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样?羡不羡慕?」雨蓝跳下车,取了一捆牧草喂马。
「嗯……」他几乎无话可说,原来做牛做马这麽惬意。
想爬上大尖山,大约要一个半小时,先循著草坡走到山脚,穿过纠结的树根、奇险的坡度,靠近山顶时还得用麻绳来攀岩。
登高一望,整个曲折的海岸线就在脚下,空中的白云彷佛一伸手就碰得到,山下的草原有如绿色地毯,随风起伏。
雨蓝咕噜噜喝了半瓶水,随手递给浩廷,根本没想到那是间接接吻,而他也早就渴得没空胡思乱想了。
凉风吹来,满腔爽快,她突然有所感叹,拍拍他的肩膀,「我说老兄啊!我们能活著可真是不错呢!」
「嗯……」他不得不点头,若不是因为活著,又怎能领略这份美丽?
或许,这片海天一线的宽阔蓝色能治好他的忧郁,或许……或许……
☆☆☆☆☆☆☆☆☆
下山後,雨蓝开车送白浩廷回去,才没几天的工夫,她就从送他到饭店门口,「升级」成送他到房间门口,甚至堂而皇之的走进他的房间。
「你真的要进我房间?」他微微犹豫,难道她一点都没想到他是个男人,一旦冲动起来,可是不会客气的。
正如他所预料的,她对於男女之防毫无感觉,一把抢过钥匙就自动打开了门,「借看一下嘛!我在凯撒混这麽久,就是没看过豪华套房,别那麽小家子气!」
此时正值黄昏时分,从落地窗可以看到海面霞光四射,天空红云朵朵,有如最後一个日落,凄艳动人之至。
暖暖馀晖包围住他们两人,要说这是永恒的一刻也不为过。
「哇噢——」雨蓝只用了一声惊呼来表达她的感受。但他懂,毋需言语、毋需文字,只要用心去听。
「喂!住这边真的很过瘾,对吧?」她推推他的手臂,吹了声口哨。
「还好。」尽管美景如画,当他独处在房里的时候,常常想的却是如何结束生命,要是说出来,可能会把她吓著。
「什麽叫还好?真是不知好歹!」当雨蓝转过身,看到桌上那瓶药,想也没想就问:「你在吃药?你怎麽了?」
白浩廷心中一凛,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
但该来的总是要来,对眼前这个率直的女孩,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说谎,於是,他深吸口气,紧闭双眼,硬挤出那几个字,「我……我有忧郁症。」
说出来了,他终於说出来了!这是第一次,他能对别人坦承自己的疾病,但她会有什麽反应呢?惊慌失措?同情怜悯?还是故作镇定?!
「哦!」她点点头,「那又不算什麽,干嘛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不算什麽?他睁开眼,恼怒地道:「事情没有发生在你身上,当然不算什麽。」
相对於他的激动反应,雨蓝却显得非常平静,「事情没发生在我身上,但发生在我珍惜的人身上。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国中时她得了忧郁症,却不愿意告诉我们这群死党,高二那年她跳楼自杀了,我们才知道她已经痛苦了好久好久。」
「是吗?」他能了解,因为他自己也快活不下去了,或者该说,他根本不知为何而活。
往日痛楚再次涌现,她语重心长地道:「那时候我怪自己没有用心去感受、去了解,所以我找了一些资料研究,也跑去相关单位当过义工,虽然不算是专家,但至少我知道,忧郁症不是绝症,只要经过药物和心理治疗!一定会有改善的。」
「你说话的口气还真像个医生。」但他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理智建议,「无所谓,我不在乎,就这样下去吧!」
雨蓝立刻瞪住他,质问道:「你有没有定时吃药?」
「你说呢?」他耸耸肩,不把那当一回事。
她看那药瓶还是满满的一罐,这家伙根本就是欠人痛扁嘛!
