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卖胭脂的小贩兴奋得半死,好似故事中的主角便是他一样。“据说被劫走了五千两银子、一百两黄金和一大堆珠宝,这下子陈家再也笑不出来,个个哭丧着脸啦!”
“这就叫作报应,谁教他们平时仗势欺人。”
接着是一阵大笑,一扫往日的悲情,整条街道热闹不已。
他们在谈论些什么,为何每个人都笑逐颜开,七嘴八舌像个说书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咏贤忍不住好奇走了过去,跟大伙挤成一堆。
“听说现在城里的世族人人自危,紧张得不得了,就怕龙蟠下一个找上门。”卖胭脂的小贩眼神闪闪发亮,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跟龙蟠有亲戚关系,惹来众人的一阵注目。
“你怎么打听得这么清楚,莫非你有门路?”其中一人提出疑问,大伙一致点头。
“这你们就不明白了,别看我王二麻子其貌不扬,卖的水粉可都是高档货,专门卖给世族府上的丫鬟,要打听些消息根本不是啥难事。”
这倒是,王二麻子平日生意做得勤,经常挑担子四处兜售,到处串门子搜集情报,有什么事问他就对啦。
“敢情你已经打听出龙蟠下次会在何时行动?”说话的人满脸不信,他就不信一个卖胭脂的小贩有这么大本事。
“有,就在今夜,目标城南孙府。”王二麻子不甘示弱的脱口而出,结果没人信他。
“去!”众人异口同声作鸟兽散,王二麻子也气得收摊就跑,唯一立正站好的只剩咏贤。
龙蟠今夜会出现?可能吗?
仍旧站在街头的咏贤眨了眨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可能性,并用力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龙蟠今晚出任务,也就是说,她今晚将有机可乘啰?她愈想愈兴奋,彷佛已经看见牌简落入她手中的模样。一个卑鄙的计画在她脑中成形,她幻想当他看见她背着弓箭,骑着马等在城南拦截他说要帮他的情形。当然,刚开始他一定会不相信,说不定还会嘲笑她无聊,毕竟从一刚开始她就战败连连,像个专打败仗的白痴,但她有把握,等她开始发挥骑射功夫和惊人的脚力,一切便能改观。等他同意之后,她再趁他忙着帮别人搬家时掏他口袋,一举扒到他那块牌简。
对,就这么决定,她一定会让他明白何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真义。
她发誓!
***
只不过大白天的誓言到了晚上却如喜剧一般可笑,原先不可一世的英姿演变到最后竟成了一个没马、甚至没驴骑的笨蛋一个人的站在城南郊外,而且还冷得直打哆嗦。
“哈……哈啾!”背着巨大弓箭的咏贤抵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强烈的温差可比玩跷跷板,搞得她鼻水直流。
又感冒,又没阿司匹林可吃,管大小姐这一生中就属这个时刻最狼狈。她恨恨的注视着圆圆的月亮,发誓回去之后再也不吃任何一个月饼,像这样的月圆月缺,她已经看过整整四次,也就是说,她掉入西晋足足有四个月之久。
忍耐点,事情若顺利的话,她在今晚就可跟西晋、跟这一切不幸Say good-bye,再也不用忍受这一连串噩梦。只是,为何在庆幸的同时,她的脑海中会浮现出龙蟠那双眼睛和展裴衡欠揍的脸?难道她真的对他们动心了?
不行!她必须慧剑斩情丝,千万别忘了今晚的目的。做了第一千零一次的心理建设之后,咏贤定下心来聆听四周的声音。过于空旷的原野有的只是沙沙的树叶摩擦声和呼啸的冷风,哪来龙蟠的影子?
难怪大伙会笑成那样,也只有她这个心急的傻瓜才会相信那个胭脂小贩的话。等了有三个时辰的咏贤决定打道回府,甩了甩背后的巨大弓箭,想趁自个儿的肩膀还没被压垮之前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泡在浴桶中好好诅咒龙蟠的缺席一千回。
正当她想立正站好向后转的时候,隐隐传来的马蹄声立刻教她停住了动作。
她不敢置信的张大眼睛,龙蟠真的出现了,那胭脂小贩并未胡诌!
