭、休息一下,但她故做视若无睹地踱步到他面前,微微倾下身子,口干舌燥地说道:“渔儿,走吧!妈妈还要工作,我们回灵骨塔。”她拉住渔儿的手。
“不!妈妈!”渔儿不想走,用尽力气,一只手抓住陆冷鑫的裤管。“我要爸爸跟我们一起走。”
“你要我说多少次呢?他是叔叔,不是爸爸。”妤雩无情地咬牙切齿说道:“你没有爸爸。”
“妈……”渔儿的心灵受伤了。
“走吧!”总算让他瞧见了她一身傲骨,妤雩用力拉着女儿,拖着她离去。
接下来的事情在一瞬间发生,他强而有力的手扯住柔弱无骨的她,她的眼前一片黑,昏倒在他怀里。
第八章
当她清醒过来,夜幕早已低垂,华灯初上,但她的眼前还是一片雾蒙蒙。
她躺在他的床上,这里的一切是如此熟悉,回忆奔腾着。
当她的视线转为清晰,最先映入眼帘的仍是他。
他背对着她,面向落地窗,孤寂的背脊看起来没有对她应有的恨,只有酸楚。
她试图振作,下床的声音惊扰了他,他倏地回头,脸上却是冰冷的表情。
立即挤出一个笑靥,却是个不成样的笑容。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立刻走……”她发现她的衣服已被换上好久以前曾穿过的凯蒂猫睡衣,他没扔掉……是他帮她换的吗?她的脚蜷了起来,感觉害臊极了,多年前那股少女羞涩的涟漪,又漾了开来。
她的脚碰触到冰冷的大理石地板,才微微起身,下一秒,他便飞奔到她面前,用他强壮的身子抵住她,她吓得跌回床上。
他毫不客气地压住她,贴着她、圈紧她,那热烈的气息……熟悉的情愫又在他们心底泛滥。
“真会装!真是虚伪!恶心!”他用力扯住她头发,她痛得皱紧秀眉。“你的男人呢?他怎么会让你如此贫穷?他舍得吗?还是他抛弃你了?你现在终于尝到苦果了吧!这是你的报应!”他鄙夷地骂道。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一生,她只有他一个男人,过去是、现在是,甚至在他抛弃她以后也是……
她不说话是因为倔强、自尊比一般人高,她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我的女儿呢?”
陆冷鑫的眼神黯淡下来,他不知道小渔儿是他的亲生女儿……
“放开我,‘陆爷’!”她疏离又礼貌地称呼道。“太晚了,我不方便久留,我要带女儿走了。”
“走?啊!我忘了你不是交际花,不是来为我暖床的,你只不过是个未婚妈妈、被男人抛弃的可怜女人,没有男人爱捡破烂。”他松开她起身伫立在她前方,注视着她。“你走吧!”
天!她被困苦的生活折磨得不成人样,如今,她的自尊也被狠狠践踏。用力咬住下唇,让皮肉之痛凌虐她,但这又算得了什么?比起被抛弃那痛彻心扉的感觉,这刺痛只是一种微不足道的小折磨。
她稍微整理头发,起身时显然还头重脚轻站不太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逼自己不要伸手扶她。
离去前,她还对他深深致意。
“‘陆爷’,谢谢您的招待!”她旋身就走,没有回头。
而他,双拳握紧得都发紫了。
※※※
走出了房间,她开始寻找女儿。
曾经是她熟悉的家,如今已没有眷恋,只有无心久留,她经过饭厅,终于看到了渔儿,她正在大块朵颐,桌上摆满一堆佳肴,她吃得笑不拢嘴。
“妈妈,好好吃喔!我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腿,还有蛋糕、果冻……没有人会跟我抢!”
陆家仆人李嫂对妤雩绽开温暖的笑靥,过了这么多年,妤雩又回来了,这位老佣人对陆家的每个人都带有一份关怀,甚至是素未谋面的小渔儿。
“你怎么随便下床来呢?陆爷请医生来过,医生说你有严重贫血,你的身子骨太弱,要好好调养,我煮了猪肝汤,你先吃晚饭吧!”李嫂殷勤地说。
妤雩实在摸不透陆冷鑫,他讨厌她、嫌弃她,却又叫医生来治她的病,这样不是白费力气吗?
“不了,谢谢你的好意。”她憔悴地摇头。
李嫂看得好心疼,妤雩的女儿根本就是陆爷的翻版,她看得出陆爷是爱着她们的。下午,陆爷陪渔儿玩耍,总是布满阴霾的脸,终于换上了不曾有过的慈祥和满足。
怪的是,为什么陆爷要不得么折腾她们母女呢?