「你没吃?这怎麽行?你的脑袋就像座城堡,现在被忧郁症打倒了,药物就是你请来的佣兵,可以帮你收复城池啊!」
「够了,我不想听了。」他走到门口,替她开了门,「你回去吧!」
她冷笑一声,迅速锁上每道门锁,怒视著他宣布道:「我偏不!除非你答应我乖乖吃药,否则我绝对不走!」
他叹口气,就知道她会这麽做,「你一个女孩子留在男人的房里不怕危险?」
她抬起下巴,提高音量,「会怕的话就不是我赵雨蓝了!」
她想当救世主尽管去当,但他可不领这个情,「反正我也不是你的谁,你何必多管闲事?这世界少了我一个人,还是会照常运转下去,又有什麽差别?」
哼哼哼!听听他说这是什麽混帐话?生命如此美好,怎能不知珍惜?亏他还长得一脸聪明样,竟然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妈的!你以为你是悲剧男主角啊?少在那边自艾自怜好不好?」
她一开骂,他突然也火大了,「我就是自艾自怜,怎麽样?」
对此,她的反应是翻翻白眼,还故意吐舌道:「胆小鬼!没用的家伙!」
「你以为你自己多伟大?红毛丫头一个,哼!」
「拜托,我这可是模仿清秀佳人安妮才染的耶!」她最恨别人污辱她的头发,这下子她真的被惹毛了,「你这猪头、乌龟、鸡蛋糕、史上超级无聊变态男子!」
「你才三八、阿花、神经兮兮兼无理取闹!」他从未对人如此开骂,一骂出口却发现自己挺有天分的。
哈!这男人竟敢回嘴?雨蓝嘿嘿笑了几声,继续使出高段骂招,「你没人要,你性无能!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有高潮!」
什麽?!竟然有这种女人,骂人骂得这麽缺德?那他也不客气了!「你走路会跌倒,你煮饭会烧房子,你开车会让全台湾交通崩溃!」
「你可恶!」
「你可恶加可耻!」
「你可恶加可耻加可恨!」
「你可恶加可耻加可恨加可笑!」
「你可恶加可耻加可恨加可笑加可吐!」
如此骂法已退化成七岁小孩的口吻,完全於事无补,只是纯粹的人身攻击。
两人对骂到最後,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只能气喘吁吁的瞪著对方,接著,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他们就那样莫名其妙的大笑起来。
「哇哈哈……你这小人……笑什麽笑?」
「你……你这白痴……还不是一直在笑?啊哈哈……」
「不……不准笑了!」
「有本事……你就先停下来啊!哈哈……」
仿佛中了什麽咒语似的,笑声不断在房里迥荡,好几分钟过去後,雨蓝才全身无力的躺到床上,一边摸著疼痛的肚子、一边擦掉眼角的泪水,这种激烈笑法实在厉害,才没多久就快要了她的命。
白浩廷也没好到哪儿去,靠在墙边拚命喘气,感觉头晕得不得了。
突然,某个念头从雨蓝脑中闪过,让她猛然从床上爬起,瞪大了双眼指著他问:「你……你笑了?」
「嗯……好像是吧!」他捏捏自己的脸颊,因为大笑还隐隐作疼著。
「Ya!太棒了,奇迹终於发生了!」她彷佛中了头奖,冲上前抱住他,发狂般的乱叫乱吼乱跳。
白浩廷先是呆呆的任她拥抱,没多久,他意识到她柔软的胸部就贴在他怀里,那触觉又甜蜜又尖锐,让他全身都酥麻了起来。
之前他把她当作一个小丫头,一个没有性别的小天使,但就从这一刻起,他发现自己实在错得厉害,她确确实实是个完整的女人!
雨蓝对他的反应毫无所知,稍微放开了他一些,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喂!你再笑一个好不好?」
「干嘛要我笑?」他想起两人的初次见面,当时她也是这麽要求他,但他又不是一笑倾城的美人,笑起来也没有比别人牙齿白,她到底为什麽会如此在乎呢?
「不笑就算了,希罕啊?」她转了转眼珠子,故意不说原因,反而转移了话题,「你一定要乖乖吃药,从现在起,我会天天盯著你的!」
「不吃又怎麽样?」突然他想逗逗她,看她有什麽反应。
原本他以为她会义正辞严,或是大骂特骂,没想到她还有另外的法宝。
只见她眼眶一红,吸了吸鼻子,泪水汪汪的打转,哽咽道:「你做人不要太过分喔!我……我不想……不想再因此失去我的朋友了,」
朋友?他们算是朋友吗?看到她泪眼迷离的模样,他就算有千百种疑问也都消失了,就为了这串晶莹的泪水,他确定他们真的是朋友。
「好好好,我吃就是了。」他妥协的速度之快,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也未免太没原则、太没个性了吧?但比起看她强忍泪水的模样,他却宁愿做个超没原则、超没个性的家伙。
「真的?!你不是唬我的吧?」她擦擦眼角,假装自己没哭过。
「不吃的话,我怕你的大嗓门会把饭店都给哭倒了。」他开始相信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的故事了,女人的眼泪可真是致命武器。
她脸一红,握起拳头就要打他,「你敢糗我?我才没哭呢!」
天——真的好痛!这女人说哭就哭、说打就打,那小拳头的力量可不小,他赶紧绕著房间逃走,两个人嘻嘻哈哈、你追我跑的,像是刚刚才交到朋友的小孩。
「白浩廷,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专职看护,你胆敢不吃药的话,我就揍你!」
「赵雨蓝,你有本事就来啊!」
不知不觉的,笑意又爬上他的嘴角,他发现,这远比想像中的容易多了。
第二章 爱情陷阱
第二天,白浩廷很早就醒了,只比太阳公公还晚一点。
桌上躺著一颗白色药丸,让他坐在桌旁发呆了许久,开水早就倒好了,他却还不能下定决心;闭上眼,他想到雨蓝那副爱哭的样子,终於叹了口气把药吞下。
虽然喝了开水,药丸很快就通过喉咙,但他胸口却像梗著什麽似的,始终无法畅快的呼吸。
快出门去吧!他告诉自己,只要能遇到雨蓝,能有些事情做,他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就在走廊的转角处,他听到了雨蓝的声音,那根本不需怀疑,除了她还有谁是这样充满活力?
