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泓理应该也明白自己是爱著小路的,否则他也不会刻意筑起一道高至天际的墙,以阻挡小路锲而不舍的决心。
这一对倔强的“父女”,几乎从相遇的刹那就开始了他们的拔河游戏。六年下来,谁也没嬴过,但谁也舍不得放弃,看来这场游戏还得继续一阵子。
可是拔河的选手不累,看戏的观众反倒是已经累翻了。耿青云在心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为什么明明是别人的爱情角力,他却老是无端遭殃?
“再不说就打你屁股。”耿青云威胁道。
小路只是回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眼中闪动著哀愁。“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早过了挨打的年龄。”
“我知道你已经是个大人。”耿青云也回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但在我的眼里,你仍旧足个小女孩。”一个既固执又倔强且死不肯认输的女孩。
“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小路的眼神黯了下来,不复方才的神采。她的语气充满了无奈,“为什么你们都当我是小孩?我已经十九岁,早就可以独立了。”
“可以独立个鬼!”
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自办公室门口传来。小路猛地转身,站在门口的男子正是她朝思暮想的泓理。
“小爸爸!”
小路高兴地滑进泓理宽阔坚实的胸膛。她终于回到她思念已久的港口。
尽管此刻的泓理早已是怒气沸腾,但他还是无法对小路咆哮。
这是他的小路,也是他的宝贝。
他轻柔的抚弄著她的发丝,吸取她的芳香,享受这短暂的片刻。
然后,他轻轻的推开她。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课上了1半就跑回台湾?”
因为我想念你,再也不想过没有你的生活!小路在内心狂吼,但她的理智告诉她最好刖将实情说出来。因此,她只挑了前项讲。
“我想念你。”
这句话让泓理的眼睛闪动了一下,但他随即又恢复成冷淡无情。“我也想念你,小鬼。
但这仍不足以解释你为什么会在大考前夕突然回台湾。就我所知,你期中考的成绩好得出奇,根本没有理由临阵脱逃。”
“我并不是在逃避考试。”她的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泓理。
“那就给我回学校乖乖K书!”他的口气不容反驳。
“来不及了。我已经……办了休学。”小路豁出去了。反正他早晚都会知道。
一阵异常的沉默蔓延在办公室内,空气静得仿佛能够凝结。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我没听清楚。”
泓理柔软的声调,却是最恐怖的征兆。
小路深深吸人一口气,以免待会儿被泓理掐住脖子时没得呼吸。
“我休学了。”
“休学?”他仍是用相同的语调说著。“我懂了。”
他懂才怪!小路不禁咽了咽口水,她几乎已经听到拳头关节的咯咯作响声。
“那意味著我必须再帮你复学。你以为你在做什么?跑回台湾就能独立?”极端克制的音调显示出泓理正在尽最大的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气。
恐怕他是太宠她了,才会造就她这种不知死活的个性。
“你可以帮我复学,但我会再办休学。”小路再次深吸一口气以储备战力。“无论你再怎么做都只是白忙一场而已,我决心靠自己。”
“靠自己?”泓理冷笑,张狂的怒气足以烧尽整个办公室。“好伟大的情操啊。请问你要怎么靠自己?一个只有高中毕业的十九岁少女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
“我不需要多好的工作!”她的脸迅速涨红,在他的眼里,她就这么没用?“我只需要一份固定的收入。或许我可以到餐厅打工。”
“我花了六年的心血培养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端什么他妈的盘子!”泓理再也控制不住怒气,大声地咆哮。
“我就是要端他妈的盘子!”小路也毫不退让。
平息了近六年的战火终于又在今日点燃,耿青云仍是个旁观者,也仍是和事佬。
他是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老卡在战场的中央?
“拜托你们好吗?这是我的办公室,别拆了它,行吗?”
“对不起,耿大哥。”小路连忙道歉,为自己的鲁莽深感自责。
“没关系。只要你们放过我的办公室一马,我就感激不尽了。”见泓理铁青的脸色丝毫未好转,耿青云只好幽自己一默。
“你先担心你自己的工作,再来担心房子吧!要不是你的秘书通知我,我不知道要到哪天才能得知小路回国的事。”
“宽枉啊,大人。”耿青云连声喊冤。“我前脚才踏进办公室,你后脚就跟著进来;我连电话都来不及拨,你人就到了。”八成是用飞的,哪个正常人能有这种速度?
“说得可真好听!有拥抱的时间,却没空打电话?”
