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青云除了叹息之外,也只有照办了。他和泓理从幼稚园开始就认识了,所以他非常了解泓理的脾气。每当他开始出现这种语气时,那就代表一个意思——别再啰唆。
他是个好律师,也是个好朋友,当然懂得从善如流。
“既然你坚持,那我还有什么话说,自然是照办了。”耿青云边说边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准备记录资料。“那小女孩的姓名?”
“不知道。”泓理回答得干脆。
“不知道?”耿青云一阵错愕,泓理竟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将人扛回来?他忍不住摇头,为好友的冲动深感不可思议。
“那么,你也不晓得她的年麟罗?”问也是白问,不过值得尝试。
“你今天的废话不少。”泓理几乎想把整根香烟塞进耿青云的鼻孔,他这个律师是怎么当的?
“那我也没辙了。”他又不是神仙,没有资料教他怎么安排。“看来只有摇醒那小女孩问个仔细,否则我无法办事。”
“那就——”泓理的话被三楼客房传出的尖叫声打断。
两个大男人互看了”眼,随即拔腿狂奔至三楼。发出尖叫的并不是躺在床上歇息的小女孩,而是准备为她沐浴更衣的张妈。
“张妈,怎么回事?”泓理不太高兴的询问失声尖叫的张妈。张妈在叶家服务已经十年了,平时为人还算冷静。
“少爷。”张妈仍是一脸惊吓。“那孩子的背、大腿上都是鞭痕……”她边说边掉泪。
什么样的畜生会这么凌虐一个小女孩?
“鞭痕?”泓理脸色骤变,他一把将张妈推向身后,大步靠近床边。
被张妈的尖叫声吓呆的小路一看到往床头靠近的泓理,连忙拉起薄被覆盖住自己的身体。
真该死,那管家婆干嘛叫得这么大声?
“不准遮!让我看看你的伤。”泓理毫不温柔的扯著棉被。
“我不要!”里在棉被里的小路满脸倔强,誓死反抗到底。
“混蛋!”泓理忍不住咒骂。天烧得对付这个小麻烦需要有耶稣基督的精神。“给我放手!”
“我不要!”
站在一旁的耿青云若有所思的看著这个有趣的画面。薄薄的棉被因两人的对峙而扭转成一条麻花卷,各据一方的人儿就像是在拔河似的各自坚持著。
。莫非这就是他们未来的相处模式?在这瞬间,耿青云反而感谢小路的出现,他相信泓理往后会愈变愈无情,而小路会是他生命中的调和剂,虽无法全盘改变他,但至少全使他柔软些。
“你再拉著棉被,我就摸你!”泓理出口威胁。
“你揍啊!反正我也习惯了,打死我算了”也省得留在人间继续受苦。
这句不经意的话让在场的三个大人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泓理。自小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很难想象被虐待的滋味。
闷在棉被里的小路反倒忍不住,好奇地探出头,怎么她才随便说一句话,就让所有的人变成了哑巴?
很快,她发现这是一个错误,因为泓理正趁她松开棉被的机会,以迅雷掩耳之势掀开被子,露出她满是鞭痕的裸背。
“啊、”这次换小路尖叫,她根本来不及抢回棉被,便教泓理的大手压回床上。
“这是谁打的?是不是那头大母牛?”泓理极力压抑住心头那股奔窜的怒气,脸色铁青的问道。
他的手好冰。小路半是害羞半是愉悦地享受着泓理的轻抚,幸好她的头正埋入枕头中,否则就糗大了。
“是不是?”泓理再一次逼问。
真的好舒服……小路忙著掉人自己的感官之中,根本听不见泓理的问话,直到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抬起她的下颚。
“是不是她打的?”泓理的脸靠得很近,近得让小路满脸通红。她从没看过这么俊俏的男人,比电视明星还使上好几倍。她几乎忘了呼吸,一颗心也枰枰跳个不停。
“到底是不是?”泓理已经濒临失去耐心的边缘。
“我不知道。”小路干脆来个相应不理,再一次将头埋人枕头中,以掩饰红成一片的小脸。
“你会不知道自己被谁打?”泓理为之气结,差点当场拆了小路的骨头。
眼看著拔河游戏又要登场,耿青云赶紧出声制止。
“泓理,我们不是有话要问?”
“没错,我们是有事要问这个小麻烦。”泓理抱胸而立,决定不跟小路抢被子了。
“我不是小麻烦,”小路不甘受辱的抬起头反驳。
“你不是小麻烦。”泓理同意。“是个大麻烦!天晓得当初我怎么会想到要救你。”简直是自找麻烦。
“我又没请你救我!”虽然知道自己的态度很不对,毕竟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但她就是无法忽规他语气中的轻蔑。
忘恩负义的小鬼!他真是得了失心疯才会一时冲动救了她!
