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他们不怕鬼?不觉得降灵很可怕?”姑射诧异。
容隐淡淡地道:“谁也不知道降灵是鬼,贩夫走卒只知道他是圣香的好友,你知道圣香的脾气,他最喜欢胡说八道,在开封谁也没有他名气大、他闹的事情多。”
“如此说来,四权五圣,只是两群比较要好的人。”姑射听懂了,“六音和上玄要好些,所以他就算在四权,你和圣香熟悉,你就算在五圣?”
容隐哑然失笑,“你也认真了?算在四权中还是五圣中,很重要吗?”他回想,“对我来说,他们都是人才,难得一见的人才,各有所长,是朝廷里几个特立独行的怪人。”
姑射低笑,“果然是怪人,你冰冷孤傲,那也就算了;圣香稀奇古怪,我到现在看不透他;也看不懂他,降灵单纯可爱,善良纯洁;岐阳我只见过一次,也有点稀奇古怪,总之都不像个正经人。”
容隐淡淡一笑,“你没见过聿修,他就不稀奇古怪,他严肃得很,做起事情认真得谁都受不了他。”
“比你如何?”姑射玩笑,“你难道就不严肃?不认真?”
容隐真的想了想,忍不住微笑,“我做的事情比他多,但是他的态度比我认真。我记得有一次,我向他询问大宋人口,我要募兵需要人口数目作参考,那本不是聿修的职责,我也是偶然开口。结果过了一天,他告诉我,是四百一十三万两千五百七十六户。”
姑射讶然,“真的假的?”
容隐笑笑,“我也很惊讶,问他从哪里来的数字,你知道他说什么?”他本难得这样和人开玩笑,但是面对姑射自然不同。
“什么?”姑射好奇。
容隐答道,“他说,‘算的。’”
“啊?”姑射忍不住好笑,“果然也是怪人。”
容隐莞尔,“也不算怪了,比之圣香岐阳,那是小巫见大巫。”
“那六音呢?”姑射问,“他的歌声绝不比我这琴声差,这么好的武功,居然给皇上唱歌跳舞?”她实在不能理解。
“六音?他那是一时兴起。”容隐轻笑,“和你一样,他也是我行我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一时兴起跑到皇宫做乐官,一时兴起收了个姑娘作徒弟,结果那姑娘跑了,他也跟着跑了,真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
“姑娘?”姑射好胜心起,“什么样的姑娘?美不美?”
“当然美。”容隐看着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六音的徒弟是宫中伶女第一,怎么不美?”
“比起我呢?”姑射问,她向来被奉为第一,虽然淡泊,但女子之间毕竟有比美之意,倒也不是她气量狭小。
“她美不美,是六音的事,与我无关。”容隐淡淡地道:“她很美,你也很美,她的美是世内的,你的美是世外的。”
姑射盈盈而笑,“这世上很多人赞我美,但是只有今天我才觉得我真的美。”她轻笑,“因为是你说的。”低头弄了几下琴弦,她又问,“兵甲刀剑冷于冰,怨恨苦于无人听。汉月悲风呜咽在,千古烟云哭风情。那首诗作得很好啊,则宁想必是一个才子。”
容隐微微一笑,“则宁是一个哑巴。”
“真的?”姑射错愕,“哑巴?”她原本想象则宁是多情才子,文采风流,结果他却是一个哑巴?
“四权之中,我最敬则宁。”容隐淡淡地道:“虽然他不会说话,但是他的心思、才智、武功、文采,样样不比人差。贵为秦王府三世子,他没有一点娇气,如果说要评温文儒雅的佳公子,我首推则宁。”他慢慢地回想,“为人则宁,为事则宁,则宁是一个很能忍的人,没有脾气,也不喜欢争权夺势,喜静无争。”
“这种人根本就不合适在朝廷当官。”姑射说得轻柔,却一针见血,“上玄比他强势多了。”
容隐扬起眉头,淡淡地道:“哦?你只见过他一次,居然如此清楚上玄的为人?”他记得姑射只在梅岭武林大会见过上玄一次,既没有说过话也没有打过照面。
“容大人,我是跑江湖的小女子,”姑射轻笑着把头依靠在容隐的肩头,“他站在那么抢眼的地方,那么猖狂的态度,身边还有一个那么像你的女扮男装的姑娘,我怎么能不注意他?上玄武功不弱,才智不如你,从他和你救我的方式就看得出他比较莽撞,但是他比你多情。”
她的语气那么肯定,容隐有点似笑非笑,“怎么说?”
“他就不会等到他为朝廷累死之后,才跟他心爱的女人走。”姑射幽幽地道:“配天在他心中远远超过大宋。”
容隐皱眉,“你是在怨我么?”