“渔儿,你真是没礼貌,这里不是你的家,你怎能随便上桌吃东西?”妤雩双眸冒出火花怒斥道。“过来,我们要走了。”
“可是我还没有吃饱。”渔儿可怜兮兮地说。“我也还想玩水,下午爸爸带我去玩S-P-A。”她生涩地念着英文,还无法发出正确的音。“爸爸说,我乖乖吃完饭,他就带我去玩水……”
“够了。”她疲惫地再强调一次。“他不是你爸爸,这里不是你家。”她降低音量,对失去父爱的渔儿,她总要求自己尽量和颜悦色。
“可是爸爸说我可以住在这里。”渔儿提高音量,这是她第一次顶撞母亲。“我不要走,爸爸说……”她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里都离不开“爸爸”二字。
下一秒,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大厅里,妤雩甩了女儿一耳光,伴之而来的,是天崩地裂般的哭嚎声。
“你没有爸爸,你不懂吗?你爸爸不要我们!”所有的愤怒、苦恨,所有的委屈、悲伤,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她受够了,再度甩了渔儿一耳光。“我们是没人要的破铜烂铁,一文不值,你休想过穿金戴银、丰衣足食的好日子,你没有那种命,你跟妈妈一样只配跟死人住在一起。”
二话不说,她抱起小渔儿就往外走,小渔儿发出鬼哭神嚎般的叫喊:“爸爸,爸爸……”
失去理智的妤雩,随即将小渔儿的嘴巴捂起来,不让她发出声音,不让她喊爸爸。
“住手!”陆冷鑫冲了下来。“你在做什么?要闷死她吗?”他想抢过渔儿,却被妤雩制止。
“你管不了,你是谁?我们母女不认识你。”妤雩有一股想让陆冷鑫刮目相看的怨气。“走吧!渔儿,我们回灵骨塔了。”
“等一下。”他蛮横地抓住她的手臂,霸道地问:“为什么要回灵骨塔?”
“我属于‘囚塔’,那里是我的家。”她回道。
“住口!”他跋扈地抓住她的肩,男人的力量令她骨头痛得嘎嘎作响,他趁此抢过了渔儿,抱给李嫂。“照顾她。”下一秒,他拖着妤雩上楼。
他以为她还是当年十八岁不解世事的少女,凡事都会听话、服从他,殊不知多年后的她,虽娇弱,却有了反抗的力量,她故意坐在原地不动,不再任他摆布。
他强烈地感到无力又无奈。
“可恶!”他吼叫道,接着把她扛起来,甩在肩上,昂首阔步地上楼,用脚踹开了门,将她丢在床上。
一时脑充血加上严重贫血,让她感到天旋地转,更令她措手不及的是他又压向她。
“你敢虐待小渔儿?”他咆哮。“灵骨塔是死人住的,不适合小孩子。”
“她要认命。”她迸出这句话,陆冷鑫愕然地看着她透明清澄的眼睛,她似乎心如止水,在他激动的目光下,她毫无畏惧地说道:“我曾极力避免让女儿跟我一起生活在灵骨塔里,所以把她送到育幼院,不管好不好,起码那里是人间,我不想让女儿跟我的命运相同,一辈子都属于‘囚塔’。但是我现在才领悟,待在育幼院或待在陆家,只会让人耻笑她的身世!”
“错了,”他咬牙道。“她也是我的孩子,我有权决定她的未来。”
窒闷的气息回荡在他们身边,他终于承认了渔儿是他的骨肉。
“我陆冷鑫的孩子不能流落街头,更不能住在那种鬼地方。”
“是啊!当我怀她时,每天看道士念经,看生者为死者哭得死去活来,我替人清理骨灰,我的周围都是鬼魅,阴气沉沉,那时的你可在乎过?渔儿在我肚里踢动,我相信她能感受到,知道她的家是死者安息地,那时的你又在哪儿?”她讥道,伤痕太多,一切都无所谓了。“这是渔儿的命,起码在那里还有当人的尊严。”她孤傲地看着他。
那股我见犹怜的气质仍没有去除,这让陆冷鑫感到口干舌燥。
他怎会不在意她们母女的下落呢?只是,骄傲的他拉不下脸来承认,他一语不发。
“以前你不要她,为什么现在要她?”她质疑道,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婚礼当天,他如何心狠手辣地粉碎了她的梦,甚至摧毁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