“既然如此,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何不趁早滚蛋!”
“滚就滚,有什么了不起!”小路努力噙住即将泉涌的泪水,倔强的回瞪泓理。
“帮她把衣服穿上,张妈。恐怕这小鬼不懂得“感激”这两个字读怎么写。”泓理满带怒气的命令管家,顾不得他正对一个小孩发脾气。
小路闻言再一次羞红了脸。她的确不懂这两个字该怎么写,谁教她是文盲呢。
“我是不懂!”难为情加上气愤,使得小路像只发了疯的小猫,身上虽仅里著一条薄薄的棉被,仍是朝泓理的方向冲去,伸出手企图抓得泓埋头破血流。
泓理捉住小路突如其来的利爪,带著满脸的困惑注视著小路非理性的行为。
在他的瞪视之下,小路更是觉得惭愧。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将最完美的一切赐给这位有如神祗的年轻人,而她却连大字都不识一个?
“我不识字!你听到了吗?我不识字!”掏心剖肺般的哭喊自小路的咽喉中溢出。她不愿在泓理的面前示弱,可是她也不愿意泓理误解她。
她竟是个文盲?!
泓理不禁愣了一下,在即将迈人二十一世纪的今天,竟还有如此年轻的文盲?!
面对著满脸泪痕的小路,泓理的心不期然的揪紧。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之后,他连忙转身以避开小路惊讶的表情。
“看来我们的麻烦还真不小,不是吗?”泓理半嘲讽的对耿青云说,并以眼神示意他一起走人。
“替她把衣服穿好后带到二褛书房,我和耿律师有话问她。”泓理不带感情的交代张妈,随即和耿青云一同离开。
“他……他一向都是这么凶吗?”小路一面穿上衣服一面问。
“你是说少爷?”见小路点头,张妈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像是欣慰又像是担心。
“以前的少爷是个很和气的人,时常开怀大笑。自从老爷去世以后,少爷就变了个样,变得既阴沉又严肃。今天算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真令人高兴。”能偶尔发泄一下情绪总比开在心底好。
“他发脾气你还高兴?”真是个怪人。
“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怀疑还会有以后。刚刚她以为由自己就要被扫地出门了,没想到叶泓理却临时改变主意。
不管往后的命运会是如何,最重要的一点是,她终于脱离了胖女人的魔掌。
她为此感谢上苍。
“你们要问我什么事?”小路满脸戒备的盯著眼前的两个大帅哥。从进人这幢气派豪华的别墅开始,她就浑身不自在,就好像……一个小乞丐跑到一个他不该待的地方一样。
“注意你的礼貌,小麻烦。”泓理不悦的攒起眉头,并燃起一根烟。我不赶你出去,并不代表我们必须忍受你的无礼态度。”
“我几时无礼了?”简宜是乱冤枉人。
“现在就是!”这口气恶霸的女孩还敢狡辩!
战火又点燃了。耿青云忍不住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虽说能激起一点火花是好的,但火花太多可就大大不妙,他得快点打圆场才行。
“好了好了。”耿青云举起双手阻止他们俩的针锋相对。“我们还有正事要讨论,有什么非得以武力才能解决的事情,请你们以后再自行解决。OK?”反正以后要相看两相厌的日子多得是,急什么。
“是他先惹我的!”小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你——”泓理气得眯起眼睛。
“OK,OK。”耿青云赶紧出言阻止,正事要紧哪。“是这样的,泓理想收养你,但法律上不允许。所以我们将为你找到一对名义上的养父母,但实际扶养你的人是他。换句话说,泓理将会成为你的监护人,照顾你直到你成年为止。”够白话了吧?她应该能听得懂。
“监护人?这是什么玩意儿?”她是有听没有懂。
没听懂?耿青云只得想办法再解释得白话些。“监护人的意思就是说,泓理将供你吃、供你穿、供你读书,直到你满二十岁能够独立为止。”
供她吃、供她穿、供她念书,那不就是——“天啊!难道我要叫他爸爸?!”她才不要呢!
泓理一听到这个名词,马上宜起原本逐渐放松的背脊。“我才没那么倒楣,有你这种粗鲁的女儿。想当我女儿……下辈子吧!”
太过分了!小路气得膛大双眼。她没资格当他女儿?好!她就硬要喊他“爸爸”,看他能奈她何,大不了回街头重操旧业,反正又饿不死人。
“我突然觉得很想有个“爸爸”,我能有这个荣幸喊你一声“爸爸”吗?”
这小鬼!