「阿姨早!」
「雨蓝,你这麽早就来啦?」
这声音让白浩廷犹豫了一下,然後很快就想到严玉伶,她是饭店的人事主任,也是母亲昔日的同学。
接著,雨蓝嘿嘿笑了几声,「阿姨,我让白浩廷那家伙笑了耶!」
「真的吗?」严玉伶微微诧异的睁大眼,她对雨蓝本来就很有信心,只是没想到效果会这麽快。
「你不相信?」雨蓝鼓起双颊,像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
「我相信。」严玉伶摸摸雨蓝的头发,「那你说,你想要什麽愿望呢?」
这下换成雨蓝诧异万分了,「耶?你真的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
「怎麽阿姨相信你,你却不相信阿姨了呢?」
「我当然相信罗!不过……这愿望还需要一点时间,等我准备好了再告诉你!」
这丫头看起来颇有诡计,但严玉伶还是爽快的答应,「好,那就由你决定,阿姨全力配合!可以吧?」
「耶~~万岁!」雨蓝乐得像个小印地安人,手舞足蹈。
「好了,我要去忙了,再见!」
严玉伶离开後,雨蓝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白浩廷连忙躲到安全门後,果然她是去敲他的门,但敲了几分钟都没人应声。
「这小子跑哪儿去了?真是的!」雨蓝嘟著嘴,不太开心的离去。
这时,白浩廷才缓缓走出门外,感觉自己的胸口越来越窒闷、越来越难以呼吸,仿佛随时都要昏倒了。
原来,这一切只是场赌注;原来,他们根本就不算是朋友!
为什麽?老天爷总要让他听到不该听的话?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有忧郁症、如果他不知道雨蓝是为了打赌而接近他,现在他应该是个最快乐的人。
☆☆☆
开车兜风了一整天,白浩廷说不出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麽,只是漫无目标的往前,任由寂寞公路伸展,任由强劲风沙扑打。
天黑了很久之後,他发现自己正前往白砂湾的方向,那是雨蓝第一次带他去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找到感动的地方。
今晚的白砂湾,只有月光如水,星星们都躲起来了,不再眨眼对他说话。
终究他还是孤独的,想起生命中曾出现的人们,竟没有一个他可以谈心的对象,从小到大的荣耀并未带给他平静,只逼著他不断挑战、不断突破,以更高的成绩获得众人的掌声。
当掌声停了,幕落了,他一个人站在阴影中,找不到迷宫的出口。
他默默数著海浪的拍打声,在第三百二十六次浪花拍上岸时,某个脚步声也接近了。他并没有刻意躲开,或许他也有感应、或许他也在期待。
没多久,有人从背後打在他肩上,「喂!你怎麽失踪了?害我找你找了一整天。」
又是那熟悉的大嗓门,又是那拍肩的招呼法,白浩廷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但他就是坚持不做任何反应。
「你干嘛不说话?」雨蓝才跑到他面前,他却又把视线移开。
不会吧?他这是在跟她冷战吗?她可受不了,急性子的她会因此抓狂的!
「喂~~我到底做错什麽事了?你不说出来我怎麽知道?别像小女生一样闹别扭好不好?好歹咱们朋友一场,拜托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朋友!朋友!就是这两字最伤人,她又何必再次提起?浩廷握紧了双拳,紧闭了双唇,还是不愿意吭声。
「白浩廷,你给我好好听著!」她乾脆捏住他的脸颊,硬逼他对准她的视线,「我赵雨蓝就算有一千一万个缺点,你都可以批评我、纠正我,甚至想跟我打架都行,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你这样跟我斗气,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如果你一定要判我死刑,也得先宣布罪名吧!」?他被她的手劲捏得脸疼,但没有什麽比他的心更疼。
张开了口,他好委屈、好痛苦的说:「你……你为什麽要我笑?你自己心里明白。」
雨蓝愣了几秒,放开双手,突然想到早上的那场对话,原来这就是导火线!
「你听到了?所以你生气啦?」
废话!这还用问?他根本懒得回答。
糟糕,说来这还真是她理亏呢!她抓抓後脑,不太好意思的说:「哎哟!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女子计较嘛!」
她以为嬉皮笑脸就可以朦混过去吗?他转过身,只想一走了之。
「你要去哪里?喂!别走哇!」她当然不能放过他,整个人跳上去抱住他,就算是死缠烂打吧!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化解这番危机,为了严阿姨和阿坤叔,为了她做人的原则,也为了他这个奇特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