哟,吃醋了。耿青云在心底偷偷一笑。但一瞄到泓理那与利刃无异的杀人目光时,他忙端正神情。
看人吃醋是件趣事,但凶杀案的主角若换成由自己,那可就一点也不好玩了。
“是是是,都是小的的错。”他连忙认错,谁教小路抱他时不巧被泓理撞见呢?泓理嘴上不说,但他珍惜小路的那份心意,他可明白得很。
“折腾了一天,小路必走累了,搞不好还有时差的问题呢!你说是不是啊,小路。”
“对,耿大哥说得没错,我好累又好困。”小路十分合作的配合著耿青云的暗示。她的确累了,不仅是因为长途的飞行,更是因为方才的争吵。
或许她是真的被宠坏了。以前的她不怕战斗,可是现在的她却害怕和泓理争吵,因为她已经习惯他的温柔,一点也不想恢复过去剑拔弩张的气氛。
“那就先回家。”泓理暂且放过她。他也十分痛恨和她争论,他已经习惯小路的服从,同样不想再回到过去动辄忽眼相对的日子。
“好!”小路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她已经五年不曾回过家了——那个位于阳明山区的家。
“先别高兴得太早,小女孩。我要问的事还没完。”泓理冷冷的朝小路的背后丢下这一句,让小路的心霎时凉了半截。
她早该想到泓理不会这么轻易就绕过她。
但她不在乎,因为她要回家了!
回泓理和她的家。
“该死!”泓理低低地诅咒一声,并重重地吐出一口烟。
他的心情很糟。他并未料到小路会突然回国,而那几乎整垮了他的意志力。
逃避了五年,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心中难以遏止的欲望。
是的,他爱小路,爱得很深,爱得令他心慌意乱。
这份不该产生的爱恋究竟是何时开始的呢?是从六年前的那天午后,还是床畔惊梦的夜晚?
或许都有吧!从她赌气决定喊他为“小爸爸”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彼此的无法交集。
明知如此,为何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对她心动?他问自己,同时也责备自己。
泓理放任自己的思绪飘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午后,一个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下午。
那天艳阳高照,当空的烈日和骤升的气温使得每个人都心浮气躁,犹如他濒临爆发的脾气。
“麻烦你再讲一次,柯老师。恐怕我不太了解你的意思。”
书房内,泓理努力按捺住奔腾欲出的怒气,面无表情的看著和他面对面的家庭教师。就他耳朵传来的讯息告诉他,这位慈眉善目的中年女子正打算走人。而且很不幸地,这已经是他所聘用的第六位老师。
三个星期内赶走六位家庭教师,这小鬼是打算破金氏纪录吗?
“很抱歉,叶先生。”柯老师顶著一张无奈的脸孔,满怀歉意的看著泓理。“我打算教到今天为止,现在就向您辞职。”
六天!仅仅六天!这还是最长的一位。
泓理深吸了”口气,打算听听小路又干了什么好事,惹得脾气颇佳的柯老师气到非走人不可。
“她这次又做了什么好事……是撕课本还是……”
“都不是!”柯老师的反应激烈。“是她故意把注音并错!”她伸手拿起书桌上的原子笔写了几个拼音,全都是不堪入耳的低级语言。
“而且她还用这些话形容我!”柯老师泣诉著小路的罪行。“我无法说出我有多难过。
我也知道叶先生重金礼聘我的目的就是教好小姐,可是我实在无法忍受一个学生对老师的不尊重,所以——”
“我了解你的感觉,柯老师。”可怜的女教师显然即将泪洒书房,他得赶快制止。“以你的资历来说,要你教小路是太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薪水我会照算的。”照他这种散财方法,他很快就得宣告破产。
柯老师闻言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庆幸没有白做六天工。她倏地站起身,伸出手和泓理握手道别。
“其实您也别太责怪她,毕竟一下子要装进六年的知识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难事,更何况她才十三岁。”
“我会记住你的话。”泓理礼貌的说,带著僵硬的笑容目送柯老师离去。
他要杀了那小鬼!从他心软收容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停地惹麻烦,吵得他无法办正事。
原本以为请来了柯老师就没问题,没想到不过才六天的光景,她又犯下“骂老师脏话”这种劣行。
十三岁?够大了!大到足以气走六位家庭教师。
他也受够了!这三个星期来,他几乎无一宁日,每天都有人在他耳边报告他所收容的小可怜又干了什么好事。
她哪是小可怜,说小恶魔还差不多!三天两头惹出一堆麻烦,让他每每必须丢下公司的业务,火速赶回家为她处理善后。
几次恶作剧倒也罢了,现在竟然还骂老师脏话!她大字不认得几个,注音倒是一流,竟连台语的脏话也拼得出来。
他今天要是不好好修理这个小鬼,他就不姓叶!
“范羽路!你给我出来!”泓理的怒气简直快把屋顶给掀了。
躲在冰箱旁大啃鸡腿的小路被他这声惊天动地的大吼,吓得连鸡骨头都差点吞进去。
杀人鲸发威了!小路几乎想躲进冰箱。她是因为很想见他,才会想尽办法惹他生气;否则他忙得要死,哪有空理她?