泓理眯起眼,疾射出肃杀之气。她竟敢挑衅捉弄他!他倒要看看是谁捉弄谁。
“好啊,你喊呀。也好让我有个机会预习当父亲的滋味。”
小路登时哑口无言,楞在原地半天无法说出一句话。她原本只是想出口气而已,没想到会把自己逼人死胡同里。可是她又不甘心就此认输,怎么办呢?
“谁……谁要喊你,你又……不老。”事实上是年轻得令她心动。
“这跟年龄扯不上关系,是你自己说想有个“爸爸”的。”活该,谁教她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这个男人真可恶。
“算了吧,泓理。她只是”“小爸爸!”小路突然朝泓理喊著,打断了耿青云的劝和。
“你喊我什么?”泓理的脸色倏地涨红,这鬼灵精的怪招真多。
“我喊你了爸爸。”小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乐于看到他的脸色转青。“你说你想预习当*爸爸*的滋味,而我又想有个*爸爸*,所以我就叫你*小爸爸*。这样咱们两边都有赚头,真是好极了!”她故意在每个“爸爸”上头加重音并拉长语调,好让泓理气得头晕眼花。
“很好。”他也不服输。“我就收下你这个*乖女儿*了。从此以后,你就喊我*小爸爸*,我不要再听到其他称呼。”
“好啊。”谁怕谁!
只是,十三岁的小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图一时之快所喊出来的称谓,日后竟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第三章
耿青云皱著眉头打量正背对著他的身影。他忙得半死,却接到秘书的通知,说是有个“妙龄少女”要找他。
他这辈子为人端正,还没惹过哪个“妙龄少女”,但秘书的口气却隐隐透露著不寻常。
真是的!这几年来泓理的事业拓展得有如黄河泛滥,一件接著一件的合约、法律诉讼让他忙得焦头烂额,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
为一个工作狂工作虽有极为可观的顾问费用可收,但相对的也必须付出大量的体力。这位“妙龄少女”最好有个像样的理由,否则他铁定要她付出一笔庞大的“谈话费”。
“我的秘书说你要找我……”
背对著他的少女一听见他的声音即刻转身,他还来不及反应,少女就扑人他怀中,并给他一个特大号的拥抱。
“耿大哥,好久不见了!”小路兴奋的在耿青云的左脸颊上留下一个响吻,吻得他一愣一愣的。
“小路?”耿青云不敢置信的松开捉著他的手臂,仔细打量眼前的人儿。
这是小路的声音,脸也是小路的。但她现在应读在美国念书,学校尚未放暑假,她怎么回来了?
“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回台湾?”要是被泓理知道,不打死她才怪。
小路看到耿青云的神色,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真好玩,耿大哥还是一样,老是紧张兮兮的。
她好想念台湾,好想念张妈、耿大哥,更想念小爸爸。
她已经十九岁了。自从她被小爸爸勒令送至美国求学,至今已过了五年。在这五年之中,小爸爸只到美国探望过她几次,其馀的时间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度过。偶尔耿大哥会来探望、照料她,所以她看见耿大哥的机会反倒比看见小爸爸来得多。
回想在美国的五年,可说是苦甜参半。
十四岁的她刚到美国时心中充满了恐惧,连中文字都不识几个的她被迫得学更陌生的英文。为了不丢台湾人的脸,也为了报答小爸爸,她竭尽所能的学习一切,终于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相当于国内国中以及高中的课程,并进一步申请到大学研读商业课程。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见小爸爸,想看他俊美的脸孔。即使是咆哮的表情,她也照爱不误。
是的,她爱他,爱得很深、很浓,爱到她无视于周遭的仰慕者,只对他情有独锺。
偏偏他仍是一贯的冷淡,一贯的漠视她,只把她当作一个不得不照顾的对象。她再也无法忍受了。她已经十九岁,不管小爸爸怎么想,她都要努力看看,为自己的爱情寻找一条出路。
这也是她回来的原因。
望著耿青云仍然痴呆的面孔,这一瞬间,小路觉得回来真好。于是她又再一次扑进耿青云的怀抱,寻求温暖。
“范羽路!”耿青云连名带姓的喊她,口气虽不佳,表情却相反。“别以为用这招就能避而不答我的问题!别忘了我是靠什么吃饭的。”
小路闻言笑得更开怀,耿大哥真是一点也没变哪!仍是那么温柔。
“我知道,你是律师嘛!”而且是个身价不菲的黄金律师。
“既然知道,你最好乖乖回答我的问题。”他对这个小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总是任她予取予求。
说她是小家伙,或许并不正确。小路变了,五年的时光使她由一个青涩的少女蜕变成一位耀眼的年轻女子。——
他还记得当小路告诉他和泓理她的年龄时,他们所受到的惊吓。过度的营养不良使得小路看起来像是个未满十岁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十三岁大的少女。
这使泓理努力给小路最好的一切,只要是对小路有帮助的事,他都想尽办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