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又是潇湘庄。
唐秋缠忍住高声咒骂的冲动,神情平静的问:“后来呢?”
“后来赵总管每次见到我,就拉我去赌场,刚开始玩时次次都赢,可是玩到最后却……”唐仕维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每次皆输,而且赌注愈下愈大,终于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唐秋缠带刺地接口道,明白她爹是遇到郎中了。
“没错,就是这个样子。”在女儿忿忿的目光之下,唐仕维的声音愈变愈小,最后终于噤声。
“爹,您遇到郎中了,您知不知道?!”她愤怒的吼道。
“郎中?”闻言,唐仕维一阵错愕。
“您不断输钱就摆明了那赌场根本是在诈财,专骗您这种没有经验的笨蛋。而且我怀疑赵总管跟他们串通好,要拐您的钱!”
此刻唐秋缠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人。她要杀了任意情那混蛋,居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逼她就范。
哼!即便是卖了所有的一切,她也绝不会屈服在他这种无耻的手段之下,绝不!
“赵总管与赌场串通好?不……不会吧?”唐仕维怀疑的问道。这赵总管看起来很老实,应该不会做这种事才对。
“不会才有鬼!”唐秋缠冷冷的回答,她爹除了专精医药外,对其他的人情世故了解的比她这个做女儿的还少。
算了,计较这些又有何用?现在应该做的是弄清楚究竟欠了多少钱,万一数目过于庞大,又该上何处筹钱。
“爹,您欠赌场多少银子?”她边问边在心中盘算家中现有的资产,算算大概值五千两银子吧。
“六……六千五百。”唐仕维硬着头皮把话说出口,然后等着女儿发飙。
“六、千、五、百、两?!”唐秋缠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道。“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您居然输掉了六千五百两?您知道包括凭心堂和咱们所有的土地,加起来最多只值五千两,那还是有人肯出这个价钱的话!”
完了!短时间之内,要教他们上哪儿借钱?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朋好友,更遑论认识能一下子拿出六千五百两银子的人。
唐仕维闻言脸色更显苍白,心口也就愈疼,但他还是没敢表现出来,女儿已经够烦的了,这全是他惹的祸。现在该怎么办?
“看来咱们只有先卖掉家产,不够的部分再想办法。”唐秋缠难掩悲伤的看着凭心堂内的一切,目光充满了不舍。
唐仕维也一样不舍,他不禁额冒冷汗,咬牙忍受椎心的痛楚。
“爹,您怎么了?”唐秋缠立刻察觉到他的不适,忧心的问道。
“没什么,吃坏肚子而已。”唐仕维扯了个小谎,不想再增加她的压力。
“您自己是大夫,要小心照顾身体。”她的眼光仍不舍的看着凭心堂内的一切。
“爹晓得。”他拍拍她的小手说。“爹先去休息了。”他必须立刻离开,否则敏儿必定会瞧出不对劲。
“嗯。”唐秋缠无意识的应了一声。
她是如此热爱凭心堂,而今却在任意情的阴谋下必须舍弃这一切。
她知道这正是分出胜负的重要关键。若求他高抬贵手,即表示她输了这一场游戏,同时也意味着她必须沦为他的小妾,让他折磨她的灵魂。
她能吗?骄傲与自尊是她仅存的一切,她能轻易的将它送给任意情,任由他践踏吗?
“敏儿姑娘,敏儿姑娘?”门外,店小二的呼喊声中满含焦虑。
唐秋缠这才回过神,起身开门。
“你还好吧?”店小二一脸担心的问。自从她治好他的脚疾后,他对她是崇敬有加,毕竟要在这偏远的小镇遇见医术高明的大夫,可不是天天有的事。更何况她为人谦虚,又不收诊金,还亲自上山采药草,单是这番心意就足以令大伙感激涕零。
“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疲累。”唐秋缠朝他绽开一抹温暖的笑容。
“敏儿姑娘……”店小二迟疑的开口。虽然他觉得不妥,但众人推派他来当说客,他只好勉为其难的接受任务,尽力说服她了。
“有事但说无妨。”从他为难的脸色和吞吞吐吐的口气来看,要说的事恐怕不好开口吧。
“大家推派我来问问你什么时候要走?”
“走?”唐秋缠一时会意不过来,愣了一会儿才了解他指的是她要到灵州的事。“大概再过几天吧。”
奇怪,她走不走跟镇民有何关系?