可是……惹到接起漫天海浪可就大大不妙了。小路当机立断,打开冰箱就想往里头塞,却让泓理连个正著。
“塞冰箱?啃鸡腿?”泓理一把握住小路正拿著鸡骨头的右手,无法置信的看著她的可笑动作。她当自己是什么,食物吗?就算是逃难,也没人会将自己塞进冰箱。
“你……你要不要也吃一点?”小路困难的咽下口水,顺著他冷冽的目光,才发现到手中的鸡肉早没了,只剩下鸡骨头。
“呃……冰箱里还有……”真要命,这好像是最后一只了。
“不用了,谢谢你。”他礼貌的致谢。“刚刚柯老师丢给我一份辞呈。你最好有个很好的理由,解释你为什么用脏话骂人,否则我保证你的下场就跟你手上这只鸡腿一样!”
“我……呃……我……”在泓理杀人的目光下,她连辩解的胆也没了。
“我只是……只是不喜欢她!”想了老半天,小路绪于挤出一个她自认很好的理由。
“只是不喜欢她?!”泓理的笑容犹如十二月的寒霜。“不喜欢她就可以用脏话骂人,要是哪天你看人不顺眼,岂不要拿刀砍人了?”老天,他竟捡了个女恶霸!
“我才不会!”她连声否认。
“不会?”他嫌恶的问道,无法忽视握在手中的油腻小手,硬是将她拖往流理台洗个乾净。
“你干什么?”小路尖叫出声。面对著泓理赵俊的面孔,她忍不住要脸红心跳。自从被他收养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靠他这么近哩。
泓理不理她,迳自为她的小手涂上肥皂。他很怕自己会按捺不住,拿起菜刀终结掉她。
为什么她就不能乖1点?为什么老爱跟他唱反调?他该如何做才能让她了解,学召知识对一个人的人生很重要?
突然间,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荒谬,但可能有效。
耿青云要是知道他竟效法苏利文老师教导海伦·凯勒的精神,不知道会不会捧腹大笑中,一定会!但他没精神去想那么多,他可没空一天到晚往家里跑,就只为了收拾小鬼所惹出来的麻烦。
涂完了肥皂之后,他打开水龙头,但并不急著为她冲水。
“你……你干嘛捉著我的手不放?”他的手掌好大、好舒服。只是,单单这样面对他就已让她的”颗心狂奔不已,更何况他的体温还一官刺激著她的神经末梢。
泓理并不答话,因为他开始觉得燥热了起来。
奇怪,她何时变得这么漂亮?为何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她就有如此大的变化?
经过两个月的拼命进补,小路不再骨瘦如柴,身材渐渐丰满,而原本瘦削的脸颊也变成苹果般的圆润。
他并不是没见过美人,只是从小路身上所流露出的气息,在在宣告著她日后将会成长为一个融合了清纯与狂野的娇艳女子……
该死!他到底在干什么?他是她的小爸爸啊,他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女儿有著亲情以外的幻想?
“小爸爸?”小路细嫩的嗓音再次提醒他这个事实。
“告诉我,这是什么?”泓理的大手包握著她的,和她一起冲水。
“水呀。”小爸爸的问题好奇怪。
“的确是水,泓理关上水龙头并放开她。“你把这个字写给我看,柯老师应该教过你吧?”
水……那中年女人好像曾经教过她,但她忘了怎么写。老实说,三个星期换了六个老师,她只记得最基本的注音符号而已。
小路支吾了半天,最后终于投降,使出看家本领注音。
泓理不带情绪的念出小路用水写在流理台上的拼音。看著逐渐流失的水滴,他觉得自己的耐心也跟著流逝。
这是国文中最简单的方块字之一,而她连写都不会写。
是他欠她的吧!台湾有两千一百万人口,他们却偏偏相遇了。
既然苏利文老师做得到,他叶泓理应该也没问题;至少小路没失明!
他叹口气拉著小路坐在餐桌前,在纸上写下“水”字给她看。
“这……这是什么宇?”她好像见过。
“这个字就叫水。”
“哦。”
“哦?”见她”点羞愧之色也没有,泓理不禁捉狂。“给我过来!”他一把捉住她的右手往流理台拖去,打开水龙头,淅沥哗啦落下的水柱家极了他奔腾的怒气。
“这是水””,给我听清楚了!”他突然伸手至水柱下撩拨,溅起的水花喷得站在流理台前的两人浑身狼狈。
“你——”*“闭嘴!”泓理咆哮著,这是我们日常生活每天都要用到的水,英文叫water!”
哇……哇……哇什么?小路还来不及接收搞得她一身湿的英文单字,就被泓理飞快的又带到冰箱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