“是你?”展裴衡连忙勒住手中的疆绳,眼睛眨也不眨的瞪着她,像是在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是我。”他干嘛这么惊讶啊,她只不过想帮忙。“我来帮忙。”
“帮忙?”他忍住怒气,不知道该不该打她的屁股。“我不需要你帮忙,现在立刻给我回展宅去。”自树林深处射出的一道道寒光其实才是他害怕的原因。他虽不清楚消息是如何走漏的,但她的倏然乍现肯定会惹来杀身之祸。该死,今晚的行动又要泡汤了。
“谁说你不需要?”她努力游说,把早上想好的那一套统统搬出来。“你只有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也只有两只手,多一个人就多两只手,你忙着搬金银珠宝的同时我可以为你把风,而且我骑射的本事很高哦。”
“我相信。”展裴衡冷冷的回答,对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得一清二楚。
“而且我也相信你乘人之危的本事更高。”
他的弦外之音一下子正中目标,咏贤立刻脸红得像关公,压根忘了先前的计画,一个劲的和他卯上。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好象我别有用心似的。”
“你是不是别有用心你自个儿心里有数,要我说出来就太伤感情了。”笨蛋,心事全写在脸上了还不知道。
“你这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是吗?那你拚命瞄我的腰际又该怎么说?”白痴也知道那是放牌简的地方。藏身在树林中的一群人看着前头的一来一往,个个露出无奈的表情。
“魏兄,事情不妙,咱们得想个办法。”任谁也看得出来他们的首领恋爱了,对象还是眼前这位只懂得闯祸的女孩。
“我明白。”魏岂详眉头深锁,若有所思的打量前方的情形。展裴衡一向冷静,极少有人能戳破他的伪装,但不够冷血则是他的致命伤。照这个情形看来,他的缺点又要增列一项——陷入盲目的恋爱之中。
“要不咱们把那姑娘解决,以免事端扩大。”许重仁一不做、二不休的建议道,他最恨拖拖拉拉。
“不,用不着咱们动手,我自有除掉她的办法。”只要能将她调离展裴衡身边就可以,非到必要时他不想动手,尤其对象还是个女人。
对付一个从天而降、不请自来的闯入者,他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魏岂详郁郁的想。
第七章
她又莫名其妙地回到展宅了。
咏贤头痛不已的支起身体,愣愣的注视着四周熟悉的景象。从柑色的丝幔到雕工精美的桧木床,在在显示这里的确是展宅。
可恶,又被他溜了。咏贤气得痛捶床铺,对于自己的失败只有“可耻”二字可以形容。她依稀记得昨晚她和龙蟠你来我往,吼得好不热闹,最后他却干脆点了她一记,教她不得不住嘴,连带陷入黑暗中。
也只有这个见鬼的年代才会出产这些卑鄙的招数。她摇摇晃晃的下床,恨死所谓的武林。她的头痛死了,那卑鄙的小人究竟点了她什么穴,怎么她的头会痛得像有人拿着槌子捶她一样。
“叩叩!”明显犹豫的敲门声轻轻的响起,听在头痛欲裂的咏贤其中却彷若是庙会中的大鼓,隆隆得惹人嫌。
“进来。”她没好气的回道,理都不理来人。
倒霉猜输了拳的丫鬟畏畏缩缩的推开房门,用更畏缩的语气开口:“小姐,少爷请你上正厅一趟。”说完便一溜烟不见人影,比逃难还快。
她是鬼吗?或是瘟疫?咏贤皱着眉头看着丫鬟远去的背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罗剎转世,否则怎么每个仆人见着她跟撞见鬼似的,一个溜得比一个快。
她是凶了一点没错,但也不必怕成这样啊。她看看自己的手,上头彷佛留着揍展裴衡的掌痕,她的脸不知不觉的红起来。或许她真的太过分了,他也不过稍微女性化一点,她就把他打成肉饼,实在很难想象,若是有一天他说要变性,她会不会把他踹凹个洞?
“你啊,就是不懂得尊重别人,总以为别人都该和你抱持同样的看法。”
和她的脾性相去不远,但更懂得识时务的耕竹不时的劝道,她也总是嗤之以鼻。
如今想来,耕竹的话竟成了金石良言,或许她的脾气真该改改。咏贤摇摇头,脑中反倒清醒了不少,头好象也不再那么痛了。
人妖公鸡居然会遣婢女来唤她,以往不都由他亲自上阵,唯恐那些倒霉的仆人会接连阵亡吗?莫非有什么大事发生?
她缓缓的踱向正厅,脑细胞不断运转,试图找出各种可能性,结果答案出人意表。
“Shit姑娘,这位是孙大人。”
她前脚才跨进正厅的门槛,还没来得及缩腿,便看见一张肥肉横生的脸,上头扑满了白粉,两颊上还画了个大红圈。
妈妈咪呀,陪葬用的纸人复活了!
咏贤费尽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笑出来,她甚至尽力摆出一个高傲的表情点了点头。“幸会。”这瞬间,她十分庆幸遇见的是展裴衡,至少他不会在脸上画两个红色月饼!