“小二哥,乡亲们为何如此关心我的行程?是不是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碍着大伙的眼?”不会吧,她一向很谨慎的呀。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店小二连忙澄清,面露焦急之色。“事情是这样的,大伙听说你要一个人单独到灵州,怕你身边没个伴危险,而且你在那儿又举目无亲,就算到那也没依靠,不如就留在河西镇开设医馆,也好给过往的旅客及镇民看病,不知敏儿姑娘意下如何?”他一口气把话讲完,等待唐秋缠的反应。
其实他个人认为成功的机会不大,毕竟河西镇太荒凉了,生活单调又无趣,实在吸引不了人。况且,敏儿姑娘感觉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没有理由会想待在这荒凉的小镇。
待在河西镇设医馆?唐秋缠闻言愣了一下。
她的确举目无亲,就算到灵州也得从头适应,而待在河西镇的这些日子,她每天都过得很快乐。络绎不绝的病患虽略嫌嘈杂但很亲切,而且又时常送菜送蛋,天知道他们已经够穷的了。
但她真的要一辈子待在这荒凉的小镇吗?她不知道。她觉得还有更多新鲜事等她发掘,还有更多不一样的空气待她呼吸,她真的能甘于停留在这小镇,做个不起眼的山野大夫吗?
“替我谢谢大伙的好意,我会考虑的。”唐秋缠委婉的回答。她需要时间思考未来。
店小二闻言喜出望外,他还以为她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呢。
“那么你慢慢考虑,我先出去告诉大伙这个好消息。”说完,店小二立刻往楼下冲去。
传入耳里的讨论声,教唐秋缠感受到全体镇民的热切。原本她还以为,除了清灵寨那一大群男人希望她留下来之外,再也没有人会像此刻的镇民如此殷切盼望她留下来。
留下来,敏儿。留在我身边,一刻也不要离开。
任意桐深情且温柔的呼喊声再一次回荡在她耳际。
她错了,希望她留下来的不只是河西镇的镇民,还有真心爱她的任意桐。
每当午夜梦回,思乡情切的时候,就特别容易想起这个温柔多情的声音。只是为何每回想起这声音的同时,脑海中亦浮现任意情俊美邪气的脸。
别以为你能够逃开,我亲爱的小秋缠。在你还没落网之前,你永远是我的猎物,就算用尽一生的时间,我也一定会追到你,直到你臣服为止!
好好思索你的未来吧,唐秋缠。
她悄悄合上记忆的窗口,坐下来认真思考自己的未来。
第五章
今天是河西镇一个月一次的市集之日,附近城镇的居民均会来此赶集,镇上唯一的一条街道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决定暂时留在河西镇的唐秋缠灵巧的闪过人群,这儿赶集的盛况比起京城的繁华热闹还差得远呢。
说到京城,她就想起钱雅蓉。
原本骄纵又眼高于顶的小姐这回真的栽了,栽在袭人那混世大魔王的手上,一辈子乖乖地当他的压寨夫人。
一想到袭人,她自然而然的碰碰腰带,里头暗藏的银票面额不少,足足有三千两之多,这还不包括他交给她的两百两银子。
“这太多了吧。”她想起在抢亲的前一日,袭人偷偷潜进钱家庄,亲手将银票及银两交给她时,她有些惊讶的说。
“比起你为我们做的,这还太少。”袭人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既然你不肯留在清灵寨,最起码也该有足够的银两开创未来。”
“谢谢你。”她也不再坚持,她的确需要用钱。
“只身在外,一切要小心。”袭人叮咛道。“既然你决定要去灵州,那么这张银票就只能在灵州兑换,因为沿途都是小城镇,未设有钱庄,而且基于安全上的考量,你也不宜带太多银两在身上。”
“我明白。小姐……就麻烦你照顾了。”说这话的同时,她的眼角忍不住沁出泪水。毕竟她和小姐一起共度了三个寒暑,虽然常斗嘴,实则比亲姊妹还亲。
“我用我的生命保证,我会保护她一辈子。你就安心的追求你自己的理想和自由吧。一切保重。”
她知道,她可以信任袭人的保证。
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要她能尽快决定自己的将来。
幸好袭人给的银两够多,否则怎堪她三不五时倒贴的药材费用?谁教这个镇上的人真的很穷,唯一能付得出的诊金只有自家的蔬菜和鸡蛋。
唐秋缠一边苦笑一边走向客栈,发现一向人烟稀少的巷口此刻正聚集了一大堆人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忍不住好奇的走向前去,想看看究竟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为何大伙挤成一团,吵得比市集还凶。
“这女娃儿长得真漂亮,买回家当妻子一定不错。”
“是啊,只可惜她要价五十两银子,谁买得起。”
说话的大都是年轻男子,他们正看着跪在地上,低着头的秀丽女子评头论足。
唐秋缠很想挤到前面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人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挤不进去。
“借过!”她干脆大吼一声。
吼得身前的一群男人全往回看,一看见是唐秋缠,立刻自动让出一条路。
“唐大夫,请。”
虽说跪在地上的女子长得不错,但唐大夫却更标致。只可惜她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他们只是出林野夫,连妄想都不敢,对她只有尊重。
“谢谢。”她也毫不客气的向前走去。
跪在地上的女子头垂得更低了,她跪了一上午,不见有人要买她,反而换来嘲笑和轻佻。想到这里,她的眼泪不禁掉下来,将纸上的墨字晕开。
“卖身葬父!”唐秋缠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字,心头顿时涌上一股酸涩的感觉。
这女孩应该没多大年纪,却必须以这样的方式为亲人找最后的依归。
登时,她的眼前闪过另一道人影,过去和现在交会在另一个时空……
唐家父女卖掉所有的家产,所得的银两是四千七百两,跟六千五百两还有一大段距离。他们身上仅剩二十两银子,目前居住在扬州城内的一家小客栈里。
还差一千八百两。唐秋缠双手支着下巴,苦恼的想着对策,但任凭她想破头,仍想不出要上哪儿去筹这笔钱。
找任意桐吗?