姑射看了他一眼,“怨你?”她悠悠地道:“我也想怨,当你三番四次赶我走的时候,我想恨你,但是恨不起来。”她凝眸静静想了一会儿,“我喜欢这样的你,因为在你心里,不仅仅只有爱情,你的心比上玄高远。”她叹了一口气,黯然把手压在眼睛上,“但我有些时候也是恨你的。”
容隐缓缓抱紧了她。
“在你死的时候,我恨你不守约誓,也恨我自己为了你已经完全失去自己,我可以为你死——”姑射低声道,然后淡淡地苦笑,“你听这像是姑射说的话,做的事情?我原本很潇洒……”
容隐低下头吻了吻她,“幸好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保证不会再发生。”
姑射点头,低声道,“你如果再死掉,我就把你的死尸丢到河里喂乌龟。”
容隐一怔,忍不住皱眉埋怨,“好端端的,学圣香胡闹!”
姑射忍不住笑,“呵呵——”
一叶扁舟,烟水之中,飘飘荡荡,轻笑悠悠隔着水雾传来,任谁听了都觉得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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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年。
容隐“死”的忌日。
姑射和容隐路过开封。
“让路——王大人的轿子——请让路——”一路人数不少的官轿自宣华门出来,大街上人来人往,这一路约莫七八顶轿子不知道要去哪里。
“咦?”容隐远远的看,“王大人,赵丞相,聿修,慕容将军……这些人既不是一路也分属各部,居然会聚在一起?”他低低地自言自语,微微有些疑惑。
姑射低声道:“你要上去叙旧?”
容隐回过头来淡淡地道:“我已经为大宋死过一次,我并不欠它,何必叙旧?重生的只是容隐,并非枢密使,我和他们也无旧可叙。”
姑射微笑,“相处了这么久,我不会不相信你的。”
两个人正远远地说话。
突然之间,这一路要出城门的轿子起了少许混乱。
姑射凝目看去,只见有个孩子跌倒在王大人的轿子前,大声哭了起来,城门口本就容易堵塞,这一下轿子全部堵住了。
第一个轿子的“王大人”下轿来,扶起了那个孩子,突然,旁边一辆马车因为要勒马停车不至于撞到官轿,“啪”的一声,居然把缰绳勒断了!两匹拉车的惊马笔直地向那一排官轿和轿子前的王大人和跌倒的孩子踏来!
“得儿……”马蹄声疾如雨点,听之惊心动魄!
“不好!”姑射低吼,她当弦一划,“嗡”的一声,琴声如同利箭对着两匹奔马射去!
奔马粗壮,被她琴声一震,震得口鼻出血,受了内伤,变得更加狂怒!一转眼奔到王大人头顶,粗大的马蹄对着那孩子踏了下去!
姑射一弦无效,心知轻视了那两匹马,心下大急,五指一扣,七弦俱发!
“铮——”的一声大响!不是她目标的旁观者也听得头昏目眩,耳边嗡嗡作响。
只见两匹奔马本已到了轿子前,她再发弦也来不及了!但这两匹马却都静静地被两个人托在了半空中!
一个朝衣未解,一张文秀的脸,显得单薄而且纤细,十足像个风一吹就倒的白面书生,他却肃然着一张脸,单手把冲到轿子前面的第一匹马举了起来——他之所以用单手,是原本计划要用另一只手去托另一匹马,但是另一匹马却被人托走了!
另一个托起奔马的人一头白发,面上悬挂着一块青布方巾,看不见容颜。白发人站的地方比白面书生要远,但是白面书生的轿子在后面,他能“听见”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下轿、扑前、托马,一气呵成,显然也很困难。所以两个人同时到达,各自托起了一匹马!
但是托起马只不过是免了马失前蹄之灾,如果惊马一挣扎,马蹄在空中不免也会踢到路人,踢翻轿子,托马的人自然更是危险!但是此时姑射七弦琴发,两匹马立即死亡,一动都没有动!
一场惊险,在三个人通力合作之下,化险为夷。
王大人这才回过神来,犹自吓得脸色苍白,“聿——聿大人——”
那托起第一匹马的白面书生是聿修,他日不转睛地看着另一个托马的白发人,嘴里简短地道:“上轿!”
王大人现在是惊弓之鸟,聿修一说,他立刻上轿。那白发人自然是容隐,他救人要紧,顾不得暴露身份,扯上一块方巾就扑了出来。
聿修突然松手,任那匹死马摔在地上,死马摔得血肉模糊,他毫不在乎,只是凝视着容隐,“你——”
容隐知道聿修心细如发,认真之极,被他一怀疑上事情不水落石出,他是绝不罢休的。当年他“死亡”,然后又“复生”的事情圣香并没有告诉聿修——因为聿修不会作假,如果他知道容隐没死就不会伤心,那就很容易让人看出来问题。而且聿修固执得很,知道容隐没死说不定逼他回来做官,所以圣香根本就是存心瞒着他。万一让他看了出来,那可就麻烦了!但是如今聿修的目光就炯炯盯在他脸上,饶是容隐才智卓绝,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以聿修擅长查案的眼光,他会看不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何况,容隐那一头怎么样也抵赖不过去的头发,就很容易穿帮,更何况,聿修是容隐这么多年的好友!