“雪……雪特姑娘的模样真是高贵,真不愧是从天而降的神人,就连点头的样子也美丽极了。”孙大人赞美道,伪善的脸让她联想起杀人不偿命的政客。
“我倒不知道我这副长相还能称得上高贵,你他妈的乱赞美人有什么目的?”她这一生最恨的就是像他这种说是一套,做是一套的伪君子,这红色月饼的马屁可拍错了方向。
“呃,在下只是认为雪特姑娘丽质天生,没别的目的。”孙大人汗流浃背的回道,作梦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难应付,从天而降的神人果然不简单呀。
“哼!”她才不信,国文课本都说了,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其中必有问题。“姓展的,你说。”平日老爱乱啼的人妖公鸡这会儿反倒成了沉默的羔羊,绞着一双青葱般的手,活像她是个始乱终弃的大暴君。
“是……是这个样子的。”他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望着她,一副无可奈何样。“孙大人不知上哪儿听来的消息,知道Shit姑娘是由天而降的贵客,无论如何也想请你过去住上一段时间为孙府添添福。”在她的瞪视下,他连忙闭上嘴巴,投给孙大人一个求救的眼神。
“是啊,是啊。”孙大人从善如流的接口,彷佛已经见到神光庇佑。“难得展兄愿意割爱,让姑娘过府住些时日,我保证绝不会亏待雪特姑娘,必求让您住得舒舒服服。”
恐怕是“保佑”他们全家大小舒舒服服吧!
咏贤不屑的想,目光转向畏畏缩缩的展裴衡,怎么也不肯相信他居然会答应这个荒谬的提议。好歹他们已经相处四个多月了,他怎么可以说丢就丢,扔下她不管?
“这么说,你是决定把我卖掉啰。”咏贤极力忍住泪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就连她丢掉全国纪录保持人的宝座时她也没这么难受过,而天晓得那宝座对她有多重要。
“没这回事。”她难掩的悲哀教他心痛,同时也教他兴奋。她是真的在乎他,或许她自己并不知道,但却在无形中表现出来。“孙大人只是接你过去住些时日,然后——”
“我知道了。”咏贤气呼呼的打断他的辩解,一张小脸红得像吞了一千颗辣椒,浑身颤抖不已。“我立刻就走,省得留在这儿惹人嫌!”不给展裴衡任何辩解的机会,她接着把头转向孙大人,目带凶光的唤道:“孙大人。”
“是。”真……真可怕,天上的神人都是这等模样吗?
“你最好把我伺候得服服帖帖,否则有你好受!”她撂下两句狠话,赶在泪水决堤之前离去。
隐隐抖动的肩膀是她软弱的唯一证明,渺小得教展裴衡想拥住她,告诉她,他一点也不希望她离去,告诉她,他最想要的就是她能永远留在他身边。
但是他不能,只要龙蟠存在的一天,他便无法这么做。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的另一个身分是个多大的负荷,重得教他喘不过气来,甚至失去个人呼吸的自由,只因为他是龙蟠的首领。
他想到,当孙大人带着一脸笑和成堆的礼品敲展宅大门上的铜环时,他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来兄弟们自有主张,决定藉孙大人的手一举扫除后患,非常有技巧的将咏贤带离他身边。难怪昨儿个没有人有意见,也听不见任何抱怨,原来大伙早有默契,而且在当晚就付诸行动。
“展兄。”
“孙大人。”
“展兄,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明知我最信这一套,有这等好事也舍不得通报一声,枉费咱们平日的交情哪!”圆滚滚的脸上仅仅开了一条细细的缝,自扁薄的两唇间挤出一个笑容。
“孙大人所指何事,小弟实在不知。”虽不清楚他来的目的,但绝非好事。
“还装蒜?”孙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先别说他在此地的势力有多大,单单是和展家的交情就可追溯到两代以前,压都能把他压死。
“我问你,前些日子你的棚车是不是掉进了一位姑娘,并且说了一大堆你听不懂的话?”
“是……是有这么回事,孙大人如何得知?”奇怪,他明明已遣那日的仆人回乡,他到底打哪听来的消息?
“自然是有人通风报信,你看看这张字条。”一张纸倏地在展裴衡的眼前摊开,上头写着——由天而降一佳人,破棚而入呓语难。速至展宅。
原来如此。
展裴衡默默地看着那些字,心中十分明白这一切都是谁的杰作——魏岂详,更明白他要是不照着做,咏贤的生命便会危在旦夕。
这是兄弟们的最后警告,也是能强迫他放弃她唯一的方式。
该死,他被掐住脖子了,除非他想她死,否则最好照做。他暗自苦笑,明白自己没有其它选择。
“那么,孙大人的意思是……”不用问也知道,八成是迎回去当神拜,他最信这些。
“当然是请回去好好供奉哪。”最好能保佑他家大富大贵,六畜兴旺。
“我是说,难得有神灵降临,展兄若不介意的话,可否让贤一段时日,也好让寒舍沐浴在一片佛光之中?”
剩下的话也就甭再提了,展裴衡十分了解最有可能便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孙大人都开了口,小弟哪有拒绝的道理,我立刻唤女仆请Shit姑娘过来。”也好,就让这位喜欢和孔老夫子唱反调的迷信大王尝尝苦头,他相信咏贤绝不肯乖乖安坐在神台上,最有可能的情形是拿个橘子塞进他的嘴里,然后将他五花大绑,当成祭祀时的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