她脑海中倏地浮现出他的面孔,她知道只要她肯开口,他一定会帮忙,只是他现在人不在扬州,听说是到京城去了,一时还不会回来。
最重要的是,她并不想再欠他人情。上回因为药材的事她已经欠过一次,面对他温柔的眼神,她不知自己还能抵挡多久,天晓得她一点都不想因嫁人而失去自由。
唉,烦死人了!
她决定出去走一走,以解多日来的烦躁。
“爹,女儿想出去走走。”唐秋缠向呆坐在床榻上的唐仕维要求道。奇怪的是她爹一动也不动,样子十分奇怪。
“爹,您听到女儿的话吗?”她急忙走向床榻,对于她爹近日的反常极感忧心。
“嗄?”唐仕维连忙回过神,咬着牙痛苦的回答:“好啊,老闷在这里是会生病的。”他试着恢复过去戏谑的语调,但还是没能骗过他女儿。
“您不对劲。”
“没这回事,爹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唐仕维慈爱的拍拍她的肩头,“出去走一走吧,别留在这儿和爹大眼瞪小眼,你不烦我都嫌烦。”
“可是爹──”
“去去去,再说我就生气了。”他必须立刻让她离开,他已经快忍不住心口上的疼痛。
他失去了凭心堂,没有药物控制病情,他的病再度复发,再加上最近令人烦心的事太多,他有预感,自个儿恐怕时日不多了。这样也好,少了他的拖累,敏儿才能活得更自在些。
曾经,他十分遗憾生下的不是儿子,如今看来,就算是儿子也比不上敏儿的坚强。虽然她失去了一切,却不曾见她掉过一滴泪,有的只是全心打理一切及坚定的信念,认为他们父女俩一定能度过这次危机。所以他不能再给她添麻烦,她已经够累了。
“快去,再不去我就发脾气啰。”
为免父亲不快,唐秋缠只好面带忧愁的离开客栈,却不知就在她离去后,唐仕维痛得倒在床上呻吟,几乎昏死过去。
走在大街上的唐秋缠愈走心愈慌,方才她爹虽然仍是爽朗幽默,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行!她决定回客栈看看她爹的状况,她直觉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心念一定,她转身就往回走,心中的不安随着她急促的脚步愈形升高。
她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道时,突然一道人影挡在她身前,她一抬头,发现自己正对上一双她最不愿意看见的眼眸。
任意情!他想做什么?
“你愈来愈漂亮了。”任意情修长的指尖轻轻扫过唐秋缠娇嫩的脸庞,语调仍是那般轻佻。
“而你还是一样下流。”无视他不悦的神情,唐秋缠不服输的瞪着他。
“你的礼貌还是这么差。”任意情边说边朝她走近。
“对付你这种人不需要礼貌。”该死,她的脸怎么愈来愈烫,他又不是没靠近过她。
“那可不一定。”任意情趁她不注意时,伸出舌尖轻划过她的下唇,气得她想杀人。
“你知道吗?”他和她眼对眼,鼻尖对鼻尖,浓厚的男性气息不容反抗地强行进入她的鼻腔里。“我一向建议人应该要懂‘识时务为俊杰’,特别是面对债主时,最好低声下气,任人为所欲为。”
“果然是你。”唐秋缠一点也不意外。“你这卑鄙小人。”
“卑鄙?太难听了吧。”任意情忽地对着她的耳朵吹气,语声轻柔的说:“我只不过是使点小手段。”
唐秋缠忍住耳内传来的酥麻感,咬牙问:“你究竟想怎么样?”她已经懒得和他过招。
“还是那句老话,只要你肯嫁给我,一切好办。”他侧着脸打量她日趋娇艳的面容,定定的盯着她的红唇看。以前想要她,只是因为游戏,现在想要她,原因仍然没变,但多了一些欲念。
她真的是愈来愈美了,美得高傲,教他忍不住想深咬一口,看看她是否真如外表那般不以为然。
“作梦!”唐秋缠愤恨道。
“还是这么有骨气啊。”任意情边说边朝大街上某个人使了个眼色。
“我记得你爹还欠赌场一千八百两吧。”任意情算准了这次她插翅也难逃,正不疾不徐的收网。他要教会她,太有骨气的结果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