结果聿修看了许久,居然问:“你是什么人?”
容隐怔然,聿修这是——
“他是我夫君。”姑射抱琴而出,站在容隐身边。
聿修看了姑射一眼,微微一笑,“夫人弹的好琴,聿修佩服。”他居然没再多说什么,也没再看容隐,就这么一笑而去。
路人议论纷纷,容隐放下死马,深思地看着聿修轿子的背影。
“他存心放过了你。”姑射低声道。
“他还没有忘记我。”容隐冷淡的声音有少许激动。
姑射轻叹了一口气,为了她,他放弃了他的好友。这时她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于是拉过路边的一个看客问:“这些大人是去做什么的?”
那看客显然有些稀奇,“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今天是容隐容大人的忌日,皇上派王大人前去拜祭,还有些大人是自己跟着去的。”说着,他摇了摇头感叹,“不是开封的朋友,谁都不知道容大人,可怜容大人正当年少,为了朝廷劳悴而死,真是可惜,老天无眼喽!”
姑射和容隐面面相觑。
姑射忍不住轻笑,“扑哧!”
容隐没有笑,他的眼中刹那掠过了太多感情。
“弄了半天,原来,你救了拜祭自己的官队……”姑射好笑。
“他们居然都没有忘记我。”容隐叹息,与姑射并肩往城外走。
姑射凝视着他,柔声道:“没有人会忘记你,因为你是那种——不能被人忘记的人。”顿了一顿,她低声问,“后悔和我走吗?”
容隐淡淡一笑,“不后悔,我从不后悔和你走。”他缓缓地道:“——今天,只是让我也不后悔——为大宋死。”
“我现在明白,当初你为什么肯为了大宋做那么多事情,皇上没有忘记你,聿修没有忘记你,连路人都没有忘记你——大宋江山——朝廷百姓,也许真的有值得可怜可爱的地方。”姑射微笑,“我替你高兴。”
“对,”容隐凝视着天,凝视着姑射,然后用他那冷冷淡淡的声音道:“容隐——生前死后,所作所为——终生不悔,也终生无悔!”
终生不悔,也终生无悔!
姑射看着这个已经成为自己夫君的男人,心中无限骄傲。放眼看去,满天晚霞如火,烧到了天的最边缘还一样绝艳,那灿烂的霞光,把和自己一起看天空的这个男子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长得可顶天、可立地——可以——撑起她的整个一生一世!
第9章
中秋
——《姑洗徵舞》番外篇
开封府的长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到处都充满了“冰糖葫芦——又甜又酸的冰糖葫芦——”,“上好的胭脂花粉——”,“写字算命——”等等叫卖吆喝声。
长街的一头是个卖艺的摊子,一个十五六岁梳着长辫子的女孩正在舞刀弄枪,耍得虎虎生风,赢得许多喝彩。
“好!厉害!”
“丫头再来一个!”
“这是哪家的女娃,长得俊俏,身手也不错。”
最后一个说话的是今日闲职的禁军领班,叫做陆大户,他自己也有两下身手,看着这女孩拳打脚踢,连连点头。
正在满堂喝彩的时候,那女孩飞身上了一根搭在三丈来高架子上的竹竿,要在上面表演一个“鹞子翻身”。
这时,远远的有个正在冰糖葫芦摊子上看得不亦乐乎的人转过头来,“哎呀”一声叫了起来。看这公子哥约莫二十来岁,一身衣裳华贵灿烂,一张精致漂亮的脸,外加一把折扇在腰,正是圣香大少爷是也!
正在圣香“哎呀”叫了一声的时候,那三丈高的架子似乎本来驾得不扎实,被女孩的重量一压,“咿呀”一下子,整个跨了下来,竹竿乱飞,木片寸寸掉了下来。
下面围观的人吓得四散奔逃,尖叫之声四起,卖艺班子的人纷纷惊呼,“四妹!四妹!”
“哎呀!”圣香左手还拿着一支冰糖葫芦,右手还提着一大袋子零零碎碎的东西,这个样子,叫他怎么救人?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哎呀”之后又叫了一声“哎呀”!
眼看那“四妹”就要从空中摔下来,摔在一地木片铁钉之中变成肉饼,突然她似乎被什么东西推了一下,不但没有掉下来,反而翻了个筋斗,被向上抛去。
圣香咬了一个冰糖葫芦笑眯眯地吃着,站在一边看戏。他看得出那女孩被人用劈空掌力推了一下,有这样掌力的人,开封之中,就是聿修啦怀过,圣香看着聿修的轿子过去,似乎没有打算救人救到底。这么一掌把人推了—上去,就算救完了?他是不是忘了过一会儿人还是会掉下来的?